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連澈怎麽都想不到,他有天也會滑入欲.望的深淵。

從他以私生子的身份踏入連家大門開始,經過十二年風刀霜劍的生活,不斷長大,終于鍛煉出超乎常人的理智和克制,他人生的目标僅有兩個:更大的權力和更多的自由。

本來只有這兩個。

塞納河将巴黎一分為二,左邊感性,右邊理性。深秋時節,黃葉凋零,昨天一整天的雨又陰又冷,今天陽光慷慨地灑落在大地上。

連澈和他同父異母的哥哥連澄,從奧賽博物館出來後,一路游蕩至亞歷山大三世橋,兩人都心情郁郁。

“那個不守信用的老混蛋!”

對着遠處的埃菲爾鐵塔,連澄終忍不住破口大罵。

連澈淡淡一笑:“他當年恨不得跟老爸玩生死決鬥那一套,現在怎麽可能會真的如約将葉夢的畫作賣給我們?放心好了,我們現在在巴黎,要找到一副讓爺爺滿意的畫不會太難。”

連澄無奈道:“已他媽的三十多年了啊!對,那臭老頭跟爸爸當年是情敵,可現在大家頭發都白了,還念念不忘那點破事,你說至于嗎?人生裏樂趣那麽多,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到仇恨上,是不是可惜了?”

“你倒是說說人生有什麽樂趣?” 連澈漫不經心的撩起眼皮,敷衍一下兄長。

“旅游,喝酒,美食,看演唱會,觀展——” 連澄掰着手指頭慢慢數着,忽然眼前一亮,聲音放的略略低了點:“還有,那個在我四點鐘方向的美女。” 連澄壓低聲音,用手肘推了一下弟弟。

連澈嗯了一聲,懶洋洋地撩起眼皮,朝兄長視線的方向掃了一眼。

那女孩和男朋友正忙着将愛心鎖鎖在橋上。

每每看到這種場景,連澈都百思不得其解。借用他兄長的話,人生樂趣如此多,怎會有人将時間浪費在談情說愛上?愛情毫無邏輯和理智可言,是一種摧毀性的物質,是一件麻煩透頂的破事。

連澈長到二十二歲,從沒想過與誰墜入愛河,盡管他的追求者名單可以耗完一臺全新打印機的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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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看出她是個美女的?” 連澈問道:“只是背影而已。”

“這你就不懂了。” 連澄賊兮兮地說:“其實女孩子嘛,光看背影就知道美不美了。”

“你不怕轉過臉來,發現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這樣吧,要不要拿今天的午飯來打賭,她要是長得很美,你就請我吃飯!” 連澄一臉信心十足的樣子。

連澈又多看了那女孩一眼,她的背影并無什麽稀奇之處,只是多了一點輕盈,靈動,看起來很瘦,像一縷捉摸不定的風。

他清了清嗓子,提醒兄長:“你可小心點,她有男朋友了,過去搭讪會被罵——”

連澄早已大大咧咧的走了過去,似乎為了今天的午飯,這個糊塗的兄長可以付出被毆打一頓的代價。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不知連澄在打招呼後說了什麽,他和那女孩都同時迸發出驚喜的笑聲,然後給了對方一個淺淺的擁抱。

連澈的嘴角扯了扯。這熱鬧是看不成了,連澄和那女孩是相識的。他鄉遇故知,怪不得兩人激動的像演抓馬劇。

他的手指在口袋裏虛無地握了一把,倒是可惜了,本想借着別人的手把這哥揍一頓的。

這時,那女孩轉過臉,朝他的方向看來,眼神先是散漫,後變得專注,随即抿起嘴笑了一下。

連澈不得不承認兄長的眼光不錯。美人的好看,是無需去細細計較五官哪個部位好看,只第一眼就已心知肚明。女人有靈動的五官和晶瑩的膚色,眼角綴着一顆淚痣。旁邊男人跟她年紀相仿,塊頭很大,像美國橄榄球運動員,皮膚是小麥色,是大學裏很受女生歡迎的那種。

這三人聊了幾分鐘後,連澄誇張地揮舞着雙手,招呼弟弟過來。

“阿澈,快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麻煩”來了。連澈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已發出拒絕的信號。他不喜歡和一個傻乎乎挂愛心鎖的女人接觸。眼下連澄要他做的,無異于逼他去應酬。

還是應酬他最讨厭的類型,一個“戀愛腦”女人。

但現實卻很無奈,他不得不快步朝那三人走去。湊得近了,才發覺那女人的臉真的小,下巴尖尖,眼睛噙着水淋淋的光,此時她微微仰頭,臉上帶着那股傻乎乎的笑容,說道:“連澄,這真的是你弟弟嗎?怎麽比你高這麽多?”

