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這幾日李見素又做了幾個香燭,今日入宮拿給了張貴妃。

自打鄭太後壽宴那日,李見素給張貴妃按摩之後,張貴妃便更加想她,今日見了她,又将她帶進屋,說那嬷嬷手法怎麽都不如她。

那嬷嬷也無奈地笑道:“公主若是得空了,便常來宮中陪陪貴妃,這幾日貴妃可是天天念叨你呢!”

張貴妃也是個直白的性子,嗔了那嬷嬷一眼,道:“你直說便是,見素又不是外人。”

說着,她将手腕上那個戴了多年的墨玉镯子摘下來,拉住李見素的手,親自幫她戴上,“我今年頭疼得厲害,她們怎麽按都不管用,就你這雙巧手,才能讓我舒服一些。”

李見素六年前入宮,就見過張貴妃戴着镯子,她知道張貴妃喜歡,便趕忙推拒,“幫阿娘本就是理所應當啊,怎能收阿娘的心頭之物?”

“還知道我是阿娘。”張貴妃撩開她袖子,望着那墨玉映襯下,更顯白皙纖長的手腕,滿意地點頭道,“瞧這镯子,與你多般配吶,既是阿娘給你,你只管收下便是。”

說罷,她擡眼看向李見素,輕輕在她手背上拍着道:“阿娘就是覺得你辛苦,不是說給了這镯子,就讓你日日得來,你可記住了,若閑了再來,要是府中繁忙,便不要将自己累着。”

李見素望着張貴妃和藹的面容,整個人都失神了。

她能感覺到張貴妃說這番話的真情實意,絕非是在與她客套,正是這番情意,讓她心頭生出一股酸澀的感覺。

她從懂事以來,身旁就只有阿翁一位親人,阿翁沒有哄騙過她,在她第一次問阿翁,為何旁人有阿娘阿耶,而她沒有的時候,阿翁便将真相說予她聽。

那時候李見素還不覺失落,只覺得有這樣疼愛自己的阿翁,何其有幸。

可每當她在街上,看到了那些小女娘與阿娘在一起時,她還是會忍不住想,她的阿娘為何要将她丢棄……

“呀,這孩子,怎麽哭了呢?”張貴妃連忙拿出手帕,捏起一角在她臉上輕輕擦拭着。

李見素回過神來,才發現她竟在不知不覺中,落下了眼淚,“阿娘。”

她叫了一聲,張貴妃動作微頓,望向她這雙淚眸,兩人對視了片刻,張貴妃也忽然酸了鼻根,她沒有說話,擡手抱住了李見素。

潛揚殿外,趙內侍得了李見素入宮的消息之後,便來等她,等了許久,終是瞧見了李見素的身影,他一甩拂塵,連忙笑着迎上前去,待看到李見素發紅的眼尾時,不由愣了愣。

若是從前的見素姑娘,他定是要詢問一番,可如今這是唐陽公主,又是從張貴妃殿中出來,趙內侍便是再好奇,也不敢多問,只能裝作沒看見,對李見素道:“公主吉祥,老奴是待殿下過來傳話的,殿下今日有事想與公主商讨。”

李見素道:“便是侍者不來,我今日也要去見阿兄的。”

兩人朝着東宮的方向這去,一路上,李見素問了許多關于李湛近日咳疾的狀況。

趙內侍所言,與她那日壽宴上觀察到的幾乎一致。

“阿兄此番應是肺陰虛損所致。”李見素若有所思道。

趙內侍點頭道:“太醫署也是這般說的,殿下喝了好些藥,可還是不管用,老奴瞧着,倒是一日比一日咳得厲害了。”

李見素道:“待我一會兒到了,将阿兄這段時日的食譜拿來,讓我看看。”

趙內侍點頭應下。

兩人來到東宮,李湛也早早坐在殿中等她,冬日外間天寒,前些日子一場冰雹,讓長安驟然冷下不少,如今的風裏似都帶着小刀,吹得人臉頰發疼。

李見素這樣院中,看到敞開的殿門,當即便蹙了眉頭,“怎還開着門呢?”

