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雨林
雨林
紀家主宅坐落于莊園的核心位置,外圍包着一圈精致的小型花園,再往外,是各種網球場,高爾夫球場等,綠化面積極高,古樸而不失高調的奢華。
晨光熹微,主宅內明亮的燈光晃着眼。
雲小言拉着紀宸霖的大手,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古樹與噴泉交替出現的綠化。
他家祖上富裕,但到了他這一代,已然逐步式微,自然見識不到如此揮金如土的建築風格。
“喜歡嗎”紀宸霖微微附身。
雲小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敢擡眸看男人。
他心裏的弦繃得很緊,不明白一對即将離婚的夫妻,也能聊這些家長裏短,細枝末節的話題嗎
“喜歡的話我給你推薦園藝設計師。”紀宸霖道, “離婚協議我已經讓律師重拟了,該給的都會給。”
雲小言不知道他指的“該給的”是什麽,只能從牙縫中擠出一句: “……謝謝。”
“不客氣。”紀宸霖勾唇道, “都是我應該給的。”
直到木制的別墅出現在眼前,雲小言心中的緊張才再次冒了出來: “見到你……父親的時候,我該說些什麽嗎”
紀宸霖捏了捏他的手指, “像很久以前那樣就行。”
“很久以前”
“嗯哼,”紀宸霖笑道, “就是之前你追我的那樣。”
雲小言心裏嘀咕着那不就是兩個月以前的事,面上卻乖巧地點頭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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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癌症晚期,病入膏肓了,唯一的遺願就是我們能幸福。”紀宸霖轉過身,看着他道: “所以,不管未來怎麽樣,今天騙騙他,可以嗎”
男人背光而立,清晨的陽光像是給他鍍上了一層神聖而溫和的金邊。他垂着眼眸,靜靜地看着少年,似有千言萬語無法宣之于口。
雲小言心中劃過一陣心疼,特別是在紀宸霖放柔了聲音問他“可以嗎”的時候。
但考慮到雨林,他還是狠下心來,道: “我會的。但就只限于今天了。”
紀宸霖颔首,撥通了紀弘益的電話,遞給了雲小言: “紀弘益比較喜歡你。你跟他說我們到了,問問他有沒有精力見我們。”
雲小言接過手機,深呼一口氣: “喂紀叔叔”
确如紀宸霖所說,紀弘益已經是風年殘燭了,聲音就跟破風箱一樣,說兩句咳三聲,通過手機傳到耳邊,完全聽不出來情緒。
“哥哥,他說今天狀态好多了。”雲小言捂着手機下方的麥克風,看向男人。
紀宸霖點了點頭,示意他挂斷電話。
雲小言松了口氣,dj了“取消通話”。
似是因為電話的時間有些長,他一挂斷,手機屏幕上就自動跳轉了鎖屏界面。
于是,那張雲小言再熟悉不過的背景圖片,就這麽突然跳入到了他的視線裏。
雲小言毫無準備地僵在了原地——
紀宸霖的手機封面上,居然赫然顯示着他小時候的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上,他臉上畫着大塊圓形的腮紅,頭上紮着沖天辮,顯得蠢萌蠢萌的。正因如此,他一直将其掖着藏着放在雲相冊的最角落,只給一個人發過……
雨林……
“怎麽了”紀宸霖湊近了些許,面帶疑惑地看着他。
“沒,沒什麽。”雲小言下意識就将手機息屏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些什麽。
誰知,紀宸霖竟随口戳中的要害: “喜歡我的手機封面”
雲小言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一整個陷入了震驚。
“随便找的網圖。”紀宸霖重新接過自己的手機, “看上去還挺可愛,就保存下來做手機屏保了。”
“……網圖”
雲小言腦中一時間閃過許多推測,才将另一個恐怖的想猜測硬生生壓了下去——
或許是雨林的賬號被人盜了,照片流出;又或許是他爸媽曾經“秀”過他的照片,不知怎麽就被人傳到了網上。反正不會是……
“你覺得可愛嗎”紀宸霖重新點亮屏幕,打斷了他的思路。
“……還行。”雲小言嘴角抽搐。
“是吧每天看看可愛的小朋友,心情也會變好。”紀宸霖擡腳, “走吧,去看看些會讓人心情不好的東西去。”
雲小言還沒反應過來,小手就又被紀宸霖拉住了。
男人的力度柔和還不容拒絕,雲小言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進了木制大別墅內部,就立刻有管家和保姆迎了上來: “大少爺。”
紀宸霖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且拒人于千裏之外,應都沒應一聲,只在某個年邁的保姆面前停留了一下,開口道: “秀姨,好久不見。”
被他叫秀姨的保姆擡頭,慈祥地笑道: “少爺。”
“這是我的妻子,雲小言。”紀宸霖松開了握着雲小言的手,轉而攬住了少年單薄的肩膀,将其親密地帶入到自己懷裏。
雲小言被迫倚靠在紀宸霖滾燙有力的懷抱裏,露出了個乖軟的笑: “阿姨好。”
幾人還沒說上多少話,就突然穿來一個小孩的尖叫聲: “我讨厭這個!我讨厭!”
緊接着,就傳來樂高模型重重砸在地上,被摔碎的聲音。
原本成排歡迎他倆的傭人瞬間變了臉色,目光不受控制地偷偷往樓梯處瞥去。
雲小言愣了下,也忍不住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然後就見一個五六歲的熊孩子,站在樓梯轉角處,朝着傭人大喊道: “我要吃巧克力點心,現在立刻馬上就要!”
