第38章 無邊無痕愛未惘然(五)
無邊無痕愛未惘然(五)
江燼珩握着江培送給他的那把名劍,沈溯月坐在窗邊,驟然間發現卷軸上的字跡越發潦草,這字跡他在熟悉不過了。
沈溯月淡然一笑,忽然擡眼,對上江燼珩那雙清澈的眼眸。半晌他才出聲問道:“江世子看樣子是很喜歡這把劍?”
“嗯。他叫明見,明天的明,見面的見。”江燼珩欣慰地說道。
“你這名字真是……”沈溯月憋笑并不如意,江燼珩也習慣地放縱他去一笑面對。
“哦,對了!城裏有一家客棧,我兄長昨個讓我今日去尋他。”沈溯月霍然說道。
“那走吧!現在去不耽誤吧?”江燼珩诘問道。
沈溯月一陣暖意,闡述道:“應當不耽誤,那家客棧離江宅很遠。”
“那我們走吧。”江燼珩将“明見”插在腰間,仍是愛不釋手的模樣堪比當年對待藤鞭那樣。
沈溯月走在他身邊,探問道:“你更喜歡明見還是藤鞭?”
江燼珩想都沒想就應聲回答:“明見。因為我願意給它取名字了。正常的手中寶貝我是不會這麽認真對待的。”
“你說的對。”沈溯月笑意不減。
江培領着家中倆個男丁在院裏晨跑,“江绫!你看看你!昨晚就比平常遲睡半個時辰,你怎麽就這麽無精打采的?看看人家江楠!多學學你弟!”
江楠尬笑道:“爹,我其實……比平常早睡兩個時辰。”
江绫一臉得意地瞟了眼江楠,随後又看向江培,嬉皮笑臉的。“你說怎便吧爹?”
江培神色凝重,正經嚴肅且直勾勾地盯着江楠:“你去作甚了?抄別人家去了?還是遠途跋涉偷跑回未許山了?”不容江楠解釋,江培繼續自顧自地說道:“還有那個雲暕!以及那個路清風!大半夜不睡,人家說書先生在那講詭事,人倆一直在屋頂上瞎跑,那說書先生還以為因為深夜講詭事招來鬼了,吓得直接把瓜子還給掉地上了!然後今個一早,我夫人留他在府上吃朝食,他把小江子那份也給吃了!”
“什麽?”江燼珩氣沖沖地走過來,但其實他并不是為了有人搶他飯吃,而是雲暕和路清風在房檐上鬧騰。那麽昨晚屋檐上那股動靜就好解釋了。
“小江子?——是堂兄?”江绫頗為震驚,“不應該是大江子嗎?”
“咳咳……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江燼珩無可奈何,“還有,我沒那麽老!”
江绫意味深長地“哦”了聲,“你和沈少主誰更老?”
江戀歌不知從何方冒出頭來,活蹦亂跳地在這一早出現在大衆眼裏,“哈哈!你看人倆位誰老了!你這麽問話,是不要命了嗎?”
江绫看見這“有點蠢的妹妹”就默不作聲了,只聽江培笑顏逐開,“二位是要離府嗎?”
“對的叔父!我們二人先走了!午時可能不回來了。”江燼珩兩手搭在沈溯月的兩肩上,走在他身後,慢慢推着他走。
江培看着二人的背影,欣然一笑。“這倆人總是給我不對勁的感覺。”
江绫甚為疑惑,“哪裏不對勁?”他還有些機警,堪比昨日說書先生将瓜子掉在地上那般。
“不像兄弟也不像仇人更不像是簡簡單單的恩情。”江培連連搖頭,笑意頗濃。
“他們哪來的恩情?”江戀歌皺起眉頭,發覺不到任何奇異之處。
“額……怪我話多。”江培側過身,兩手搭在身前,看着江戀歌得模樣當真端莊。“既然你帶着洛姑娘和白姑娘來到此地,那就一起晨跑好了。”
江戀歌倒是沒多少驚訝,“啊?我才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江培笑道。
江宅外在走幾百米,便到了長街。二人從一家小鋪子買了些朝食,迅速解決完,便乘着馬車去尋沈末桅。
清晨的陽光沒有午時的耀眼,就像将夜的月亮沒有深夜的明亮。一股清澈的風伴與心間,就好比幾十年的路鋪上淡水一色。當沾染了污穢的風,泥土稍稍一吹,也便恢複了清早那起初不見日光的黎明,它正是鮮少賦予世間的希望。
然而沒有污穢的風吹過泥土,也沒有不見日光的黎明。所有的恐怕都是來自內心深處的魔鬼在叫嚣,後怕是早就猜測出來的,只是天機沒有那麽好洞察,所以泥土裏的光只好被清風平鋪,這也算是清早平添了黎明的一分姿色。
可就是這麽一分,永遠蓋過了彼此過去的隔閡。
若是驕陽正好,那便獨領芳休。
江燼珩掀開窗簾,天邊的日光映照着人間水火,使他久久不能移開視線。
“賣福包嘞!比別家店好出一大截嘞。”一位攤販幸災樂禍地喊到。
江燼珩對前面的車夫道:“師傅!停車。”
“好嘞!”一語即破,馬車即停。
沈溯月看着笑意正濃的江燼珩,疑惑滿當當的!“你這是要作甚?”
“去買福包。”江燼珩二話不說沖出馬車,沈溯月也急匆匆地跟着他下來。江燼珩回眸看沈溯月在何處的一瞬間,沈溯月明顯感覺到心跳漏了一拍。流淌人間的默示瞬間,我竟頭一次想與你共享奢華。沈溯月心中甚是明确。
那攤販是一位女郎,看着江燼珩朝她走來,眼神魅惑了不少。“是江世子啊?”
