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偏頭看了看雙兖,她面上很平靜,緊抿着嘴唇,看不出什麽異常。

應該是他的錯覺吧。

言二對黃芳點了點頭,松開了雙兖的手。

平安把人送到就行了,他不想久留。從初次見面到現在,黃芳給他的印象都不是太好。

言二轉身往外走,雙兖下意識地就想拉住他。但她剛伸出手,黃芳就陰恻恻地剜了她一眼,她吓得一下就把手縮了回來。

再回頭一看,已經看不見言二了。

言二不知道雙家院子裏晚上會不會有人在,有人的話就停不下車,他還是讓老劉把車停在了街口。

他才拉開車門坐上車,老劉就指了指他放在車上的手機說,“你有電話。”

言二把手機拿過來看。

老劉問他,“現在走嗎?”

“不走。”言二看着通話記錄說,“等我打完電話。”

鄉下通信網絡不好,車從這裏開出去有一段路上會沒有信號,言二打算回了電話再走。

他回撥過去,對方很快就接了起來。

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道,“言二?”

這人叫陳玉媛,國家博物館那邊一向是她負責和言二交接文物。

言二應了一聲,“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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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媛聽到他的聲音,開門見山道,“裝青銅古劍的木匣子裏有個夾層,我們在裏面發現了一張紙條。紙張是前幾年的舊宣紙,墨跡還很新,是最近的東西。是你忘在裏面的還是——”

“上面寫了什麽?”言二截斷了陳玉媛的話。

陳玉媛先是念了一句話,然後只說了一個字。

言二忽然間沉默了。

陳玉媛怕他聽錯成別的什麽同音字,正要再解釋,言二開口了,“我知道是哪個字,紙條是之前收着古劍的人放進去的。”

陳玉媛道,“那這張紙條我取出來給你留着?”

言二思索片刻道,“留着吧,謝謝。”

“不用這麽客氣,比起你匿名捐給我們的那些東西,這點事兒算什麽。”陳玉媛笑了一聲,“那就這樣,沒別的事我挂了啊。”

“行。”言二說。

“我這邊還得忙着把東西入庫呢。”陳玉媛挂斷了電話。

老劉見他打完了電話,問道,“今天那小姑娘叫什麽名字?”

言二默了片刻,緩緩道,“……雙兖。”

老劉立時明白了過來,“那紙條是留給你的吧?”

言二肯定道,“嗯。”

這事他對老劉沒什麽好隐瞞的。

老劉不是專職司機,以前是他爸手下的高管,前幾年生了場大病打拼的心思就淡了,樂呵呵地退了下來跟着言二。

他在商場打拼多年,看事情很通透,時不時也會在言二的為人處世上指點一二。

老劉沉吟了一會兒道,“之前那把劍你好像是低價拿到手的?”

言二說,“一百萬。”

“一百萬……”老劉搖了搖頭,“便宜你了。”

言二沒說話。

錢他是給得少,但是這事現在已經不僅是錢能解決的問題了。

半晌後言二說,“這事我不能不管。”

“管是得管……”老劉發動了車子,打着方向盤道,“只是你打算怎麽做?別給養出個仇人來了。”

有的人接受別人資助和恩惠多了,就覺得別人天經地義該給錢。什麽時候你不給了,這人就得跟你反目成仇。

“我要再想想。”言二說。

還真有一個人可能會被幫成仇人,他得繞過那個人才行,那人一看就是副貪財的嘴臉……貪財?

不對!

言二猛地坐直了背,對老劉道,“劉叔,把車開回雙家!”

言二甫一出門,黃芳就從沙發上站起了身,嘴上說着太晚了,把屋裏的客人全都送了出去。等人一走光,她轉身就朝雙兖走了過去。

雙兖眼睛圓睜,被打的次數多了,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感到了恐懼,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兩步,她的背悶聲撞到了牆上。

黃芳背對着門,冷冷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擰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拽到了自己跟前。

黃芳的指甲很長,深深掐進了雙兖手上的肉裏,她痛得差點直接飚出了眼淚。

黃芳放開手,反手把門砸關上了。

雙兖立刻扭着自己的胳膊看了看,被黃芳掐過的地方露出了紅色的一小塊血肉,正在往外冒着血。

黃芳直接把她的肉摳了一塊下來,鑽心的疼。

然而此時此刻比起疼痛,雙兖更多感覺到的是心驚膽戰。

因為以前黃芳雖然也打她,但是從來沒有一開始就下這麽重的手。

黃芳居高臨下看着她,嘲道,“你倒是挺會貼的,誰有錢你就往誰那兒跑,天生的賤皮子。”

雙兖低着頭往牆角縮了縮,沒敢接話。

黃芳忽然提高聲音喝道,“錢在哪兒?!”

雙兖被她尖利的聲音吓得渾身一震,連連搖頭。

她根本不知道黃芳在說什麽。

黃芳見雙兖不肯說,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頭發,一巴掌扇在她臉上,尖聲又道,“老不死的把錢藏在哪兒了?!他沒和老娘說,你這個小不死的肯定知道!”

