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馬車停在茂王府門前,白芨輕輕叩門,裏面沒有反應,夜裏的寒風刮得她臉頰生疼,她縮了縮脖子,又加重力氣敲了幾下,結果等了片刻,還是未見動靜,白芨有些慌了。

“公主,世子?”她揚起聲,重重在馬車的木門上拍了一陣,終于,裏面傳來了李濬沉悶的回應。

馬車門從裏打開,烏雲遮住了月光,只王府門前兩個燈籠的紅光在随着狂風搖擺閃爍,将李濬蒼白的臉色照得有些駭人。

垂眸在看李見素,她被李濬橫抱在身前,小心翼翼從馬車而下,她身上披着李濬的披風,只露出那巴掌大的小臉。

李濬邁着沉緩步伐,大步朝清和院而去。

白芨小跑着跟在他身後,不敢出聲,不必問也猜出李見素是喝那花釀過多,昏睡過去。

等到了主屋,早已等候多時的白芨,趕忙迎過來将門打開,又立即合上門,撩開寝屋的門簾,摸索着要去點燈,卻被李濬叫住。

“退下。”他嗓音極其幹啞,不似往日那般溫潤。

白芨趕忙朝外跑,可白芨想起李見素曾經脖頸上的紅痕,又看到此刻李濬這副模樣,便站在原地沒動,猶猶豫豫道:“可、可要給公主備醒酒湯?”

“不必。”這兩字李濬說得時候仿佛在咬牙,似是随時就要失了耐心。

白芨見白芨還不動,又折回來兩步拉她出門。

屋內很快靜下,屋外的狂風依舊在呼嘯,時不時傳來幾聲悶雷。

李濬身形如同定住,坐在榻邊一動不動,只胸口在劇烈起伏,每呼吸一下,似都能将手臂牽扯得更痛。

許久之後,他用力合眼,再睜開時,額上滑落下豆大的汗珠,他慢慢挪動身體,将懷中的李見素緩緩放在榻上,一面吸着冷氣,一面用那顫抖的手幫她脫下外衣與鞋靴,将她抱進床榻最裏側,許是怕雷聲将她驚醒,還特意拿軟枕抵在她耳旁。

待一切做完,李濬仿若從浸過水般,渾身早已被汗浸濕,而手臂上的疼痛,依舊絲毫未減。

他慢慢退到榻邊,轉身準備下床時,一聲驚雷在天空炸開,整張床榻似是跟着抖動了一下。

一只手從身後拉住了他的衣擺。

“不要跑……”嗚咽聲從被子裏傳出,她用力攥着他的衣擺,哭着求他,“不要抛下起……嗚嗚嗚……”

李濬動作頓住,以為李見素是被那聲驚雷吓醒,可當他回頭才知,她是閉着眼睛的,似是着了夢魇一樣,神情哀傷又痛苦。

“求求你……嗚嗚嗚,不要跑、不要讓我一個人……”

看到李見素如此模樣,李濬心口如同針紮,他再度強忍住手臂上的疼痛,連忙回到她身側,重新将她按在胸膛,輕輕摩挲着她的後背,低聲在她耳旁哄道:“好,我不跑,不跑。”

有了這聲溫哄,李見素情緒似是緩了幾分,可眼淚還是沒能止住,如斷了線的珠子,不受控制低一顆接一顆從面上滑過。

“對不起……”她低喃出聲,眼睛也終是緩緩睜開,可眼神卻不見光亮,有種似夢非夢,似醒非醒之态。

“是我不好……”她一面哽咽,一面說道,“是我對不起你……”

李濬原本疼得也晃了思緒,可聽到此處,他恍然回神,垂眸朝懷中看去,“為何這樣說?”

也不知李見素聽沒聽到,她哭了片刻,才又斷斷續續開口道:“我知道……不該查,也不該去想……可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嗚嗚嗚……阿翁……”

聽到阿翁這二字,李濬思緒更加清明,他頓時反應過來,李見素是将他當成了她的阿翁,而這些話,都是在對阿翁所說。

“柿子……不是那柿子……”許是太過疲憊,李見素聲音比方才更加含糊,“不是的……不是的……你明明沒有吃……嗚嗚嗚……為何不要我問……為何啊……”

後面的話,李濬實在聽不出來了,只知她似是在不停道歉,還說了自己沒有用之類的話。

她越說,将他抱得越緊,而李濬在忍着那劇痛的過程中,不知不覺也合了雙眼。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時,先醒來的是李見素。

她一睜眼,便看見了身旁男人的衣裳,她略微愣了一瞬,随即便立刻從他懷中掙脫,拉住被褥猛地一下坐起身來。

李濬臉色難看至極,倒在榻上只輕蹙了一下眉頭,并未睜眼。

李見素勻了幾個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才看到李濬衣着完好,自己除了外衫和鞋襪,也并未寬衣解帶,連發髻上的步搖和面上撲的粉面都還在。

她緩緩松了口氣,蹑手蹑腳繞過李濬,從床榻下地,拿起外衫穿上,便要離開寝屋,她擡手掀門簾時,忽然回頭朝床榻看了一眼。

昨晚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讓長安一夕間溫度驟降。

李見素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又将簾子擱下,返回榻邊,将拿被褥蓋在了李濬身上。

聽到關門聲,還有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床榻上的李濬終是睜開了眼。

“阿素,還說你不在意我……”

他彎唇輕笑,慢慢坐起身,撩開衣袖看向手臂,那道刀傷早已愈合,只剩下一條淺淺的褐色痕跡。

李見素一個晌午,頭都有些發木,喝了一碗醒酒湯後,又睡了一陣,再起來時,腦袋才清楚一些。

午膳時,李濬問她,“你可知昨晚你酒後說了許多話?”

