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得了李見素的應允,李深當即道謝,三兩步便李濬到車頭,他身高腿長,腳下一蹬,就坐在了馬車外。
馬車夫稍微有些不自在,畢竟身側之人是棣王世子,身份這般尊貴,竟同他并肩而坐。
李深倒是一臉無所謂,還沖這車夫點頭,随即目光落在了馬車夫的手上,他望了片刻,便從身上摸出一瓶藥膏,遞到馬車夫面前,“我看你手上紅腫,可是出了凍瘡?”
“對,都是老毛病了,一入冬就自己生出來。”馬車夫起初還沒有在意,餘光掃到面前那價值不菲的藥瓶時,頓時震驚到舌頭都在打結,“世子……這、這是何物?”
李深關切道:“這是我自己制的羊脂膏,對各類創傷都有效果,你塗完這一瓶,想必凍瘡便能恢複。”
馬車夫簡直不敢相信,他遲遲沒有去接藥瓶,也不知可是寒風的緣故,吹得他眼睛有些泛酸,結結巴巴道:“老奴……老奴是粗人,用這東西如此好,給老奴用實在浪費……”
李深嘆了口氣,也沒再硬塞給他,而是話鋒一轉,忽然又問:“你可娶妻了?”
提到自己的妻子,馬車夫笑了,“回世子,老奴已娶妻生子,家中一兒一女。”
李深點了點頭,再次将那藥瓶拿到他面前,語氣中皆是關懷,“既是已經娶妻生子,便一定要将自己照顧好了,要不然回到家中,妻兒看到你這一手凍瘡,該多心疼?”
冬日的風吹得人渾身發冷,然這一刻,馬車夫卻覺得他從身子到心裏都是暖的。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一手握住缰繩,一只手将藥瓶收進袖中,由衷的對李深道:“謝世子賞賜。”
李深“啧”了一聲,似是對他說出的這“賞賜”二字有些不瞞,但終究也是沒說什麽,擡手在他肩頭上不重不輕地拍了兩下,仿若兩人之間沒有身份差異帶來的尊卑,而是多年的老友。
馬車夫不善言辭,他想繼續說點什麽感激的話,可想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口。
李深嘆了口氣,到底不是自己的人,配合起來毫無默契。
他索性開始引導話題,從馬車夫身體情況,聊到家裏的情況,最後便和他說,不論幹活再辛苦,回到家中,可不能拿妻兒撒氣。
“老奴從不對妻子動手的。”那車夫趕忙解釋道,“倒是那混小子,有時候太過頑皮,才會拍他兩下!”
李深笑了笑,“管教兒子,也要手上有輕重,若打得多了,日後興許更加不聽你的話了,到時候豈不是更難管教。”
馬車夫聽得認真,點頭道:“世子說得在理。”
李深又引到他妻子身上,“不動手是最基本的原則,但不代表不動手,就是疼妻子,有的人脾氣上來,便時不時冷言冷語,或是又吼又叫,這與那動手打人,皆會令人恐懼和傷心。”
李深說着,回頭朝馬車裏看了一眼,見馬車夫還在認真聽,便繼續道:“你想想,女子本就不如咱們力氣大,縱然知道你不會打她,可你一發脾氣,她們還是會害怕,對不對?”
“對!”馬車夫面露慚愧,點頭道,“世子說得在理,我日後一定會多注意的。”
說罷,他終于說出了李深期待已久的那番話,“世子日後娶妻,一定會同世子妃将日子過得和和美美,令人羨慕!”
李深朗笑兩聲,挺着胸脯道:“那必定如此,做我李深的妻子,我一定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若有人敢欺她,我自會頭一個站出來護她周全。”且還會讓那些人,一輩子都會為此而感到後悔。
後面這句,李深是在心裏說的。
馬車夫再看身側的男人時,眸中露出了欣賞與贊嘆,應和道:“世子說得對!”