……錢?什麽錢?

雙兖的大腦在驚吓之中飛速運轉,家裏最近收到的錢應該只有爺爺賣古董的那一筆。

她連賣了多少錢都不知道,又怎麽會知道錢在哪裏!

雙兖還是死命搖頭。

黃芳氣急敗壞,按着她的腦袋就往牆上撞,“小雜種你說不說!”

她現在急需用錢,偏偏這個小不死的還不肯說!

“咚”地一聲悶響過後,雙兖頓時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連面前黃芳猙獰的面目她都看得不是很清晰。

眩暈之後她才感到了劇烈的疼痛,下意識伸手去摸,指尖觸及到的地方一片濡濕,手上染上了一層黏膩的紅色。

啊……出血了……

雙兖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反應,黃芳又褥住她的頭發給了她一巴掌,“你說不說?!”

臉上火辣辣的疼,雙兖腦海裏嗡嗡作響,眼角餘光看見自己頭上的孝巾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拽掉在了地上,一片顯眼的白。

這是她為爺爺戴的孝。

雙兖彎腰朝着那個方向伸出手去,就在快要碰到它的時候,頭皮突然一陣刺痛,她痛喊出聲,“啊——”

黃芳硬生生抓着雙兖的頭發把她又拖了回去,擡起腳就往她肚子上踹,“你不說是吧!”

黃芳穿着高跟鞋,尖銳的鞋尖從雙兖身上重重摩擦過去,她幾乎是瞬間就感覺到自己的皮肉裂開了,身體弓成蝦狀的同時眼淚被疼痛激了出來。

帶着血的淚,淡淡的紅色。

黃芳見她還是不吭聲,拽着她的手臂又是一腳!

“你不說是吧?!老娘就看今天掰不掰得開你這個小雜種的嘴!!”

雙兖感覺到黃芳的鞋跟戳到了自己肚子上,撞得她五髒六腑都跟着痛了起來。她不受控制地往後仰,黃芳卻死死拽着她不讓她動。

雙兖幹咳了兩聲,用力得仿佛是要嘔出心頭血一般,最後她從嘴裏吐出了半塊帶血的牙齒,跪到了地上。

黃芳擡起一腳踩在她肩上,把雙兖的後背瞬間踩折了下去,她身上“噼啪”一聲響,似乎是身上骨頭的聲音。

眼見着她的臉就要撞到地上了,雙兖雙手撐在地上,勉強把頭擡起來了一些。

黃芳感覺到她在反抗,操起旁邊的一根木棍就往雙兖背上打了下去!

那是以前奶奶還在的時候用來做莊稼支架的棍子,又沉又粗。

黃芳沉着嗓子喊了一句,“老不死的五十萬在哪兒?!”

木棍帶着風聲打到了雙兖背上,她渾身一震,喉頭發緊,後背就強行被打低了一截。

疼……好疼……

雙兖所有的感官都在向她傳遞着這個信息。

她兩只手肘彎曲起來晃了晃,艱難地支撐住身體沒有趴下去。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念頭,她就是不想被黃芳踩下去,不想被她踩到地上。

她不知道錢在哪裏,但是她知道爺爺既然把錢藏起來了,那就是不想給黃芳。

雙兖用她僅有的一點意志力,忍着疼痛咬牙硬抗。

“小雜種還得臉了!”黃芳喝了一聲,舉起木棍就打在了雙兖左手上!

“啊啊啊啊啊——”雙兖脆弱的手骨哪裏禁得住這樣打,她立刻尖叫出聲。

小孩子細嫩的童音猛地飙了出來,聽上去分外凄厲可怖。

十指連心,劇烈的疼痛順着手背瞬間炸到了雙兖心裏,她下意識地一縮手,頭朝下倒在了地上。

“你再跟老娘對着幹啊!”黃芳滿含怒氣的聲音炸在雙兖耳邊,一聲聲地起伏重複,忽然之間雙兖就聽不見聲音了。

她出現了耳鳴。

黃芳用腳尖從側面踢了雙兖一腳,把她的身體踹翻過來。

身體貼到了地上,一片冰涼,雙兖後背上的痛覺被刺激得放大了十倍,她立刻條件反射地彈了起來,黃芳掄起木棍敲在她肩膀上,又給她按了下去。

雙兖再次倒在了地上,這次她沒有力氣再撐下去了。

“爬不起來了?!”黃芳吼了一聲,然後蹲下身粗暴地扒開了雙兖臉上亂糟糟糊着的頭發,掐住她的臉寒聲道,“錢在哪裏?”

