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暑假太遠了,還要再等一年。如果是寒假的話,就只用等半年了。

言二還沒作答,雙兖局促不安地站在爺爺身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怕言二說出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回答。

她沒有朋友,黃芳和弟弟也總是讓她過得不太開心。言二的出現就像暗夜裏的螢火,即使短暫,并且不屬于她,但她還是想要睜大眼睛多看兩眼。

小孩子不懂掩飾情緒,言二輕而易舉地就看出了雙兖臉上的不舍和期待。但是……他已經把暑假全部的時間都花在了這個地方。這個拿捏誠意的度剛剛好,他還有別的事要做,再多花時間在這裏不在他的計劃內。

言二剛想說兩句模棱兩可的話,不明确答應但也不會讓雙兖失望,但等到真正開口的時候,他的回答卻變成了:“會來,暑假見。”

雙兖一瞬間感覺自己在暑熱中聽到了萬物複蘇的聲音,枝枝蔓蔓,動人心弦。盡管不是寒假,但總歸還能見到。

她跳了起來,笑容咧到了嘴角。

言二最後對爺爺微微颔首,轉身離去。

雙兖剛才就站在爺爺身邊,所以她看不見在言二回答她之前,爺爺曾重重對言二點了點頭。

他希望言二答應。

言二走後,雙兖激動道,“爺爺,你聽見了嗎?他暑假還會來!”

爺爺還沒回答,雙兖又喜不自勝道,“不知道他能待多久,他的假期會和我一樣長嗎?”

爺爺沒有回答她,只和藹地笑着摸了摸她的頭。

雙雙,爺爺能為你做的……也就只有這麽多喽。

滿懷着假期還能再見到言二的喜悅,雙兖從鄉下回城裏的那天不算特別難過。

只是在看看爺爺站在街邊送她的時候眼裏酸了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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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了還會來的。雙兖心裏默念。

她到家的時候,家裏沒人。

碗筷衣服各種雜物都亂糟糟的,她在自己床上坐了會兒,還是不能安心,出門往學校邊上走了。

麻将館的門沒有全部關上,留了一條縫出來。

雙兖站得離門幾步遠,從門縫裏看見裏面有人側身站在門邊,正在看桌上的人大殺四方。

麻将館裏的聲音嘈雜喧鬧,嘩啦嘩啦搓麻将的聲音和高高低低的人聲混在一起:

“胡了胡了。”

“哎不要打三萬就是你胡了,應該打一筒!”

“哎喲老子今天點子背,手氣差求得不行!”

雙兖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悄悄貼在了門縫邊,露出半只眼睛往裏面瞅。

門邊站着的人位置剛好能給她打個掩護,雙兖快速掃視了一圈,在麻将館最裏面的那張桌上找到了黃芳。

她把面前的一排麻将推倒,笑得合不攏嘴,拍着麻将桌道,“哎這種爛牌都能胡啊,大對子自摸啊。”

坐她對面的人看了一眼她的牌,數着錢嘟囔道,“自摸啊,不是有人放炮?”

黃芳一聽這話頓時就不高興了,瞪着眼睛道,“放屁,老娘自摸吃三家!”

雙兖确認了黃芳在這裏,她弟弟肯定也在,沒有必要再看了。雙兖松了一口氣,回家。

黃芳不務正業,文化程度也不高,應該只有小學文憑,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賭。

雙兖有次在菜市場買醬油,聽到賣菜的大媽說隔壁家誰誰誰因為跑去賭輸了拿不出錢來,被債主切了幾根手指,更厲害的還有直接被逼跳樓的。

雙兖手裏拎着醬油,心裏吓得不行,該不會黃芳也會這樣吧?

從那天以後,每次黃芳通宵打麻将徹夜不歸的時候,雙兖就會跑去麻将館悄悄看一眼,确認一下她媽是否還健在。不這樣的話她總提心吊膽的,一會兒想象着黃芳回家的時候只剩下了半截手掌,一會兒又覺得說不定第二天房東就會把她趕出門去,因為她媽跳樓死了,沒人交房租了。

自己把自己吓了好幾次,雙兖只好出門去一探究竟,只要看到黃芳還坐在麻将桌上,她就放心了。

黃芳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雙兖清楚自己在城裏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她。爺爺把她送到城裏來是為了讓她好好讀書,這些雙兖都明白。

想到爺爺,就想到了假期,想到假期,就想到了言二。不知不覺間雙兖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趁着黃芳還沒回家,她把mp3拿出來,打開窗子趴在窗邊聽歌。