李深笑着又道:“男人娶妻,便要與妻子一生相伴,互相照顧,若連這些都做不到,那還算男人嗎?”
一道馬車門,前後兩人都在點頭。
口中也不約而同說了一樣的話,“肯定不算!”
采苓從一開始就被兩人談話所吸引,她早早就挪到門後,去聽兩人說了什麽,從給羊脂膏,一直聽到現在。
采苓頻頻點頭,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些皇權貴胄之中,也不都是纨绔子,還是有如李深這樣,品行極為端正之人。
能親自下馬車推車,能主動避嫌,與馬車夫同坐車外,能心疼一個奴仆,将名貴的羊脂膏贈予他,還能毫不計較身份的與他攀談。
采苓一時間也被這樣的男子所折服。
她挪回李見素身旁,壓聲同她道:“見素,都這個時辰了,若是咱們将深世子在坊內下車,重新去雇馬車,不知還要耗多久,他肯定會來不及赴宴,不如,咱們先回府,再讓車夫直接送他去赴宴,如何?”
采苓的提議,對李深而言,的确會節省很多時間,對李見素而言,似也沒什麽損失,再說這馬車夫,應當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李見素點了點頭,“便如此吧。”
采苓高興地跑到車門後,拉開一條縫隙,将此提議說給車外的二人聽。
李深聽後,沒有客套的推拒,直接就笑着應好,謝了李見素,也同樣謝了采苓和這馬車夫。
幾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這樣的一個貴公子,怎能不讓人喜歡?
尤其是在馬車夫問李深,一會兒可要先去成衣鋪買身衣裳換了的時候,李深竟然擺了擺手,無奈道:“不必,我穿着這身泥,他們看到了便不會讓我久留,我正好個過場就能回府。”
說着,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所謂宴請,無非就是抱着胡姬,互相吹捧,我不喜這等花天酒地之事,聞到那些濃濃的脂粉味就渾身難受。”
采苓頻頻點頭,一直默不作聲的李見素,在聽到這番話後,也終是擡起眼,朝那車門的方向看去。
馬車到茂王府外了,李深是第一個跳下車,車門推開,采苓了出,正要跨下車,便看見面前橫出一只手臂。
堂堂的一個棣王世子,竟然要扶一個婢女?
采苓整個神情裏都寫滿了震驚,沒敢去碰那一看便知是用何等名貴錦緞做出的這衣袖。
李深卻極其坦然,朝她又擡了擡手臂,示意她快一些。
采苓終究還是沒能抵過李深的熱情,虛扶着他的手臂,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她整個人都在怔懵,回身要扶李見素時,才發現李深沒有讓開,站在那裏又沖準備下車的李見素擡了手臂。
李深的神情實在太過自然,讓人完全聯想不到旁的心思,“今日有勞阿嫂了,改日我定會登門道謝。”
李見素看着面前手臂,沒有去扶,而是朝還在怔懵的采苓遞了個眼神。
采苓心領神會,到另一邊,朝李深笑着福了福身,“還是奴婢來吧。”
李深頓了一下,似是才忽然反應過來,趕忙朝後退開。
兩人就此道別,李深的目送李見素進王府,那王府大門徹底合上,他臉上笑意更深,轉身跨上馬車。
回清和院的路上,采苓便忍不住開始誇贊起李深,李見素從未聽到過她這般誇獎誰,幾乎要将他視為男子中的标杆。
見李見素一直不說話,她還問道:“見素,你不覺得嗎?”
李見素淡道:“可可有些人,會說一套,做起來又是另一套……”
比如曾經的那個少年,與她許諾過無數的話,讓她對他們的重逢有着無限的期待,可最終,他做到了嗎?