趙內侍也知不該多嘴的,可終究還是沒忍住,低低道:“殿下這是心急呢。”

他在心急見她,哪怕只是從院中這進屋裏這一小段路,他也想看着她。

李見素卻是以為,李湛是因為咳疾太過難受,着急讓她幫忙瞧病,便不由提了裙擺,也顧不上禮儀體态,三步并做兩步地朝他而來。

冬日的陽光淡淡落在那身碧色身影上,似是讓那身影生出了一圈金色光暈。

李湛失神地望着那身影朝他奔來,他本能地也向朝她迎去,可落在那輪椅上的雙手,剛推動了一下車軸,便停住了所有動作,連同那跳動的心口,似也在這一瞬間,全部停止。

“殿下吉祥。”跑進殿中的李見素,小口喘着氣,擱下裙擺,朝他恭敬行禮。

李湛緩緩擡起垂下的眼睫,眸光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在與她眸光相撞時,那仿佛停下的心跳,又再次恢複了跳動。

他就這樣看着她,過了片刻才恍然回神,趕忙朝她擡手,“快起身坐下。”

長案旁隔着一個蒲團,就在李湛手邊,李見素盤膝而坐,目光不移地望着李湛,心口還在因為方才的跑動而起伏。

李湛倒了盞茶,放到她面前,語氣帶着幾分嗔怪,唇角卻是向上彎起,“跑這樣快作甚?”

李見素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又勻了幾個呼吸,才回他,“我知你不舒服,又等我這般久,便想着趕緊進來,莫要讓你又受了寒。”

趙內侍方才也小跑着跟進殿內,此刻已經合了門,回到了李湛身旁。

李湛有一瞬的失落,在沒聽到李見素說明緣由之前,他竟然生出了一個念頭,也許她知道他想她,他在等她,才會着急地朝他跑來,可現在,他意識到自己想錯了,她只是關心他的病情,所以才會這般着急。

“咳咳……”

聽到李湛忽然咳嗽,李見素趕忙擱下茶盞,問采苓要了今日入宮前就已備好的東西。

是一條蠶絲手帕和一個脈枕。

她将脈枕在李湛手邊。

李湛卻遲遲沒有将手腕放到脈枕上去。

“為何要用絲帕?”不知是咳嗽的緣故,還是喉中泛出的酸澀,讓李湛一開口,聲音變得更加沙啞。

李見素從前在東宮,每日早中晚皆會幫他診脈,從未往他手腕上搭過什麽絲帕。

“啊?”李見素沒想到她下意識的舉動,會讓李湛臉上的溫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緊蹙的眉宇。

“太醫診過脈了,不必再診。”李湛垂眸去飲茶,沒有看她。

李見素手中還拿着絲帕,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記得以前李湛對太醫署的太醫們,皆沒有好感,會說他們醫術再高明,也被那染了一身官僚做派,早就不是單純的醫者,所以在醫理方面,他最信任的人是她。

“阿兄?”李見素不理解他為何會拒絕她的診脈,便試探性地喚了他一聲。

“我說了,不必再診。”李湛似是意識到了不該這樣對她,擱下茶盞後,重新彎起唇角,看她道,“左右不過是肺陰虧耗罷了。”

見他還是不肯讓她診脈,李見素終是放棄,采苓上前收了脈枕和絲帕。

合了門窗後,兩人桌旁又有炭盆,很快四周便暖和起來,李見素脫下披風,又從腰間拿出一個藥瓶。

“那日我聽你咳聲發幹,短而急,又見你近日消瘦許多,猜出應是肺陰虛損之症,便做了這增固肺氣的藥丸。”說着,她将藥瓶遞到李湛面前。

原來,那日壽宴上,她頻頻朝他看來的原因,還是為了他的病症……

李湛眉宇間似是又暗了幾分。

身後的趙內侍卻是一拍腦袋,這才想起李見素過來時說要看李湛食錄之事,便也連忙對李湛道:“殿下,奴婢去将近日的食錄取來給公主過目。”