言二在mp3裏下載了很多英文歌,她只能聽出來旋律好不好聽,其他的一概不知道了。

但是既然這些都是言二準備的歌,至少說明他喜歡吧。他喜歡的東西,就是好的。

雙兖忽然有些期待上三年級,等到三年級他們班就有英語課了,說不定她學了英語以後就可以聽懂這些歌的意思了。

她聽了最後一首歌,然後收好了mp3和耳機。

黃芳差不多要回來了。

家裏統共就那麽大點地方,雙兖怕mp3放在家裏會被黃芳找出來,所以就把它裝書包裏,去學校的時候也帶着走。

黃芳從來不過問她的學習,對翻看她的書包更是沒興趣,雙兖把東西放裏面還算安全。

在學校她也從來不把mp3拿出來用,一直都放在書包最裏層,但是沒想到就算她都這麽小心了,還是惹出了事。

國慶十一長假過後,進入了秋天。雙兖上完了排在下午最後一節的體育課,踩着花壇邊上的落葉一路走進了班裏。

她是回來拿書包的。

她從後門進,走了幾步就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還沒來得及坐下,就有一團東西忽然砸到了她桌上,然後彈了兩下滾到了地上。

是一個被揉成了團的本子。

雙兖擡頭往本子扔過來的方向看去,幾個同學圍成了一圈坐在那邊,一個男孩坐在桌上,手裏正拎着一個東西轉過來轉過去。

雙兖的瞳孔驟然縮緊,心裏湧出了滔天怒火。

他手裏拿的是一個mp3。

男孩是他們班上最有錢的幾個孩子之一,十一假期還去了日本旅游。他坐在桌上看着雙兖笑了笑,不屑道,“哎雙允,你書包裏怎麽會有這個?”

邊上一個女孩扭頭看了雙兖一眼,然後像是看到什麽髒東西一樣又飛快地把頭扭了回去,語調譏諷道,“當然是偷的咯,她又不可能買得起。”

另一個女孩配合地做出了一個“作嘔”的表情,非常浮誇,也非常有效地刺痛了雙兖。

讓她更為憤怒的是,接下來那個為首的男孩走到了窗邊,拉開窗子輕飄飄地把手裏的東西扔了下去,口上滿不在乎道,“這麽髒的東西,我也不要了。”

樓下的人詫異地看着這個高空墜物,紛紛擡頭往上看。

雙兖沖過去的時候,好幾個同學都忙不疊地躲開了,只有坐在桌上那個男孩剛跳下課桌,就被她從身後拉住了。

她是窮,她羨慕那些家庭富裕美滿的孩子,但她從來不嫉妒。她既不偷也不搶,他們憑什麽用看垃圾的眼神看她,不就是因為家裏有兩個臭錢嗎!

他們憑什麽說她偷東西,明明是他們趁她不在翻她的書包!

躲開了的幾個人都松了一口氣,轉而嘲笑被雙兖抓住了的男孩:

“嘿王新程你碰到雙允的手了!”

“有細菌吧!肯定會傳染!”

“王新程你家會不會也變得那麽窮哈哈哈。”

叫王新程的男孩惱羞成怒,甩開雙兖的手,用力推了她一把。

雙兖被推得坐到了地上,後背撞在課桌上,一陣刺痛傳來,讓她沒忍住叫出了聲。

站着看熱鬧的幾個人事不關己地笑出了聲,“王新程,你小心她騙你醫藥費!”

王新程心裏也被雙兖的叫聲吓了一跳,但還是色厲內荏地扔下了一句,“偷東西就是偷東西!你發什麽瘋啊?”

雙兖見他想走,立刻忍着痛爬起來,幾步上前又拉住了王新程。

“你搞什麽啊!煩不煩!”王新程喊了一聲,想甩開雙兖的手,但是這次他怎麽用力也甩不開她。

雙兖死死地拽住他,飚着眼淚吼道,“那是言二哥哥給我的!還我——”

言二循着記憶跑進這個教室的時候,聽見的就是這撕心裂肺的一聲吼。

他拉住了王新程的後衣領,卡着力道從後面踢彎了他的膝蓋,讓他立刻跪在了地上。然後言二松開了他的衣領,手上迅速地拉過了兩張桌子,把王新程的腿鎖在了裏面,他往後一靠,坐在了桌上。

這一招是他以前在學校打架練出來的,王新程人小力氣不夠,只要言二不動,王新程想動也動不了。

看熱鬧的幾個同學一看言二這架勢,人多勢衆的氣場立刻就沒了,紛紛從門邊溜了。

言二沒去管這幾個幫兇,他現在最要緊的事不是抓住他們。

雙兖對他整治王新程的這些動作都沒有反應,因為她在看見他突然出現的一刻就已經淚流滿面了,無聲無息。

她眼中通紅,眼神裏滿是厭惡和憤怒,臉色煞白地咬着嘴唇,言二感覺她的眼淚仿佛有那麽一滴甩到了自己臉上,燙得他悚然一驚,只好輕聲以對,“雙雙,過來。”

雙兖被他這一聲喚得心頭酸澀,無限委屈一齊湧了上來,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跌跌撞撞地朝他走了過去。