“對。我要買福包。”
攤販舉手抵在唇邊,笑得溫柔如水中月色。“那就要看世子的射箭如何了。我夫君今日臨時有感,若是射箭十發九中,這最好的福包就是您的咯!”
“那要是我二十發十八中呢?”江燼珩質問道。
“那您可拿兩個福包,我們這兒好的福包多的是。”
“成!那就要二十支箭。我一向百發百中,若是有一支不中,就算拿了這福包,也沒有什麽意義。”
“世子果真灑脫肆意,當真豪爽,那就如此。給您來點兒特殊的,二十箭要全中。”
江燼珩也不耗費時間,剎那間射出了兩箭,也完全是“百發百中”。沈溯月為他感到自豪。
就在江燼珩第二十箭迅速飛在空中時,莫名善闖而來的箭撞擊了江燼珩那支箭——到手的鴨子飛了。
兩支箭同時落在地上,江燼珩看向來人,正是一位無名小卒。
江燼珩憤恨地看着來人,“靠!你要死啊?”
“嗯,我倒是覺得要快了。”
江燼珩悶哼兩聲,聽着這人口若懸河:“江世子真是頗為有天賦,可我家公子是要買遍須離的福包的,都說這須離是永興的浪漫不止。所以就要請江世子諒解了。”此位無名小卒邊說還恭恭敬敬地拱手,讓人少了幾分冷言以對的興趣。
“哥的天賦是天賦,你的天賦是羨慕嫉妒,我沒有你這樣的天賦,所以我在人生路上一路輝煌,你在哥的路上陪襯到底。”江燼珩平生不多的陰陽怪氣激發了那位無名小卒尴尬的陪笑。
“是是是,不過我想和世子說的是:嫉妒你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位。江湖間有一位将軍,姓裴名慶方,所以我家公子,能想出這一決策,只說明他就在附近,所以我也不好回您一句話,您坐等我家裴公子的回怼就好了。”
“誰要等他啊?讓我箭落地的人是你!”江燼珩正氣頭愈濃,忽然了然什麽。“哎不對呀,你家裴公子?我聽言語,你倆倒是很生疏。”
“我和我家裴公子只差一步就要從此訣別,江世子莫要怪我在心!還有,是裴公子不是裴小侯爺。”
江燼珩笑着回他一句:“他不是比我大幾歲嗎?為什麽是裴小侯爺而不是裴大侯爺呢?”
無名小卒忍俊不禁,“您說的是。”
兩人沒過一會兒便離開了,到了客棧已是黃昏。
沈末桅正疾步匆匆地走進原本定好的包間,房門被他打開,季秋河正跪在地上,背影卻是高傲清冷的一只頭鳥。地上畫着陣,像是招魂。
“季秋河!你在幹嘛?”沈末桅憤恨地走向她來,“你給我停手!你是不是瘋了?”
季秋河冷笑一聲,眼底是往日見不到的瘋狂。她沉默地站起身來,示意沈末桅不要走過來。
“你是要異常到讓外人對你五體投地啊?”沈末桅有些嫌棄她。
“我以為你愛我,沒想到你有所圖謀。”季秋河終于有些狼狽不堪的韻味。
“你在和誰說話?”
季秋河也不知是怎麽地,心中突然想說這麽一句:“在和你啊。”可是她終沒有啓齒。“裴公子。”她乍然給予沈末桅如此答複。
“什麽?你要不聽聽你在說什麽?”沈末桅一驚一乍地說道,“你在招裴公子的魂兒?”
“嗯!”季秋河懷疑自己的感覺出了問題,她聽不出沈末桅語中的一絲怒意。
“不是,你把裴公子招去哪了?招在離這裏有幾十裏的長街上了,城中人不在少數地傳他在樂坊與別的女人相見。你不會招魂能不能就別亂招啊?”沈溯月忍着笑意放聲罵道。
“你笑什麽?你有天賦你來招啊?”季秋河臨近崩潰地心态讓她沉穩地問出了這句話。
“行!我來招,我有天賦!”江燼珩穩重地打開門,身後跟着沈溯月,倆個人小心翼翼地出現在他們二人眼前。
“你給我滾出去啊!”季秋河指着他巴不得趕他趕緊走。
“沒問題!嫂子唉不是季小姐。”江燼珩将沈溯月推在了自己身前,自己關門頓在門口外。
沈溯月瞠目結舌地默默在心中道:“我靠啊!就算她是我嫂子,也沒和我多親近啊!怎麽能丢下我走了呢?好你個江燼珩!”
或許是江燼珩也想到這些,即刻又打開門,将沈溯月撈出去後又關上門。只是行雲流水的動作讓江燼珩一失重力,穩穩地跌在地上,萬幸沈溯月被他撈在懷裏,沒跌出去,恰好落在他胸膛之上。
一旁路過的店家偷瞄了一眼,慌忙逃走,随即又獨自感慨道:“年輕人就是好,倒頭就睡。”
兩人爬起來,蹲在門口靠在牆邊。蹲在左邊的江燼珩臉頰紅,蹲在右邊的沈溯月耳根也紅。
包間裏的夫妻二人鴉雀無聲,夕陽的餘晖照進窗裏,所有的一切都被賦予了光芒。它們仰仗着夕陽的照應越發熠熠生輝。
天邊泛起了紅梅色,她再也沒了心頭血。
哀愁就在此時心間,可是不能褪去,因為愛不茫然,永遠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