雨水明明已被陽光照射殆盡,心蕊在看到連澈的第一眼,還是回想起了巴黎昨日那連綿不斷的陰雨,冷到連空氣都能抖出冰渣子的天氣。

連澈在她身前站定,從口袋裏伸出暖洋洋的手,眼神輕飄飄的,不帶一點重量。

“你好,我叫連澈。”

與只有一米七四的連澄相比,連澈有點高的過分。這兩兄弟在樣貌上也截然不同,連澄長着一個圓嘟嘟好先生的臉,五官落在平面上。連澈則是棱角分明,氣質猶如被洗滌過的大理石,清冽幹淨,眼睛隐隐有海水般淡淡藍色,西方雕刻般淩厲的五官在他臉上只餘下淺淺的影子。

“你是混血?” 心蕊脫口而出。

連澈笑了笑:“是的。媽媽是一半,我是四分之一。”

“怪不得,怪不得。” 心蕊湊得更近一些,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又仔細地端詳了他一會,一臉的興致盎然,完全不顧旁人詫異的神色,又低聲念叨:“你長得跟連澄完全不一樣啊。”

“咳!咳!”

連澄用力的咳嗽将兩人叫回現實。

心蕊旁邊的男人不動聲色的将女朋友往身邊拉了一些。

連澄一把親切的攬過弟弟的肩膀,說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叫連澈,清澈的澈!老弟,這位大美女是顧心蕊,我大學推理社的學妹。旁邊這位大帥哥是她的男朋友,祁宴。”

“你好。” 祁宴率先伸出手來,笑說:“聽說你很小時就在英國讀書了,法國應該也來過幾次了吧?”

“來過兩三次而已。” 連澈笑說。

“你好,我叫顧心蕊,很高興認識你。” 顧心蕊伸出手與連澈握了一下,她的手指有些冰涼,是摸過鎖頭的原因。

連澈說:“你的手有些冷。”

“啊,這時就需要我的獨家人工暖寶寶了。” 顧心蕊咯咯笑了,然後非常習慣的與男友祁宴十指交握。

一種古怪的情緒在胸中醞釀,是有那麽點接近于殺意的情緒。連澈悚然一驚,他以為自己很多年之前就将殺意給生生壓了下去,此時怎會陡然複活。

連澄做了個怕冷的動作:“能不能別在單身狗面前秀恩愛啊!對了,阿澈,這位祁宴公子最近得到了提拔,現在從男朋友變成未婚夫了。”

祁宴和顧心蕊相視一笑,同時舉起右手,秀了一把無名指上的婚戒。

連澈笑說:“恭喜你們,已領證了?”

“還沒呢。” 心蕊搖搖頭,笑說:“我們要先開訂婚宴派對。這家夥以前在這裏讀書,我又沒來過巴黎,所以這次順便來旅游啦。”

連澄一聽到派對就高興:“派對是什麽時候?”

“下周周五!”

連澄這時不經大腦的說出了一句最不合時宜的話:“那看來我确實不在被邀請的名單上,不然怎會連時間也不知道。”

