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傾訴

第四章傾訴

老百姓的衣服一天天增厚,世族的爐火一天天燒的更久,華冥迎來了寒冬。

鶴煦本身武學就有底子,加上根骨極佳,又有藏書閣這個大武庫,況且這些日子以來,在閣樓中無事可做,更加提高他的專注力。

天時地利人和具全的情況下,一年過去,已是內功深厚卻不露痕跡的高手。在房中即便穿着與夏季相同的服飾也不覺寒冷。

此時的他一邊打坐,運起內力,将之游走于奇經八脈,最後歸于顱頂百會穴、胸口檀中穴,一邊思索這些日子以來,與守閣奴的比拼一招一式,雖已将招數爛熟于胸,卻始終未勝得半招。鶴煦仔細回想,腦海中浮現的,永遠只有一片空白。太快了!守閣奴的招式太快了,若非身在其中,絕對看不清他的招數。

鶴煦站起身,走向窗外,飛雪愈來愈大,他在這已待了四年之久。

順着層層屋瓦往南方望去,似乎能見到山巒之外,雪落不到的地方,中原京城的繁華,皇宮中将軍的呼喝,整齊劃一的軍隊,與後宮公主的憂思。

再往南,便是溫暖的江南,一年四季不用生火取暖,農人把結塊的土敲松,等待明年開春第一波收成。夕陽斜照,家家戶戶敞開大門,圍成一圈談東家的媳婦、西邊的老爺,一個個藏不住秘密的村落聚成純樸的地方。

鶴煦收回目光,坐回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白雪煎茶、時光靜好,又何須逃?

過了幾月鶴煦和鳳潇相安無事的日子。這一日,鳳潇又來了。

鶴煦聽到那腳步聲便先是一皺眉,轉頭看到鳳潇又是一愣。

看着她蒼白的臉龐,終究還是開口問道:“陛下,這幾日,別來無恙?”

鳳潇懶散答了兩個字:“有恙。”

鶴煦又道:“為何?”

鳳潇定定看着他,好像第一次看到般,說道:“你問我為何?鶴煦,你在關心我嗎?”

鶴煦別開眼,喝了口茶,鳳潇微微一笑,說道:“我不用你的關心,只要你開口說一個字“好”,我便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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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煦岔開話題,問道:“陛下大病初愈,不上朝嗎?”

鳳潇說道:“你也知道我大病初愈,前朝那一堆老頭子,看着就心煩,只會讓我舊疾複發,況且……我比較喜歡和你待在一起。”

見他不說話,鳳潇又自顧自地說起了這幾月來發生的事。

*

三個月前,在皇宮之外狩獵的鳳潇,遇到一條大蟲,張牙舞爪朝她撲來,情勢兇險左右士兵趕忙上前提槍攔阻,大蟲向前一撲,折斷了士兵的長槍。

大蟲繼續向前撲,鳳潇翻身下馬,一拍馬背趕走馬匹,蒼啷一聲拔出長劍,刺向大蟲下颔,沒想到劍尖只刺入寸許,大蟲便擡起前掌打斷長劍,左右見皇帝出馬,紛紛退後讓開。

鳳潇站穩腳步,提起地上一截斷棍便要上前,可大蟲比她更快,伸出長爪抓了過來,鳳潇一翻身,躲過背後要害,左臂卻仍被抓傷,爪痕深可見骨。

血腥味更加刺激了挨餓已久的大蟲,喉頭發出沉悶的吼聲,一躍而起欲将鳳潇撲倒撕開。鳳潇向後踉跄倒退,手中長棍用力向前一刺,大蟲以頭顱頂了過來,長棍斷折,牠轉身用尾巴揮了過去,鳳潇被牠打中腰部,橫飛了出去。

她翻身爬起,渾身上下,都裹在血水與泥土之中。大蟲在樹林間虎視眈眈地盯着鳳潇,鳳潇朝左右大聲喊道:“拿酒來!”

侍衛趕忙拿起酒袋上前,鳳潇仰頭一倒,清澈的酒水化成一條細線流入她口中。

暗紅色的衣裳随風飛起,烈酒滾入喉,鳳潇面上一熱,只覺周身都是力氣。

大蟲一步一步走來,鼻間噴出熾熱的氣息,鳳潇一個躍起,跳上一旁大樹,順勢折斷一根手臂粗的樹枝。大蟲見狀也騰空撲來,鳳潇手中長棍高舉過頂,雙手緊握用力向下一刺,直接從大蟲口中穿入。

大蟲落到地面,哀嚎幾聲便沒了氣息。鳳潇擡手,命人将之搬回宮中,拆筋扒皮。

鳳潇拖着滿身是傷的身子,在左右的相扶之下,才好不容易上馬,離去時,樹林間又傳來一陣窸窣。

鳳潇勒馬一看,三只小老虎探出頭來,睜着圓圓亮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一名侍衛問道:“陛下,可要一起帶回宮中?”

鳳潇沉吟半晌,選擇放了牠們。

回到宮中已是三日之後,鳳潇因傷勢嚴重未即時醫治,傷口化膿感染,因此在病床上躺了數月。

*

鶴煦聽完後靜靜握着茶杯,看着鳳潇,時間在他眼中,彷佛流過了千萬年。很久很久以後,才慢慢的,一字一頓地問道:“圖什麽?”