雙兖耳裏一片嗡鳴,聽不見任何聲音,她身上一半麻木一半抽痛,恍恍惚惚中看到了黃芳在對她說話。

黃芳的表情陰森恐怖,嘴裏的兩顆龅牙明晃晃地在畫面裏一開一合,非常紮眼。

真醜啊……

眼淚順着眼角流下,雙兖閉了閉眼睛。

黃芳的怒火被她這種死活不肯說的态度刺激得翻了一番,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打開屋子後門,從菜地裏抽了一根細木條出來,對準雙兖的眼睛揚起了手——

木條上還有沒拔幹淨的釘子,這一下下去,她可能是要瞎了。

雙兖心裏害怕,這會兒卻又倔強地不肯閉上眼睛向黃芳示弱,她顫着睫毛拼命瞪着黃芳。

黃芳看她這副樣子,嘴邊拉出了一個冷笑,加大手上的力度揮出了木條。

這個過程很快,此時此刻卻在雙兖的眼裏變成了慢動作,因為她總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她記得在夢裏她“死”的時候很不甘心,所以她現在一定要看仔細臨死前的每一個畫面。

木條落下來,她先是看見了燈光下木條投下的陰影,然後是黃芳的手和她扭曲猙獰的面孔……

雙兖睜大眼睛看着,木條卻在碰到她臉上的前一瞬停了下來!

……是有人,有人來救她了嗎……

雙兖艱難地擠出了一個笑,努力地集中精神去看,眼前的畫面卻模模糊糊地晃動着,還沒等她看清楚,眼前忽然一黑,她什麽也不知道了。

鎮上的醫院裏。

言二先是站着,在候診室外的椅子上坐了不到兩分鐘,就心浮氣躁地又站了起來,靠在牆上點了一根煙。

過了片刻有護士從走廊盡頭匆匆走過來,言二在她走近之前把煙熄了,扔進了垃圾桶裏。

皺着眉等了一會兒,老劉來了。

他靠近言二壓低聲音道,“人放在了我那裏。”

言二緩緩點了點頭,一想起黃芳,他眼中就不可抑制地浮現出了一抹嫌惡之色。

老劉看了他一眼,詫異道,“……你抽煙了?”

言二曾經一度煙瘾非常大,後來經歷了一些事,就變得基本不抽煙了,只是偶爾帶一包在身上。

老劉剛才一湊近就聞到了他身上的煙味。

言二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埋着頭坐到了椅子上,低聲道,“劉叔,她本來不會受傷的。”

都是因為他的疏忽,雙兖才傷成了那樣。更何況,他認識她都快兩年了。她現在會躺在醫院裏,不知道有多少原因出在他身上。

言二趕到雙家院子裏的時候,隐隐只能聽見屋裏黃芳的罵聲,而雙兖悄無聲息。

等他沉着心奔進了屋裏,入眼就看見雙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她身上灰撲撲的裹着灰塵和血跡,發間和臉上滿是血污。

一時之間言二竟然無法确定她是不是還活着。

看見她說話的時候他緊繃着的神經才算是松懈了下來。

她居然還對他笑了一下。

一雙被淚水浸得發紅的眼睛跟着嘴角彎了起來。

“這種人……不配做家長。”言二幾近冷酷地說完了這句話。

一個多小時後,醫生從手術室裏走了出來,臉色很不好看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道,“哪位是患者家屬?”

老劉上前了一步,沉聲道,“我是。”

言二跟在他身後站了起來。

醫生神情譴責地看了老劉一眼,語氣嚴厲道,“你就是這麽當家長的?把孩子打得腦震蕩骨折不說,身上還到處都是疤!”

言二聞言怔了怔。

雙兖一直都是穿長褲,就算夏天也最多只露出手臂,原來是因為身上有疤嗎?

老劉扮演家長盡職盡責,賠笑道,“醫生說的是,醫生說的是,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醫生見他态度配合,語氣緩和了一些道,“她是輕度腦震蕩,肋骨斷了一根,身上有多處軟組織挫傷……人現在還昏迷着,至少要住一個月的院,你先拿着單子去交費辦手續。”

老劉連連應是,醫生看着他嘆了口氣,轉身欲走,言二忽然開口道,“謝謝醫生。”

醫生轉過身來看着他,老劉在一邊解釋道,“這是我家老大,裏面那個的哥哥。”

醫生聽他這麽一解釋,又面若寒霜道,“女兒瘦得營養不良,還被打成了這樣,兒子倒是養得白白淨淨!都是自己生養的孩子,怎麽能偏心到這種地步!”

滢城的人普遍重男輕女,這種思想在教育水平不高的鄉下尤為嚴重。為醫者救死扶傷不分性別,醫生又不是本地人,看到這種現象忍不住就要冒火。

醫生的話說完後,言二的手又摸到了煙上。剛想再去摸打火機的時候,他察覺到了自己在做什麽,皺着眉把手移開了。

老劉被醫生罵了依舊面色不改,又是感謝醫生功德又是保證不再犯了,恭恭敬敬把人給送走了。

“當家屬也不容易啊……”老劉扶着腰嘟囔了一句,對言二道,“我去交費了,你是留在這裏還是先回去?”

“等人醒了我再走。”言二說。

老劉問道,“那旅館那個……”

言二淡淡接了一句,“先關着吧。”

他現在情緒很不好,如果見到了黃芳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

“行,那就先這樣吧。”老劉拿着單子上住院窗口排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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