所謂食錄,便是李湛每日入口的東西,不論是糕點果子,還是正膳,又或是酒水湯藥,皆要記錄在冊。

從前在東宮時,李見素便隔三差五要看一遍,在根據李湛身體的近況,來制定更适合他的餐食。

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趙內侍也習以為常,說罷便躬身要出去,卻被李湛喊住,“回來。”

趙內侍忙頓住腳步。

李見素也面露訝色。

殿內幾人,皆能感覺出李湛這會兒的情緒不太對勁,卻又不知為何會如此,明明他想要見李見素,李見素已經坐在了他身旁,又如出宮前那樣,細致入微地幫他看病,實在不知他為何要起這無名火。

殿內倏然靜下,采苓和趙內侍自然不敢出聲,李見素也垂了眉眼,咬着唇瓣,片刻後,輕聲開口:“快至午膳了,殿下若無旁的事……”

“與食錄那些無關,是因我近日難眠的緣故。”李湛打斷了她要離開的話,語氣似比方才溫了一些。

李見素“嗯”了一聲,想要開口詢問原因,但話到嘴邊,卻還是咽了回去。

“今日過來,除了幫我看診,便沒有旁的想與我說了?”李湛知道方才不該那樣對她,可他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有了這樣的情緒,他以為是因為她跑到他面前,是害怕他受寒,又或是她要給他診脈,卻想用那絲帕将二人肌膚隔開,又或是她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因為他的病……

可直到現在,他問出口這句話時,才不得不承認,是壽宴那日,李深與她的恩愛落入眼中,讓他意識到自己開始後悔的一刻起,李湛便發現,他似乎沒有辦法再自欺欺人了。

李見素不知李湛為何忽然這樣問,有些不知改說什麽。

李湛合上了眼,長出一口氣,很快便緩了情緒,待再次睜眼看向李見素時,似又是那個只對她溫潤柔和的太子了,“抱歉,這幾日我日日難眠,便容易動肝火,方才不該那般待你。”

李見素知他不是故意,也能理解久病之人心中的煩躁與苦悶,難得他身為兄長,又是太子,能大方去承認,還與她道歉,李見素也跟着長呼了一口氣,朝他笑了。

見她此刻笑容不似作假,李湛松了口氣,便也彎唇道:“但有一點,你日後需注意,你如今是公主,不再是從前的那個見素了,我病症的事宜,交給太醫署便是。”

李見素乖巧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案幾上的小藥瓶上,“那這藥,我收……”

“這瓶藥自然是要收下的。”李湛說着,拿起藥瓶,直接打開蓋子,倒出一顆在掌中,用水服下,擡手交于趙內侍。

随後,他看向她,如兄長關心妹妹般詢問道:“他近些日子,待你可好?”

李見素一如既往地在回答這個問題時,笑着點頭,“阿兄放心,世子待我很好。”

李湛猜出她會這樣說,可還是忍不住想問,他到底還是期盼着能聽到別的答案。

他眸光飛速地暗了一瞬,随後便笑着道:“那便好。”

“素素。”他替她将茶盞蓄滿,又将一盤香榧推到她面前,溫笑着問道,“這香榧可喜歡吃?”

李見素眉宇微蹙了一下,垂眸望着眼前從未見過的一疊堅果。

“上月我給你的那盒,可吃完了?”李湛見她不動,便拿起一顆遞到她面前,“若是喜歡,我這裏還有一盒,今日你便拿去。”

李見素不記得太子給過她這樣的堅果,就連這香榧二字,也是她今日頭次聽聞,但根據李湛所說,她大概也能猜出來了。

李深上月入宮面聖之後,來了東宮,應是那時候太子給了他一盒香榧,許是李深那日又跑去別莊接她,一來二去将這香榧的事忘了,又或是因為旁的什麽原因,總之,那盒香榧她沒有見到。

“怎麽了,是不喜歡麽?”見李見素遲遲不接,李湛問道。

李見素回過神來,笑着道:“沒有,我很喜歡。”

李見素不知這香榧的來歷,也不知它有何珍貴,只以為是個沒聽過名的堅果罷了,便笑接過李湛手中的香榧,随後便放進口中。

“素素!”李湛着急将她喊住,“這香榧……是要脫殼的。”

他眉心蹙起,聲音也似又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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