言二緩緩張開雙手,雙兖再也無法止住自己的哭聲了,嚎啕大哭着撲進了他的懷抱。

言二不太懂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麽安慰她,束手無策之下只好緊緊地抱住了她,在她耳邊一聲聲地說,“沒事了,我在。”

……

“沒事了,我在。”

不知道是在言二第幾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雙兖終于止住了哭聲,從他懷裏稍稍坐直了一些,抽噎着道,“我也,也沒事了。”

言二動作輕柔地捧住了她的臉,扯起自己的衣領給她擦幹了眼淚,“今天剛換的衣服,不髒的。”

他随意慣了,身上沒帶紙,也就只能用衣領了。

他的這聲“不髒”讓雙兖立刻想起了剛才王新程說她髒,心下一抽,眼淚竟又湧了出來。

言二頓感頭疼,有些懊惱自己太過随便的舉動,擰着眉道,“……我不知道你介意。”

雙兖聽他這麽說,猛地搖了搖頭,帶着哭腔艱難道,“不,不是……因為這個……”

但她的眼淚一時之間還收不住,言二見狀無奈地摸了摸身上,拿出一個東西給她看。

他潔白幹淨的掌心裏,躺着那個他送給她的mp3。屏幕已經碎得不成樣子了,是他走到教學樓下的時候撿到的。

他拿着這個,救急似的柔聲去哄雙兖,“你看,還在的。”

她剛才吼的那句話,他聽得清清楚楚。

雙兖看着這個失而複得的珍貴禮物再次由他遞給了她,很想說點什麽,但是一張口卻是語不成聲,眼淚弄得她都沒辦法好好講話了。

言二輕嘆出聲,伸手把她攬到了自己胸前,“算了,你還是哭吧。”

他想象不到一個女孩子哭起來居然能有這麽多眼淚,無窮盡似的,不一會兒就打濕了他整片前襟。

這場發洩般的哭泣最終止于一個中年美婦驚詫的喊聲,“新程,你怎麽了?!”

因為兒子放學了幾個小時都沒回家,王媽媽找來了學校。

言二低頭對懷裏的雙兖道,“我先放你下來。”

雙兖悶聲點了點頭,言二揉了揉她的頭發,把她放到了地上,然後拉開身下的桌子,把被困其中的王新程放了出來。

他被卡着同一個姿勢太久了,腿已經麻得沒有一點力氣了,支撐着身體的東西一拉開,人就趴到了地上。

王媽媽大驚失色地沖了過來,抱着兒子連聲問了幾句情況,然後瞪着言二道,“你怎麽能對一個孩子這樣?”

“孩子?”言二看着她口中的“孩子”笑了笑,眼裏卻殊無笑意,“我今年十六歲,也還是個孩子。”

王媽媽看着眼前這個少年雲淡風輕的模樣,一時間被他噎得啞口無言。

只聽對方又道,“一個不大的孩子就能帶頭欺淩同學,你怎麽不問問他為什麽這樣。”

“欺淩同學?什麽欺淩?”王媽媽不明就裏,來回看了看眼眶紅腫的雙兖和自己兒子,底氣小了許多,“沒證據就別瞎說。”

“有沒有證據,出來再說。”言二對她揚了揚手裏破碎的mp3,面無表情道,“你兒子沒事,只是腿酸了而已,你也不想說這些話被他聽到吧。”

王媽媽看了看懷裏從始至終禁閉着嘴巴不吭一聲的兒子,躊躇片刻,起身跟着言二走到了教室外。

雙兖就在教室裏等着他,期間王新程的腿漸漸恢複了力氣,爬起來站得離她遠遠的。

雙兖的目光全在外面的言二身上,對王新程是什麽反應沒有半點興趣。

從天而降的言二出現的瞬間,就像是電視上《百變小櫻》裏月的降臨,宏大且溫柔,叫人驚得忘了言語。

他的雙手就是月的翅膀,美麗而又溫暖。

她不知道言二都對王媽媽說了些什麽,總之她再走進來時,已經帶了一臉的歉意,最後還逼着王新程給她道了歉。

看着王新程不情不願鐵青着的臉,雙兖非常吃驚。

這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瞧不起她的王新程嗎?

言二站在一邊道,“你接受他的道歉麽?”

雙兖想了一會兒,最後歪着腦袋點了頭。

王媽媽一見她松口了,喜上眉梢,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忙不疊地帶着兒子走了。

言二捏着手裏不成樣子的mp3道,“這個就扔了吧。”

雙兖聞聲立刻道,“不扔!”

這是她第一次收到的來自爺爺以外的人的禮物,也是他第一次送給她的禮物,就算用不了了,她也還是想留着。

“那就還是給你。”言二再一次,把這個禮物交給了她。

雙兖緊緊地把東西攥在掌心,這時候才想起來問一句,“言二哥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有點事要辦。”言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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