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桂入秋晚貴友誤入（一）

桂入秋晚貴友誤入（一）

一朝夕陽芳好，話卻山峽東邊。

洛枕清醒來之時，江燼珩和沈溯月早就不在此屋裏了。而當視線清晰之時，一個女人兩手叉腰，眉頭緊皺，顯得有些虎背熊腰。

這是照顧洛枕清的下人，府上稱她胖娘子。她沒有名字，沒人知她從何而來，只覺得她胖，就為她命名胖娘子。

“趕緊給老娘滾下來！”胖娘子沒等洛枕清下來，就暴戾地把洛枕清甩到地上。坐在地上的洛枕清一動不動，眼神是如此呆滞，她似乎早已習慣被如此粗魯的對待，甚至都不敢反抗。

“讓你早早醒來你不醒，昨晚你不知道是什麽日子嗎？就怕殘魂進了屋裏，影響你的氣運。臭家夥，真是沒品！”胖娘子舉着雞毛撣子，把床鋪掃得幹幹淨淨。

洛枕清越想越氣，不管不顧地準備沖出房門。胖娘子看出了端倪，一把揪住他的後衣領，不讓他逃跑。“想幹嘛？你難道不知道嗎？你在這府上有多不讨喜，別瞎出去轉悠了。——真是蠢貨！”

洛枕清被胖娘子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此番羞辱讓他終于無法忍耐地哭了出來。下一秒，肚子“咕咕”叫了。

洛枕清回想起自己已經有兩日沒吃飯了，唯一進食的這兩日內，還是生吃了院裏的稻子。不過洛家夫妻老是不管他，以至于他也習慣吃稻子了。

胖娘子舉着雞毛撣子，蜷縮着脖子，整個人顯得猥瑣至極，頭一會兒又往前伸得像個烏龜。兩手擱在肚子上，胳膊肘卡着雞毛撣子，漏出陰險的微笑。

洛枕清懶得注意她，兩只小手捂住雙眼，哭得快要喘不上氣。

須臾，房門被跺開了。“幹什麽呢？”江燼珩沖過去抱住洛枕清，正在方才和沈溯月下山離開此地之時，突然發現自己落下了“明見”。于是回來取劍，湊巧看到了這一幕。

這四個字說出來以後，緊接着又不少人進了這屋子裏。月萑六皇子桑妄早就聽着哭泣聲尋了過來，與他一起來的是洛無華和洛卿年。沈溯月也趕了過來，是在山腰偶遇三人一起過來的。

胖娘子慌不擇路，江燼珩将洛枕清抱在桑妄手裏。徑直過去拿回“明見”，“別再讓我看到你。”

說罷，除了胖娘子未邁出一步而離開，其他人均都走出屋子。

洛無華和洛卿年端莊優雅地走在最前面，洛卿年诘問道:“你二人既來，不如等明天過後再離開？”

“我想不必了。”江燼珩直接否決道。

“不行！”洛無華拒絕道，“洛夫人有為你二人發帖子，還請你二位留下。”

“是嗎？”江燼珩擰眉有些惑然，下一刻，洛卿年就将帖子分別遞給二人。四人來到一座涼亭前，“洛夫妻在裏面等着你們，我二人先走了。”

江燼珩看着帖子，亦是無言。二人一同走進涼亭，常夢正在為洛锲斟酒。“你慢着點喝，這究竟是怎麽了？”

洛锲深情地望着常夢，“我欠你一場大婚，許多曾與我墜入愛河的新娘，都在大婚夜逝去。唯你，我真心害怕失去。”他撫着常夢的手背，全然沒有顧及到突然走進涼亭的沈江二人。

“或許其實我并不建議，還有一種可能，是因為你與她們不夠恩愛。我們才是真愛，為何你我不願意借着真正的夫妻名義走下去呢？”常夢的面容上挂着深不見底的笑意，令人失措。

“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與她們或許并非真愛，因此釀成了大錯。而你我二人，相處之久，何不試這一次，結場大婚呢？”常夢兩手握着洛锲的雙手，誠懇地提議道。

“或許這是好的。我們應該試一試。”洛锲仿若被鬼迷了心竅，改了主意。

“二位當真情同魚水，叫我二人有何事？”江燼珩拍手叫好。

洛锲放開了常夢，而常夢還依依不舍地抓着他的衣角。

洛锲雙手擱在大腿上，整個人松散得很。“終于等到了你們二人，帖子看樣子是洛無華已經給你們了？”

沈溯月道，“是洛卿年給的。”

“啊哈哈。”洛锲尴尬地笑着，且甚是不盡人意。“甚好甚好甚好。以你我二人的關系，若是生辰都不讓你受邀，真是苦了你我二人吶！”洛锲起身走近沈江二人身前，對江燼珩說到。

四人靜靜地坐在涼亭中，清茶中有那麽幾朵茉莉。茶壺旁邊擱着一個方盒，不大不小，正好大。裏面放着冰沙，寒氣遍布四周。

“嘗嘗冰沙如何？甚好！甚好！”洛锲提議道。

“謝謝。”雖是這麽說，但江燼珩并沒有想要吃冰沙的意圖。

洛锲尴尬地笑了笑，沒有失态。“我們這麽多年未見過面，一時分不清是怎樣了。好像……我們之間的溫度，降了不少。”