**

顧心蕊,顧方易的千金,金象集團前董事長唯一的女兒。顧方易在十八年前死于一次登山事故。在那之後,金象集團由顧方易的兩個弟弟,顧方旻和顧方俊執掌。

這兩兄弟才能遠比不上兄長,但多年來一直“蕭規曹随”,不胡亂折騰,金象集團才得以屹立不倒。

說起來,顧氏家族在琴洲有一定地位,旁枝錯節十分複雜。連澄的好友顧君遠,和顧心蕊是同一個曾祖父,算算輩分,小姑娘還得喊顧君遠一聲堂哥。

連澄不經大腦的一句言語,将原本和諧的氣氛瞬間拉到了冰點,他自覺不妥,輕咳一聲,又幹笑了一下。

連澄與連澈的父親連千安,與顧心蕊的叔叔顧方旻有過節。

連千安在生意場上的性子是極讨人厭的。他霸道蠻橫,手段激烈,冷血無情,多年到處樹敵。他與顧方旻是大學同窗,卻在金象集團十年前的一次危機時落井下石,想趁此機會吞并該公司。

若不是顧方旻請來的顧問機智的使用毒丸計劃,金象集團早就易主了。兩位昔日同學就此結下仇怨,這麽多年都不曾往來。

然而,老人的恩怨沒有波及到孩子這邊。連澄在大學結識顧心蕊,那時他已是推理社的骨幹成員,顧心蕊則是剛入學的新生,被他風趣幽默打動,莫名其妙加入了并不感興趣的推理社。

連澄有個與衆不同的魅力,與他相處三分鐘後,所有人都會被他的随和親切所打動。顧心蕊也不能例外,兩人對父輩生意場上的事知之甚少,自然不會将親人的恩怨帶到自己身上。

**

“并不是我們不邀請你,這只是很小的宴會,就是一些親朋好友來參加而已。” 祁宴趕緊為未婚妻找補。

“我知道我知道!” 有人給了臺階,連澄馬上順勢而下:“我就是随口一說。心蕊知道的,我有個外號叫派對刺客,一聽到派對就激動,巴不得每個派對都有我的存在。我就随便說說,你們兩別介意。”

“連澄可以來,帶着你弟弟來吧,不就是多加兩把椅子的事。”

連澈難以置信的将目光重新放回這女人身上。

“心蕊,你想請連澄他們參加訂婚宴?” 祁宴詫異地問。

“嗯。” 她點了點頭,仰着頭,露出脖頸流暢優美的線條,對連澈笑說:“為什麽不呢?我跟連澄是同一個大學的。而且,這也是我們兩家化幹戈為玉帛的一個好機會啊。”

祁宴放軟聲音:“可是你叔叔知道了——”

“我已成年很多年了,有資格決定誰可以來參加我的訂婚宴吧?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我想你就別在訂婚宴上出現了。”

她顯然是這段關系裏被寵溺的一方,嬌縱的語氣,任性的态度。

“我也覺得這是我們兩家和好的機會!十來年過去了,大家沒必要把當年的事揪着不放!” 連澄高興的與顧心蕊達成了共識。

真好,這世界又多了個把和平想的過于簡單的白癡,連澈心想。

“對啊對啊!以後希望叔叔能和連叔叔坐下來喝茶。那就這麽決定了!對了,連澈你後天有空吧?” 顧心蕊昂着頭對他笑。

連澈微笑:“有空的。”

“太好了!我打賭我那些伴娘團的姑娘看到你肯定得瘋。”

在回麗茲酒店的路上,連澈忍不住問:“你不會真打算去吧?夫人不會同意的。” 現在他的臉孔變得很嚴肅。

“我已經成年很多年了,我有資格決定去參加誰的婚宴。” 連澄模仿顧心蕊說話時那幼稚的語氣,逗的連澈:“而且,你能不能別叫我媽什麽夫人,我們又不是舊社會,這些少爺老爺小姐的稱呼誰還用?在家裏我都喊芳阿姨一聲幹媽。”

連澈平靜地注視着前方:“這是夫人對我提的要求。”

連澄煩躁起來:“我回去再跟她說一次,不能再玩封建這一套。”

“夫人這麽做,是希望我記得我的身份。”

連澄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還要說幾次,阿澈?你是爸爸的兒子,是我的親弟弟!你媽媽和爸爸在一起的時候,我爸爸早和我媽離婚了。那時誰能預料後來的事?誰知道我父母之後會複婚?那時我媽媽正給我在加拿大找學校呢!”