聞言,幾個專門負責做飯的傭人紛紛試探性地看向了紀宸霖。
“去吧。”紀宸霖用下巴指了指廚房,看起來習以為常,滿不在乎。
他松開了緊攬着雲小言的手,朝着熊孩子走去。
換了不了解紀宸霖的別人,可能會覺得紀宸霖心胸寬廣,覺得現在的場面無傷大雅,但跟男人相處了兩個月的雲小言,卻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就像暴風雨前平靜的湖面……
他急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紀宸霖站在樓梯下,擡眸看着站在轉角處的小孩,以及他腳邊上摔的東一塊西一塊的模型。
盡管這是一個仰視的姿勢,但紀宸霖身上那長期久居高位,發號指令的氣質卻依舊極具壓迫感。
熊孩子梗着脖子道: “幹,幹嘛”
紀宸霖勾起唇角,眼眸中卻毫無笑意: “你砸的是我的模型嗎”
雲小言愣住了。
紀宸霖上前兩步,彎腰撿起了腳邊一些積木模塊。
從這麽高的樓梯上摔下來,能發出如此大的聲響,但依舊保留了一些關鍵部分的模塊,足可見當時這塊模型是被用了多大的力氣拼上的。
紀宸霖挑了挑眉梢,看起來毫不在意地颠了颠手中的某個模塊殘骸。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小孩終于意識到了危險,一癟嘴,就要被吓哭了。
雲小言看着那高大修長的背影,莫名感到了一絲熟悉感。
他好像在某個人身上看到過類似的,狠厲又不露山水的氣質——在被侵犯權益的時候,淡淡地,甚至笑着地反問對方,看上去很好說話,但到事後該算賬時,卻又冷血無情,不留情面。
不等他想清楚這熟悉感來源于誰,樓梯上就匆匆下來了一個優雅高貴的中年婦女,将委屈的熊孩子給抱了起來。
雲小言認識她,在紀家晚宴上見到過——
紀弘益在紀宸霖生母死後娶的妻子,紀宸霖的繼母。
想必眼前的這個熊孩子,就是紀宸霖同父異母的弟弟了。
“不好意思,小孩子調皮慣了。”紀母哄着小孩, “你父親在樓上等你,你去看看吧。”
“他摔了我的東西,就這麽算了嗎”紀宸霖平靜地問道,像是在讨論什麽嚴肅的學術問題。
“哎呀,小嘉還是個小孩子,不懂分寸,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要斤斤計較這麽些小事呢”紀母皺眉,突然放輕了聲音道: “你就願意樓下這麽多傭人,看我們紀家的笑話嗎”
熊孩子坐在她懷裏,拉着下眼皮,吐着舌頭,朝着紀宸霖做了個得意洋洋的鬼臉,俨然是一副恃寵而驕的模樣。
紀宸霖卻對此視若無睹,反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似是很認同紀母的說法。
雲小言不懂這些豪門內的口齒紛争,半個身子躲在紀宸霖身後,垂着視線,腦子裏一團亂麻。
突然一下的,某張長條狀的小紙條進入了他的視線——
紙條上,用鉛筆寫着稚嫩的文字,記錄着該模型的拼接時間,地點,甚至是拼模型過程中遇到的最大的困難和心情——家裏太吵了,生氣又難過。
由于年紀尚小,紙條上很多字都是用拼音寫的。
他甚至能透過這張簡單的小紙條,穿過二十多年光陰,看到那個坐在桌前忍着吵鬧,小心拼模型的小孩子身影。孤獨又認真,視唯一的玩具為瑰寶與精神寄托。
而剛才,紀宸霖又說,這是他的東西……
在寂靜的對峙中,雲小言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砸了模型确實不是什麽大事,讓小朋友把拼好還回來不就行了嗎”
他這句話看似是在調解矛盾,實際上對紀母來說則是一種刁難。
紀宸霖似乎也有些驚訝,微微側目看向了他,随即笑道: “你說的對,就只是一件小事。又不是拼不回來了。”
紀母臉色瞬間變得又紅又綠,但紀宸霖卻依舊置若罔聞,拍了拍手道: “就這樣吧,拼好了放回原處。”
正如他所說,他在紀家的絕對地位是無法撼動的,就連紀母,也只敢拿長輩的身份來道德綁架他。聽了這看似理所應當的話,她不僅不好發火,甚至還得點頭贊許。
紀宸霖拉住雲小言的手往樓上走去,不近人情地遠遠丢下一句: “拼不好就別睡覺了吧。”
他剛說完,熊孩子就“哇”地哭出了聲,紀母煩躁得甚至都沒出聲安撫小孩。
自幼的成長環境決定了紀宸霖不喜正面交鋒,最擅長的是事後算賬,捅陰刀子。所以其實就算紀母再怎麽口吐金蓮,他事後也會通過別的方式,讓兩人付出沉重的代價。
但現在,紀宸霖沒想到得是,被喜歡的人維護的滋味,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恍惚之間,他仿佛回到了在網上第一次遇到雲小言的場景。
那天深夜,是他生母的祭日。他打了一局又一局的游戲,打到整個右手刺痛發抖到握不住手機,還依舊選擇了“匹配下一局”,企圖用無盡的輸贏麻木自己的神經。
但由于右手和心理狀況不佳,就算他選了不怎麽需要操作的輔助,也依舊有些跟不上節奏,不出所料地被隊友口吐芬芳了。
他不在乎輸贏,也不在乎被罵與否,甚至有時候都懶得用握在手裏的封號權。
只是那天晚上有些不太一樣,因為有一個可愛的小中單為他說了話,幫他怼人,安慰着他,還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帶他上分。
那一天,他一直下着雨的,枝葉繁茂但陰沉沉的內心世界,終于照進來了一絲陽光。
“我比我想象中更喜歡你。”紀宸霖轉身,毫無征兆地看着身後的少年的唇瓣,問道: “我可以吻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