“沒有沒有，還是不溫不熱，凡事歸于中庸甚好。”江燼珩笑了一下，勉強挖了一勺冰沙先遞給沈溯月，然後自己又挖了一勺。洛锲這才比剛才高興了些許。

“那麽洛恩人！你叫我二人過來有何事？”江燼珩熱情懇切地詢問道。

“洛家子嗣很多，你也應該知道。洛枕清這個孩子，還是希望你能帶他去游歷游歷江湖，見識太少。我們又沒有空。”洛锲道。

“只是因為這個嗎？”

洛锲倏然不太自然了，湊近江燼珩在他耳邊說道:“此地，兇惡之人甚多，古怪之人甚多，惡鬼頗多。”剎那間，洛锲張開大嘴，咬在江燼珩的左耳上。

“靠。”江燼珩咬着牙沒有反抗，因為洛锲對他的恩情，他不想失手誤傷洛锲。

直至洛锲松口，江燼珩的左耳也沒被咬下來。只是鮮紅的血液順着耳邊滴入石地板上。江燼珩再一回過頭去，常夢和沈溯月已然趴在桌上，昏了過去。

“你把沈溯月怎麽了？”江燼珩縱身躍起，仇視着洛锲。

“我是你的恩人啊！我救過你呀，為什麽我只是做了一些這種事，我們就要反目成仇？你就要這樣對我？”洛锲道。

江燼珩心軟了，沒有恨他。想着看看洛锲接下來會怎麽做。

“你不用擔心，此地烏煙瘴氣，惡鬼不在少數。”

江燼珩扶起沈溯月，“我會考慮帶着洛枕清去游歷人間的。”

洛锲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謝謝你。——其實，洛家的子嗣并非子嗣，是種了靈魂的木偶成精。”

江燼珩回過頭，驚訝地“啊”了一聲。他很想問洛锲為什麽不離開此地，可他知道原因。

常夢誕下洛枕清那日，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而這一天，江燼珩正獨闖深山。

一道雷劈在銀杏樹上，江燼珩親眼所見，不遠處的銀杏樹冒着煙，原本的鮮豔之色，成了現在黑漆漆的模樣。

樹下站着一個人，那個人也同樹的模樣一般，成了煤炭之人。頭發被固定成型，亂糟糟地頭發清一色發根朝天，成了“爆炸頭。”

江燼珩和“爆炸頭”相對着跑向對方。江燼珩先一步跑到“爆炸頭”跟前，于是“爆炸頭”少跑了幾步地。

江燼珩對“爆炸頭”問候道，“你怎麽樣？有什麽事兒嗎？”

“我……我……”這個人什麽都沒說，已然閉目跌倒在地上。江燼珩焦急地扶住他，“喂！‘爆炸頭’！你還好嗎？”

“爆炸頭”掙紮了經久，最後有氣無力地說。“我快要死了，我……那棵銀杏樹，是守護杏仁村的大樹。洛家人世代守着他，現在太危險了。天降災禍，你我都束手無策。去洛家，待上一夜。記住，整個村子的人，都受了詛咒。你別妄想待在這裏……長久的……過日子。除了，土生土長在這裏的，從一誕下就受到了随時被污穢邪物一口吞下的詛咒，其他人都有挽救之策。你勿擔心。”

“爆炸頭”說完以後，離開人世。

“喂！”江燼珩看着“爆炸頭”，不知該說什麽好。他以最快的速度，照着銀杏樹的意旨，來到了洛家。

洛家如他意收留了他，一位溫婉的娘子舉着镌刻着梅花的傘。帶着他進到屋裏，一進屋裏。燭火幽幽，娘子端來一碗清湯面遞給江燼珩。“公子尚可安好？”

“尚好。”江燼珩接過清湯面，“謝謝你的面。”

“哈哈哈。我娘子誕下了一位兒郎！”洛锲興高采烈地走進屋裏，端坐在江燼珩對面，娘子也緊接着遞給他一碗清湯面。“快些吃！”

“好嘞。”江燼珩問了一聲好，随後低下頭繼續吃着面。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這碗面條，随後擡起頭來，發現對面的人還在細嚼慢咽中。

江燼珩總覺得此人有何不對勁，一直盯着他看。洛锲也沒注意到江燼珩的眼神。

很久很久，江燼珩終于明白了，洛锲的發絲有些枯，像是方才被燒焦一樣。左耳處，有一絲未擦幹的血。脖頸處，有未擦幹的墨黑。

“怎麽了嘛？”娘子坐在洛锲身旁，認真地看着江燼珩。

“沒什麽。就是……”江燼珩猶豫過久，終于考量過後做了決定，“謝謝。”

“沒關系沒關系。明天是我和夫人的大婚，你要來嗎？”

江燼珩聽着洛锲的請求，“我想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