“但我媽和爸爸沒有結婚,我永遠都是非婚生子,在英語裏那叫bastard,跟混蛋同一個詞。”

每次他說這話,連澄的喉嚨裏就像有什麽東西堵着,難受至極。

“反正,我希望你別叫自己bastard。”

幸好這時車子在旺多姆廣場停下,兩人先後下車。連澄迫不及待的從口袋裏拿出煙來,他在車上的時候就不停的舔牙齒,這是他煙瘾犯了的表現。

吐出第一口煙霧後,連澄看着對面的香奈兒:“我覺得我們應該帶點禮物去人家訂婚宴,你覺得應該買點什麽?”

連澈失笑:“你那點工資,只怕進去沒多久就得揮霍完了。”

連澄哈哈大笑:“那是,我一個普通記者哪買得起。不過你不同啊,你把爸爸那套本事繼承的很好,你大學時就把股票期貨玩的很溜了,你可以先資助我一點啊。”

連澈若有所思地看他,說:“你不會真打算去顧心蕊的訂婚宴吧?”

連澄滿不在乎地說:“為什麽不?他們老一輩鬧是他們的事,別扯到我們年輕人身上嘛。而且訂婚宴是個認識漂亮女孩的好地方。你哥我想着今年脫單呢。”

連澈淡淡一笑:“那你得抓緊,今年剩下不到兩個月了。”

“你也得抓緊了。” 連澄笑說:“爸爸上星期讓我打聽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你看人顧心蕊才大學畢業就結婚了。”

“我沒有談戀愛。”

“那真是可惜了。大學可能是人一生談戀愛最好的時光,在象牙塔裏不用考慮外面的血雨腥風。那時的人啊,總是最純潔的,也是最——”

“最無知的。” 連澈接了下去。

連澄笑了:“總比最物質好。”

“所以這就是你甘心做一個窮記者的原因?不希望女生因為家世喜歡你?”

連澄清了清喉嚨:“我跟你不同,你就算是個窮光蛋也會有一大票女孩願意追你,說不定還有富婆花錢給你出道。而我不行,除了錢我沒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連澈笑說:“你太謙虛了。我覺得現在想結婚的事情還太早了,我才二十二。”

“顧心蕊跟你同年不都結婚了。好啦好啦!我沒在催婚。” 連澄見狀,趕緊笑說:“其實戀愛和婚姻這事不在年齡,而在緣分。緣分又講究一個玄。”

天色在不知不覺間暗下來,連澄遞過一支煙,連澈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那點煙亮在他的手心處雀躍,像一個閃爍不定的眼神。

像誰的眼神呢?

腦海裏莫名浮現顧心蕊的臉,自從遇見這個女人起,他總是被包裹在一種不曾體驗過的情緒裏。

“過早結婚會後悔嗎?” 連澈忽然問。

“那要看是否跟心愛的人結婚。如果我跟深愛的人結婚,就算後悔,那人生也值得了。能每天都看到她,跟她說話,擁有她,陪伴她,那種感受是無與倫比的幸福。”

連澈慢慢體會他的話語,問道:“你是說,愛就必須得占有?”

連澄将煙霧吐在空氣裏,笑說:“如果喜歡一個人卻不能得到,那種感覺是很痛苦的。就算那人結婚了,我也等到她離婚那天,反正現在離婚率高,我怕啥?”

他說的是他自己,家裏人都知道,連澄喜歡一個有婦之夫,至今單身就是在等她離婚。固執到有點傻氣的程度。

“那你還真是個君子。” 連澈拿出煙盒,輕輕将煙頭掐滅,擡頭帶着微笑,淡定地看了看哥哥:“去給顧心蕊買禮物吧,我做好犧牲我信用卡的準備了。”

我不會将主意打到已婚女人那裏,可顧心蕊沒有結婚,所以将她作為我的獵物并不影響我的原則。

連澈感覺到一股陌生的,卻洶湧澎湃的熱浪自小腹開始,一點點席卷吞噬他的理智。他好似全身癱軟,眼淚幾乎要控制不住的絕地而出,一時間變得神志不清。雖是短短的一秒,卻是他人生裏難以遺忘的割裂感。

他不知道這東西叫情.潮,他只知道必須要占有這個女人,用盡所有手段,不惜一切代價。

他像風源的中心,表面看來,一切都是平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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