到底是已經成婚過的人,李見素發覺現在的她很難再被誰的三言兩語打動。
采苓扁了扁嘴,感覺出李見素情緒有些不對,便沒再說話,可心中卻是覺得,那深世子明明不是嘴上說說,他的确給了車夫藥膏,也的确願意扶她下馬車,連鄭太後那日壽宴,他也是唯一一個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菜給太後的,這樣的人,怎麽看都不是那壞人。
這半月中,幾乎日日都與李見素在一起,今日是他頭一次出府這般久,兩人早膳之後,便一直沒有碰面,午膳與晚膳,也沒有在一起。
李見素本不想去想他,可眼看天色漸深,耳旁不由自主就出現了李深在馬車外的那番話。
“抱着胡姬……互相吹捧……花天酒地……”
李見素将頭沉入溫水中,逼自己不要再想,待最後實在憋不住氣,從水中忽然而出時,臉上不住下落的水痕裏,終還是摻了幾行淚……
夜晚,她躺在貴妃榻上,望着門的方向,還是睡不踏實。
也不知過去多久,院裏傳來響動,很快,門被推開,屋中沒有點燈,只看那黑漆漆的高大身影,李見素便知是回來了。
李見素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合上雙眼。
進屋後,不知道在想着什麽,原地站了半晌,才提着大步朝李見素,他在她身側停下,垂眼望着面前的人,用那輕緩的聲音問道:“阿素,睡了嗎?”
李見素睫羽微動,沒有說話,也沒有睜眼。
李濬卻是直接順勢坐在了她的身側,“我知你沒睡。”
其實從她呼吸就能看出來,他方才開口問,只是想知道,她願不願意理他,看來是不願意。
如果沒有聞到他身上的脂粉味與酒氣,也許李見素會起身問他有何事,可她聞到了,果然如李深說得那樣,那濃濃得脂粉味讓人聞着頭痛,渾身都會不舒服。
“你今日在東宮,怎地待了那般久,不是說給了藥丸就回來嗎?”李濬也不等她回應,直接問出聲。
明明早膳時她說了很快就會回來,可回來時都差點過了午膳的點,李濬一想到他今日沒有陪在李見素身側,李見素同那李濬在一起不知做了什麽,他便覺得自己心裏堵得快要炸了一般。
李見素終也是忍不下去了,她睜開眼,坐起身望着黑暗中的男人道:“上月我從莊子回來那日,太子是不是給了你一盒香榧?”
“對,他說是給咱們兩人嘗嘗的,我忘了給你,怎麽了?”
李見素看不清李濬神色,卻從他語氣裏能感覺出,他沒有一絲歉意。
她深吸一口氣,聞到那脂粉香後,又立即蹙眉,将頭別去一旁,“以後這樣的事,你一定要記得告訴我,我今日險些就在阿兄面前露餡了。”
李濬似是飲了不少酒,說起話來比平日多了些蠻勁,“露餡……我不怕露餡。”
李見素無奈道:“若讓阿兄知道咱們夫妻不和,你可知會多麻煩?”
“能有多麻煩?”李濬冷嗤一聲,“你當真以為他有多在意你,有多為你好嗎?”
李見素已經覺出他今晚不對勁,許是醉了的緣故,便不想再同他繼續說了,準備躺下睡覺。
李濬卻是一把将她拉住,“他要當真對你好,壽宴那日,大殿之上,他會允許永福公主對你百般羞辱嗎?”
沒有得到回應,李濬又道:“他是太子,他只要開口,永福必定不敢多言,可他開口了嗎?”
黑暗中,李見素還是沒有說話,李濬瞧不清她神色,便着急地又将她朝身前拉。
李見素連忙擡手抵在李濬身前,沒讓二人距離再靠近,忍不住出聲辯駁,“他是太子,他的一言一行皆需謹慎,他不是不護我,而是因為有苦衷!”
話音落下,屋內陷入一片死寂,只兩人的呼吸聲,傳入彼此耳中。
許久後,李濬深吸了一口氣,朝她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他有苦衷,所以你能理解他……阿素,那我呢?如果我也有苦衷,你可願意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