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何止是特例

第14章 何止是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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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馳第二天早上的戲是和李曼曼的對手戲,也是李曼曼演的角色——陳非承的妻子,死亡的戲。遲馳飾演的陳非承發現妻子私下串通警察提供自己的犯罪證據,和妻子争吵對峙最後狠毒地掐着妻子将她溺斃的戲。

看見戲服的時候,遲馳還罕見地愣了片刻,他打量着手裏這套高級西裝,總覺得它的出現在整個劇組裏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雖然說服化道需要符合角色人設,但是沒有必要買或者借這麽貴的衣服。

甚至是今年春季限定款。

遲馳将衣服穿好,最頂端的兩顆襯衫扣子沒有扣上,微微敞開露出凹陷下去的鎖骨,黑色微卷的頭發被打理得格外乖順。排隊等化妝的時間不算太長,李曼曼對于妝造要求比較嚴苛,以至于和她同時化妝的人已經走人,換上了遲馳,李曼曼那邊才剛剛重新商定好。

李曼曼細眉一挑,笑吟吟地看着遲馳:“陸總真是下血本呀。”

遲馳彎起嘴角微微一笑:“曼姐,你說笑了。”

“江市離這裏兩三千公裏,這幾天還下雨,陸總也真是心疼你,還甘心跑過來一趟給你撐腰,看來你在他心裏也不是什麽都不是嘛。”李曼曼收了笑,閉上眼任由化妝師給她畫眼影。

身上的衣服八成是陸時川讓人送來的,遲馳倒也不覺得意外,只是聽着李曼曼的言外之意,笑容也不免淡下去幾分。

“不過你還是注意一點吧,像他們這種人,對于像我們這樣的藝人,基本都只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哪天感情淡了不就直接甩了走人?陸時川這個人吧,最不講情分了,等哪天他把你甩了,你就算在他面前哭,也不會得到他一個眼神的。”

李曼曼勾起笑容來:“你倒不如現在就和我一塊捆綁炒作,趁早炒起熱度來,他日也好早脫身了。畢竟你這種長相的,何必吊死在一個陸時川身上呢?娛樂圈的大樹可不少。”

遲馳妝造簡單,沒過多久就完成了七七八八,他默不作聲片刻,直到化妝結束,才慢慢站起身來。

“我和陸總是各取所需,從來就沒打算講過情分。”

李曼曼回頭,詫異地看着遲馳遠去。

陸時川來了片場,坐在韋導身邊,漫不經心地掃視着監視器,手指間盤玩着一串不知從哪兒淘來的手串,像是昨天李涯出門買的二十五兩串的滇南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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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起來跟它價值連城似的。

陸時川眼睛尖,敏銳地瞧見了遲馳的身影。遲馳穿着黑色西裝,沒有系領帶,胸前別着一枚金色飛鳥挂鏈胸針,他背手而立,淡然地盯着眼前的事物,像是心無旁骛地在思索着什麽。

監視器裏是蕭宇成的戲,一場打戲。

興許是陸時川在的緣故,蕭宇成剛開始有些心不在焉,重複拍了幾回才找回感覺。遲馳望着蕭宇成,腦中浮現李曼曼說的話,他對娛樂圈人眼裏的陸時川所知甚少,透過只言片語也只能感受到一個詞——“冷漠無情”

遲馳察覺到陸時川的視線,偏過頭去坦然打了招呼,他微微一笑,紳士又疏離地點點頭示意,又迅速收回目光。

陸時川恍惚片刻,手裏那串随手拿來玩的劣質珠串險些被掐斷。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遲馳身上,與之前盯戲時的漫不經心不同,陸時川在看遲馳演戲的時候似乎分外認真,或者說,他在看遲馳的時候分外認真。

下了戲的蕭宇成不可避免地注意到陸時川的專注,這人雖說臉上表情依舊淡淡的,可眼睛卻一直緊緊跟着遲馳的方向挪動,整個人仿佛放空了,全世界只剩下遲馳一個人。

遲馳這場戲的張力很強,需要掐着李曼曼的脖子将她生生拽到浴缸前,再直接摁進去,拍攝一個李曼曼慢慢窒息死亡的鏡頭。這條重來了兩遍,遲馳的頭發被李曼曼撲打出來的水濺濕,接過工作人員遞的紙巾,簡單擦了擦。

他半蹲下來長長呼出一口氣,李曼曼嗆了好幾口水,坐在旁邊擡手拍了拍遲馳:“遲馳,我覺得你演的挺好的。”

遲馳聞言,眼神微動,客氣地笑了下:“謝謝曼姐。”

