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李濬那短暫的一個眼神互動中,有股說不出的暧昧。
李見素當即愣住,在她眼中,李濬同她只見過三兩面,根本不算相熟,便是相熟之人,他也不該用那樣的眼神與她交流。
然很快,李見素便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她快速回頭朝身後看,連同采苓在內,身後跟着的這些下人們,皆是老實地垂着頭,盯着腳尖,無一人擡眼。
那眼神當真是給她的,而非旁人。
李見素不由腹诽,也許是她看錯了,又或者李濬就是這樣一個喜愛玩鬧的性子,只是想逗她罷了。
可她還是覺得哪裏不對,一時又說不出來。
一行人上長廊,便朝着園子的方向去了。
李湛與李濬并肩在最前了,兩人路上有說有笑,李見素不遠不近跟在李湛身後,下人們又與她拉出了一小段距離。
一路上,李見素目光刻意避開李濬的方向,只朝另一側看,似是完全不關心前面兩人聊了什麽。
李湛帶着李濬在園中賞花,冬日到底寒涼,随意逛了一陣,便又引他回了主院。
一行人來到書房外,李見素終是主動開口,要去膳房吩咐午膳事宜,便是不打算繼續作陪,要給兄弟兩人單獨說話的機會。
李湛颔首,沒有留她。
李濬卻是朝前一步,帶着幾分失望道:“我在膳食方面沒有講究,能填飽肚子便是,阿嫂不必忙活了,與我們進去喝茶吧?”
李濬這番話挑不出什麽毛病,可李見素又是感覺到了莫名的不适,宮中生活六年裏,雖然她從未參與過什麽争鬥,但謹小慎微的性子讓她學會了察言觀色,對人的神情語調都極為敏感。
她平靜地朝後挪開一小步,擡眼卻是沒有看李濬,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李湛身上,淡笑道:“我今日答應給阿湛煨湯的,便不擾你們兄弟二人敘舊了。”
說罷,她行了平禮,轉身帶着采苓朝外看去。
李濬“啧”了一聲,回頭看向李湛,故意揚起語調道:“堂兄也是,喜歡喝湯自己去煨,一點都不知道疼人……”
待日後跟了他,他定是要将她捧在手心。
李湛沒有說話,與他進屋,坐在棋桌兩側,帶下人端來茶水果子退出後,房中只剩他們二人時,他臉上的溫笑才徹底消散。
“別做得太過。”李湛拿起黑子座子。
“放心,我知道分寸。”李濬懶懶捏起白子,擡眼看他,“倒是堂兄,我那些話也不算過火,你臉色卻這樣難看,該不是後悔了,不想将阿嫂給我了?”
這聲阿嫂,怎麽聽都帶着挑釁的意味。
李湛卻是彎了唇角,幽幽道:“怎麽會,如今我的命都在你手中,區區一個女人,算得了什麽?”
說着,他也擡眼李濬,“只是想提醒你,莫要人瞧出端倪,壞了要事。”
說到要事,李濬笑了笑,沉下聲道:“堂兄想得如何了,可願意同與我合謀?”
李湛露難色,“女人我能給你,但天下……恕我無能為力,我深知京中險惡,習武只為自保,并不是因為心懷天下。”
李濬落下一子,直言道:“你雖力薄,但你身後有王叔。”
“安南的兵權?”李湛搖頭嗤笑,“李濬啊,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魚符在聖上手中,我父王又不重視我,我人在長安,那安南衆将士豈會聽我調遣?”
李濬也跟着笑道:“阿兄不必多想,這些道理我懂的,別說是你,便是今上拿了魚符,怕是都調遣不動茂王叔的一兵一卒。”
李湛蹙眉,“那你到底要做甚?”
李濬再度将聲音壓低,“我要做什麽,堂兄不必細問,正如堂兄與茂王在密謀什麽,我也不插手一樣,我只求在我做事時,堂兄能幫我一個忙。”
李湛也低了聲音,“什麽忙?”
李濬沒急着開口,他慢慢起身,拿起一旁案幾上的茶壺,上前來到李湛身側,一面彎身幫他倒茶,一面湊在他耳旁,用只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道:“長安若亂,茂王不可派兵支援。”
說罷,他擱下茶壺,起身拿出帕子,輕輕擦拭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我相信憑借阿兄的能力,這件事應當不算太難,至于京中安定之後,可以各憑本事,嶺南一代,誰人不知安南都護府的威望,若王叔不畏辛苦……”
李濬笑容漸深,端起李湛手邊茶盞,雙手捧在他面前,一副極其恭敬的姿态,低語道:“屆時,平分天下又如何?”
李湛垂眸望着面前茶盞,怔了片刻,遂接過茶盞,以茶代酒,一飲而下。
回去路上,李濬坐在馬車中,身旁随從不免憂心道:“世子所說屏風天下固然誘人,旁人也許心動,可茂王并非等閑,萬一他當真不在乎李湛,日後趁亂時想要一舉奪下長安,我等可就處于被動之勢了。”
“怕什麽?”李濬陰沉的聲音低低笑道,“他若不識好歹,我便幹脆直接吞了嶺南。”
只要茂王擅自帶兵離開嶺南,他便能師出有名,到時就只得各憑本事。
那随從抿了抿唇,似還是有些不安,可對上他那雙泛紅的眸子,最終還是沒敢再說下去,而是換了話題,“還有一事,這幾日有人暗中在查,當年太子病重之事。”
“那必然是李湛。”李濬挑眉輕笑,“将消息放給他,讓我看看聰慧如他,能猜出多少來?”