正在喝粥的李見素眼睛倏然瞪大,昨晚許多事她都不記得了,能記住的最後一件事,便是與李濬在馬車中,他好像問她為何要出言護他,她當時是怎麽回答的來着?

李見素記不清了。

她抿了抿唇,莫名覺得心虛,“我都說什麽了?”

“說你離不開我。”李濬故意道。

“不可能。”李見素脫口而出的否定,讓李濬心口頓時郁結,他吸氣道,“你不信?”

李見素搖頭,“不信。”

李濬嗤了一聲,“就知道你不會承認,昨晚我将你放回床榻,便起身要離開,也是你死死拉住我不放手,還不住往我懷裏鑽,嘴裏一直在說對不起……”

李濬一面說着,一面望着李見素神情,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整個人呆愣了片刻,忽地移開目光,垂下頭去,“我還說什麽了?”

“除了那些道歉的話,好像……還提到了你阿翁……”

李濬的話讓李見素又是一愣。

“怎麽了?”李濬問她。

李見素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幹澀,“沒事……可能就是想阿翁了。”

“你阿翁……”李濬頓了頓,還是問出了口,“他到底因何離世?”

李見素深吸一口氣,擡眼直視着他,神色沒有半分躲閃,但那眼睫卻在顫抖着,“阿翁是因為吃了柿餅和螃蟹,因食物相克,而致腸胃嚴重受損,失血而亡。”

“太醫署說的?”李濬問道。

李見素點了點頭,重新端起粥碗,三兩口喝下,擦了唇瓣便說要出去散步,不再與李濬說此話題。

但李濬明顯能夠看出,她是在逃避,而非真的這樣以為。

再加上昨晚她那斷斷續續的話,讓李濬懷疑不問散人當年的死,并非這樣簡單。

李濬找來王佑,讓他暗中去查此事。

第二日王佑就将查到的事全部說予李濬。

那時正值秋季,東宮新到了一批鮮蟹,太子讓人拿了幾只送去了不問散人住的地方,不問散人在吃食上也頗為講究,那螃蟹沾了橙泥和醋,吃了三只。

李見素覺得食蟹麻煩,便沒有吃,坐在一旁吃柿餅。

秋季也是長安柿子成熟的季節,東宮幾乎天天都有柿餅,李見素喜好吃甜,每日都會吃上幾個。

據太醫署上的記載,不問散人吃了螃蟹之後,又吃了柿餅,這二者食物相克,脾胃虛寒者,輕則引起腹瀉,重則腸道出血,若不及時救治,便有姓名之憂。

“所以不問散人是後者?”李濬問道。

王佑應道:“出診的太醫是這樣記的,說不問散人年歲已大,腸胃受損嚴重,下腹淤堵,導致吐血而亡。”

王佑說完,屋中陷入一片安靜。

李濬搓着拇指上的扳指,回憶着李見素昨晚那些斷斷續續的話,片刻後,他思忖着問道:“你會吃了螃蟹,又吃柿餅嗎?”

王佑猶豫道:“應該會吧,屬下又不通醫術,若兩者都端上桌,自然是都要吃一些的。”

李濬颔首道:“你不懂醫術,可不問散人懂,她也懂……”

“許是當時貪嘴,忘記了?”王佑已經覺出蹊跷,但還試圖去找符合邏輯的地方,“又或者如那記載所說,少量同食,要不得命,所以不問散人便少吃了一些,以為不會出事?”

李濬緩緩搖頭,“若少吃,何以致命?若貪嘴,他醫術這樣高絕,怎會不知深淺,連自己脾胃虛寒都不知,當真貪嘴到如此地步?”

且李見素就在他身旁,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這與李濬心目中的不問散人截然不同,別說李見素不信,便是他聽到這些,都覺得是一派胡言。

怪不得她昨晚哭成那樣,怪不得一到雷雨之日,她會坐卧不安,驚懼到難以自控,原不是害怕,而是內疚,而是自責,而是因為明知阿翁死于非命,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她去了何處?”

李濬雙眼發紅,忽然起身問道。

王佑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指李見素,忙道:“世子忘了公主早膳後說要去皇宮探望張貴妃……”

李濬想起來了,早膳時李見素的确問過他要不要一起去,可那德王世子在胡姬酒樓設宴,幾乎宴請了所有身在長安的藩王之子,李濬今日必須去。

那個刺他之人,如不出所料,便在這些人當中。

見他半晌不說話,王佑試探性問道:“世子,那咱們是去皇宮,還是去赴宴?”

“先赴宴。”李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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