李曼曼随手摘下貼的假睫毛:“怪不得能說出不需要講情分這句話,差點機遇而不是差點天分,手裏拿捏的東西就不太一樣了。”

“但是我還是奉勸你,小心點,陸時川走後蕭宇成還是會給你穿小鞋,他這男人不夠大度,小肚雞腸。”李曼曼嗤道。

遲馳将手裏的垃圾塞進包裝袋裏,動動麻痹的雙腿,一言不發地走了。

午休時間,劇組裏沒幾個人,今天不知道怎麽的,蕭宇成說要請全劇組人吃飯,定了滇南比較有特色的餐廳。

遲馳随便找了個理由,說是自己感冒期間少吃發物,已經點了白粥,也就那麽搪塞了過去。

眼下劇組裏待着的就幾個不餓的和不愛湊熱鬧的,遲馳将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慢慢走進換衣間,準備把這套西裝脫了,卻不料剛剛推開門,便和簡易沙發上的陸時川對上了視線。

“還沒走?”遲馳有些意外,将外套擱在架子上,索性靠在了門邊。

陸時川目光有些緊,“韋導讓我和他們一塊去,不好拂他面子,來這裏躲躲。”

遲馳摸摸鼻子輕笑:“我怎麽覺得陸總是專門來堵我的呢?”

“現在這麽會給自己擡咖了。”陸時川手裏還捏着那串珠子。

“這兩年臉皮厚度見長,誰讓你是我金主,我這不是得眼巴巴地往你身邊湊嗎,不然哪天你真把我甩了然後給我兩巴掌怎麽辦?”遲馳笑着繼續補充道,“那時候我不就真成流浪狗了,你說對吧,陸總。”

陸時川的臉色肉眼可見一黑,不知道戳到他哪處雷點,這樣的話平時兩個人都沒少說,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陸時川偏偏看上去不太高興。

遲馳眼尾上揚掃了陸時川一眼,雀躍的語調壓了壓:“不高興?”

“過來。”陸時川聲音有些冷。

他下了命令,遲馳便上前去,毫不避諱地坐在陸時川身旁,他屁股一着座,陸時川那只修長、漂亮的手瞬間輕輕掐住了他的喉嚨。

陸時川的眼睛偏長,瞳孔偏上,冷冷地盯着他。這張實在也挑不出毛病的臉在遲馳面前陡然放大,錯愕之間,遲馳心跳滞了一拍,緊接着,耳畔響起陸時川有些輕的聲音:“你要是真是你嘴裏這種人,我現在就可以讓你變成流浪狗。”

他略薄的唇張張合合,在遲馳眼前翕動,遲馳垂了下眼,眼底染着笑意。

陸時川每呼吸一下,熱氣就會灑在他的臉上,兩個人的膝蓋互相抵着,一個破沙發上擠着兩個大男人,顯得分外擁擠。

“而且,遲馳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你現在幹的這些叫什麽讨好,你這樣拿出去都是普遍共識的清高挂。”陸時川一字一句反駁剖析着,臉似乎離遲馳越來越近,兩個人幾乎親昵到要鼻尖抵上鼻尖。

遲馳本來只是例行打嘴炮,外加李曼曼說的那些在心底印象太深刻,沒再三思量便不受控地說了出來。陸時川不爽,遲馳倒是沒有什麽感受,可他說了許多,清高挂三個字激了遲馳一下,他深邃的目光對上陸時川的眼睛,不帶笑意地瞧了片刻。

緊接着,一雙大手不假思索地托住陸時川的頭,遲馳擡起下巴不費吹灰之力地吻了上去,雙唇碾着陸時川方才還在喋喋不休的嘴,掌下用力,将陸時川整個人都箍在自己掌下。

遲馳死死地盯着陸時川的眼睛,看着他瞳孔裏的情緒由震驚慢慢轉到平靜。

唇瓣輾轉碾壓着,牙齒磕碰出些許鐵鏽味,兩人呼吸越來越重,狹窄的沙發上兩個人的腿錯位交疊着。陸時川的重心被遲馳緩緩向後移,手掌準确無誤地墊在陸時川腦後,兩人重重倒在沙發之上。

遲馳的目光有些像蓄勢待發的野獸,平靜的同時,還能從中看出些許挑釁。逐漸被加深的吻變得越發混亂,唇舌攪動的聲音讓人聽了耳紅心跳。

陸時川平時很享受,可眼下卻莫名和遲馳較上了勁,愣是忍着半點聲音不出。

整齊的衣衫在混亂之中被撥弄得有些淩亂,兩人終于在場面即将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之前收了手。遲馳微微擡起身來,盯着陸時川被親得發紅發腫的嘴唇,啞聲笑問:“我這算讨好你嗎,陸總?”