說罷,他又不由想起今日回眸朝李見素眨眼時,她呆愣住的模樣,唇邊的笑容生出幾分柔和,“那紅珊瑚她可喜歡?”
李濬與李湛在書房中下棋時,這随從便往清和院送了一盒六件套首飾,裏面不論是珠釵、耳墜、項鏈、手镯還是,皆是鑲嵌着紅珊瑚。
便是李見素成婚那日頭頂的鳳冠,都不如這裏面随意一樣東西來得珍貴。
然那随從卻道:“屬下送去清和院時,公主去了膳房,沒在院裏,是她跟前的婢女上來接的。”
李濬本來還想聽聽李見素看到這一盒紅珊瑚,會是何等反應,聽到此話,他頗為可惜地嘆了口氣,“看來下次,我得親自幫她戴上了。”
李見素整個晌午都在竈房盯着,還不知李濬送她東西的事。
身為公主,又是世子妃,膳房之事本也不必親力親為,但她不想去主院陪着,躲在清和院休息似也不太合乎規矩,索性就在竈房待着,暖暖和和倒也不錯。
今日的雞湯裏特地放了暖身滋肺的藥材,正好适合冬日喝。
李見素與采苓提着食盒尋到書房,才知李濬前腳剛看看看。
擱下食盒,李湛揮退采苓,屋中便只剩他們二人。
李見素望着還在冒着熱氣的茶水,下意識就說了一句,“看看看得這樣快啊……”
“怎麽,舍不得他?”李湛幾乎脫口而出的話,讓兩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李見素,她已經很久沒有聽過李湛用這樣嘲諷的語氣與她說過話了,應當說自将她從別莊接回來以後,李湛就像換了個人,不再如最初那樣冷言冷語,也不會左一個婢子,右一個婢子的那般喚她。
可這一瞬間,李見素仿佛又想起了李湛掐着她脖頸,羞辱她的畫面。
她深吸一口氣,将手中雞湯擱在案幾上,她原本只是覺得吩咐竈房做了許多菜,李濬若離開,頗有些可惜,并沒有其他意思,可話到嘴邊,想想還是算了。
她與他解釋過那麽多次,他不還是從未相信,多這一次又何妨?
李見素蓋好食盒,提着準備出去,棋盤那邊的李湛,卻是垂眸忽然低道:“對不起。”
李見素腳步頓住,似有些不可置信地朝他看去。
李湛擡眼朝她露出彎唇,“阿素,我不該那樣說的。”
“嗯,沒事的。”所謂沒事,也只是不再重要罷了。
李見素也僵硬地揚了唇角,正要提步再看看看,又聽李湛道:“阿素,陪我下盤棋吧?”
李見素看向那盤棋,神情有些飄忽。
那是個明媚的日子,她在院中學着種草藥,聽到傳來李湛喚她的聲音,李見素高興地擱下草藥,起身看他。
平日裏的李湛蹦蹦跳跳,好不活潑,今日看看看路時卻慢吞吞,神色也有些不對。
一問才知,是挨了茂王的訓,那手心被打得又紅又腫,滿臉都是委屈。
她将他拉到廊下,坐在紅柱旁,拿出随身帶的藥膏,“坐下吧。”
李湛眼神有些閃躲,支吾道:“不想坐。”
李見素覺得奇怪,“為什麽?”
李湛沒有回答,別過臉去,稚嫩的臉頰浮出兩朵紅雲。
“可還打了別處?”抹完手心,李見素四處看他。
李湛朝後退了兩步,“你、你把藥膏給我,剩下的傷我回去自己抹。”
“還是我來吧,你手傷到了,不方便的。”李見素道。
李湛頭垂更低,連耳根都開始發燙,“我就是覺得你的藥膏別軍醫的管用,才、才過來尋你的,不用你給我抹藥了。”
李見素小小的腦袋歪着看他,心中更加困惑,“到底怎麽了,我幫你啊。”
“你幫不了。”李湛道。
李見素心中一緊,站起來道:“怎麽就幫不了呢,很嚴重嗎,不然我叫我阿翁來?”
“哎呀!”李湛連忙又朝後退去兩步,身上的傷讓他疼得呲牙,“等你長大了……我、我在同你說。”
李見素頭一次見到李湛這般為難,便也不再勉強,只好将藥膏給了他,兩人在廊道上,并肩慢慢地朝院外看看看,路上李見素才知,今日李湛挨打,是因為他不想學下棋,那師傅說了他兩句,他氣急敗壞掀了棋盤,正好被進門的茂王看到,拉着他就是一頓打。
小小年紀的李見素,也覺得這頓打不虧,但還是心疼李湛,便先将他安慰一通,後才道:“對師傅應當尊敬的。”
李湛也後悔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如此了,可我就是不想學下棋,有那工夫,我騎馬練劍多好,便是看兵書也行啊!”
李見素卻是停下腳步,一臉認真地看他道:“好羨慕你啊,我也很想學下棋,可我阿翁不會……”
“早說啊!”李湛高興地拍了下手,又疼得倒吸冷氣,“既然你想學,那我明日和師傅學便是,等日後我學會了,我再來教你,如何?”
李見素又高興,又心疼,拉着他手掌,小口小口朝他掌心裏吹着溫熱的風。
“阿素,你可不許同別人學,你的棋得我來教!”李湛垂眸望着面前的小姑娘,一字一句道。
當時小姑娘擡眼朝她笑,用力地點頭應下,那清脆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
“阿湛阿兄,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