鳳潇灑然一笑,“不服輸。”

鶴煦喝了口茶,熱氣醺着他的眼,讓他看起來眼眶微紅,“鳳潇,你懂不懂得,稚子無辜的道理?”鶴煦問道,語氣難得的溫柔。

鳳潇一扯嘴角:“怎麽?你又懂了?”

鶴煦搖搖頭,說道:“我不懂,永遠不會懂。可我知道,凡是人,只要見一人欲落水,必心生憐憫欲救他的道理。”

鳳潇輕哼一聲道:“左右不過是要我放了你呗!”

鶴煦拖長了語調道:“不是的。”

鳳潇坐到他面前,給自己到了一杯茶,一口幹了。

鶴煦眼眸中晃着一抹紅,續道:“人有七情六欲,陛下一分不懂,又如何說……”餘下的話鶴煦和着茶水吞了回去。

“說我心悅于你?”鳳潇毫不害臊地問道。

鶴煦不作聲,看了窗外白雪一眼,思緒飄向遠方,說道:“在下于幼時,曾有緣見過中原當朝公主一面,彼時,在下便心悅于公主。”

鳳潇看向他的眼神帶了點落寞,“我小的時候也曾看過一個人,來不及問出名字,就再也見不到了。他的眉眼與你很像。”鶴煦眼皮動了動,默然不語。

後來鳳潇回想起這些時候,都只有悔恨。

茶水涼了又換,中途還有侍女端上茶點,鳳潇在正午時分離去。

在深夜的時候,鳳潇卻又回到了藏書閣,是提着酒而來的。

鶴煦站在窗外兀自愣着神,突然見到底下有個人影。月色昏暗,隐約只見到一個黑點,可只需這樣,他便知道此人是誰。鶴煦勾了勾唇角,倒好兩杯茶,靜候來者。

來人的确是鳳潇,可她卻沒在第十二樓停留,而是迳自往上走。

鶴煦一挑眉,看向樓梯的方向,鳳潇沒有回頭,毫不停留的走上樓。

“鶴煦。”鳳潇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模模糊糊的,像是從窗外傳來。

鶴煦走出窗外,擡頭一看,正好與鳳潇對上眼。一瓶酒放在欄杆上,她一手按着,使酒瓶不會掉落。

鳳潇朝空中嗅了嗅,說道:“江南龍井茶。”

鶴煦點頭,回房中拿起茶杯,茶水已涼。再度走出窗外,鶴煦握着杯子,運起功力,茶水飄出縷縷蒸氣,問道:“陛下可曾到過江南?”

鳳潇搖頭:“未曾。”隔了很久,鳳潇又道:“你獵過老虎嗎?”

鶴煦道:“不曾。”手一松,茶杯脫手落下,鶴煦手一翻,掌心向上一拍杯底,茶杯向上飛去。

鳳潇輕巧接過,茶水依次落回杯內,一滴都未濺出。

鳳潇一飲而盡,又道:“其實我們真的是差很多的人。我本高居北方,你為南方氏族,要不是……唉!怪只怪你生了這副皮囊,與他這般相似。”

鶴煦道:“我從來都不怪你。”

鳳潇不相信般,撇了撇嘴,說道:“初冬前的狩獵,我突然了解,即便權利再大,也都無法讓人心悅誠服。這世間,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自己。”

鶴煦道:“陛下……與中原争了半壁江山,還不滿足嗎?”

夜深露重,在鶴煦下方樓層圍着閣樓結成一圈厚重的濃霧。

鳳潇伸手感受空中的涼意,懶洋洋地靠在欄杆上,說道:“不是這樣的……,只是一步錯,步步錯,從此回不了頭。”她的話語中,參雜了很多很多,難以解釋的東西。

鶴煦低聲的說道:“鳳潇,自古便無女子稱帝,收手吧。一切還來得及。”

鳳潇一扯嘴角,說道:“哦!難道我不能做那古今第一人嗎?況且你看我國境內,人民豐衣足食,兵強馬壯。難道,我做得不好嗎?”

鶴煦靜默不語,心中早已認同她所說的一切。鳳潇擡頭,看了眼漫天星鬥,說道:“可上天仍不允許我稱帝……看哪!熒惑守心。天将降禍于我華冥也!”

鶴煦轉身,躺在欄杆上,看着上頭的鳳潇,她喝了一口又一口的酒,酒壇随意倒在地上,此時她手中還握着一個瓷酒瓶,仰頭倒幹了之後,手一松,酒瓶自高樓摔碎,透過重重雲霧,隐約聽見沉悶的框當一聲。

鶴煦長嘆一聲,走上樓,看到鳳潇就這麽倒在欄杆上,上半身完全懸在空中。

鶴煦用狐裘裹着她,将她打橫抱起,放到自己床上。她今夜難得換了身服飾,一身紫衣,以暗色絲線繡着鶴煦從未見過的紋樣。腰間以一條深紫緞帶束起,上頭銀線繡着水波紋,兩者好似随着光影變幻而動。

鳳潇翻了個身,頭枕在雙手上沉沉入睡,面容柔和,睡臉安詳。

鶴煦微微一笑。要不是親眼看到,都忘了,她不過是一位正當妙齡十八的少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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