陸時川險些要被他扒得衣衫不整了,他呼吸聲有些重,攏了攏衣服,沉默的一句話沒說。

“陸時川,我可以不是清高挂,只要你願意。”

遲馳本來就是要換衣服的,話說完,便開始脫衣服,将自己穿來的常服套上,這一套流程下來,陸時川依舊坐在沙發上,像是久久未曾緩過神來。

“陸總,這個點他們人估計已經走完了,你可以出去了,不會撞見他們的。”遲馳蹲下身來,在陸時川的注視下,替他一顆一顆扣好扣子。

“我平時好像太慣着你了。”陸時川緩了一會說道。

遲馳聽了,坦然一笑:“那我是你的特例嗎?”

陸時川沒有立刻回答,可心裏卻幾乎是反射性地扔出了答案。

是,當然是。

那天遲馳說那句“給他兜底”的話有些耳熟的時候,陸時川還以為遲馳還記得,那句話就像一盆沸水灌下來,将陸時川渾身都燙得發紅。

初三那年陸時川被親爹堵在書店門口的巷子裏毆打,自尊、顏面被狠狠扔在地上踩着踐踏着,周圍人來人往,時不時發出陣陣唏噓聲,他聽着不堪入耳的話,恨不得沖到餐館裏拿刀和這個神經病同歸于盡。

他被打得滿臉是血,被壓着跪不起來的時候,是遲馳出現,一腳直接掀飛了那個神經病。

不遠處是遲馳家的私家車,甚至不需要多大的世面,就能從外觀看出來這輛車價值不菲,也能看得出來遲馳來頭不小。

另外一個看起來和遲馳差不多年紀的男生靠在私家車旁,還嫌惡地踹了陸時川父親一腳,将罵罵咧咧正欲再起身找茬的人踩了個實,不留餘地的。街上駐足的人頓時變得多了起來,遲馳從校服口袋裏掏出小包紙巾,不輕不重地扔在陸時川懷裏,弓着腰漠然道:“他是你什麽人,需要我報警嗎?”

“我爸。”陸時川當時只說了這兩個字,略長的劉海遮住了眼前的視線,在滿臉鮮血的情況下,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殷紅、模糊的,他隐約能感受到遲馳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久到周圍圍着的人被他的同伴驅散了,他才張口。

“我叫遲馳,姓是走字遲,一中的學生。如果這個人回去找你麻煩,只管還手,不管你把他打成什麽樣,有需要随時來找我,我會給你兜底。”

陸時川透過模糊的視線,借着一條縫隙看向遲馳轉身,路過陸時川父親的時候,腳步頓了下,睥睨着他像是在說些什麽,而陸時川聽不清。

他咬緊了牙關,牙齒都要磨得咯咯作響,尤其是在看見他那個畜生不如的父親躺在地上對他笑。

陸時川被打得站不起來,癱坐在地上喘息,片刻後,他以為已經遠去的遲馳再次折返,将一本全新的練習冊輕輕擱置在陸時川手邊,而他的不遠處是一本已經被踢爛的、面目全非的練習冊。

從初三那年開始,他喜歡上遲馳。

他知道遲馳初三的時候也是走讀的,放了學後便會跟着他那個形影不離的朋友一塊,要麽去馬場練習馬術,要麽去弓道射箭館射箭,有場合到了還會去打幾次高爾夫。遲馳最常去的是弓道射箭館,其他的似乎都興致缺缺,每次出來後臉上的表情總是稱不上暢快,唯獨射箭。

後來高中考上重點高中,和遲馳進了一所學校,還作為新生代表上臺發了言,雖然高一的時候沒有和遲馳在一個班裏,但是好在常常能看見遲馳。

陸時川觀察到遲馳會在中午或者是很晚的時候去淋浴室,也跟着遲馳一道在這兩個時間點裏去,幾乎有一半的時間裏都能撞見遲馳。

在他灰色的人生裏,短暫的瞬間色彩是遲馳帶給他的,以至于陸時川那常年耷拉着的嘴角和也切切實實不願發笑的內心,還是會在撞見遲馳的時候雀躍那麽一瞬間。

實際上那次書店之後,陸時川依舊被那個畜生毆打,可他沒有像遲馳說的那樣,找他幫忙兜底。陸時川每次次藏着渾身的傷路過遲馳身旁,都希望遲馳不要将眼前的自己和那天那個狼狽的人畫上等號。

陸時川維護着自己不堪一擊的自尊心,生怕在某個瞬間,就徹底被擊破了。

陸時川和遲馳只有高中三年的同學緣分,之後遲馳消失在他的生命裏足足八九年,直到緣分使然,讓遲馳再次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遲馳何止是他的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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