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幾個小時以後飛機抵達目的地,機場有人開車來接他們。

看見駕駛座上的人,訾靜言有點驚訝,“爸,你怎麽來了?”

一般來說,接送這種事都輪不到他親自來。

“閑着也是閑着,開車太少了,摸着方向盤都覺得手生。”訾裕然看見他坐在了後座,“不坐前面跟我說說話啊?這都多久沒見了。”

訾靜言出生以後在這邊沒待幾年,考慮到闌州和垠安那一片教學質量高,等他到了學齡,訾裕然就帶着他就去了闌州。一直到後來林易青不在了,訾靜言也安安穩穩上了高中,訾裕然才回了這邊陪着年邁的父母,一年到頭難得能和兒子見上一面。

“都一樣。”訾靜言答了他一句,轉向雙兖道,“冷麽?”

下了飛機迎面而來的冷空氣和機艙裏的溫差有點大,雙兖這會兒感覺嘴唇都是冰涼的,但是應該過會兒就好了。

她這麽想着,搖了搖頭道,“不冷。”

訾靜言看了她一眼,直接摸了摸她的手,冰的。

雙兖愣了愣,訾靜言已經拿開了手,對訾裕然道,“後面的暖氣開了麽?”

“還沒,現在開。”訾裕然打着方向盤把車開出了停車位,笑了笑道,“這就是你給我找的幹女兒?小姑娘長得挺标致,眼光不錯。”

他在後視鏡裏能看見後面人的臉,雙兖知道他是在說自己,叫了一聲“叔叔”。

“哎。”訾裕然應了一聲,樂呵呵道,“叫幹爹也行。”

雙兖聞言看向訾靜言,訾靜言道,“叫叔叔就行,他在跟你開玩笑。”

雙兖點點頭,前面訾裕然又道,“待會兒見到爺爺奶奶,跟着哥哥一起打招呼就行了。”

雙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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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見過訾裕然,在他去給第一小學捐款的時候,父子倆的皮膚都一樣好。只是沒想到他為人這麽随和,還愛說笑,跟訾靜言簡直是反過來的。

“這次是為了什麽來的?”訾裕然閑聊似的道,“黃鼠狼給雞拜年,以前也沒見來得這麽準時。”

訾靜言以前最多是過來和他們過個元宵,正月出頭就來拜年很少見。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太了解自己兒子了,他的心思很早就不放家裏了。

“有點初步的想法。”訾靜言說,“想借爺爺的關系用一用。”

“哪方面的想法?”

“古董。”訾靜言說。

訾裕然露出了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沉吟道,“有點難度。”

訾靜言默了默,“我知道。”

他爺爺在首都機關工作了一輩子,成績不俗,因此對子孫輩的要求也很嚴,絕對不會輕易答應他的要求。

“不過……”訾裕然敲了敲方向盤,話音一轉道,“你奶奶最寵你了,可以嘗試一下曲線救國。”

“嗯。”

沒有老爺子點頭,這事就辦不成,訾靜言心裏還是有數的。

訾老爺子住的地方很簡樸,就是一棟老居民樓的一樓而已,門口種着一棵芭蕉樹。

車剛停下,屋裏的老太太就熱情地迎了出來,笑眯眯握住了雙兖的手,“叫雙雙是吧?一看就是個乖巧姑娘。”

老太太的親切讓雙兖很自然地就叫了一聲,“奶奶。”

她的奶奶在她出生前就走了,在今天之前,她還沒能有機會使用這個稱呼,話一出口自己心裏也生出了一點喜悅。

“乖。”老太太應了一聲,随後握起拳頭照着自己不吭一聲的孫子肩膀給了一下,嗔怪道,“雙雙都喊人了,你還幹站着。”

訾靜言是看她和雙兖說話才沒開口的,不過他已經習慣了老太太風風火火的作風,只補了一句,“奶奶。”

老太太臉上立刻就笑出了一朵花來,開始對他噓寒問暖,“我瞅瞅,是不是又長高了點啊?穿這麽點不冷嗎?學校裏都還好嗎……”

訾裕然要去停車場停車,坐在車上從旁邊過,搖下了車窗,無奈道,“媽,進去再問吧,這麽冷的天。”

“我這不是太久沒見到言二了嗎?”老太太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腳下動作卻不含糊,領着人進了屋。

屋裏老爺子正戴着眼鏡看軍事新聞,老太太高興招呼道,“言二他們到了。”

老爺子從喉嚨裏緩緩“嗯”了一聲,眼睛盯着電視,就沒往那邊看。

訾靜言知道他會是這種不冷不熱的态度,适應良好,穩穩叫了一聲,“爺爺。”

老爺子,“嗯。”還是看都沒看他一眼。

老太太沒好氣道,“人難得來一次,你還擺臉色,有意思嗎。”

老爺子避而不答,不動如山。

老太太只好轉向訾靜言道,“別理他,他那就是閑得慌,老抓着點小事不放。”

爺爺不同意了,愠怒道,“打人打進了少管所,要不是我找了人,連檔案都抹不平,這是小事?!”

他眼睛斂成了細細的一條縫,語聲沉凝,不怒自威。

訾靜言聽到他的話,面不改色道,“是我的錯。”

雙兖原本也要跟着他叫人的,一看這陣仗頓時不敢開口了。

老太太見老爺子兇起來了,叉着腰回道,“誰小的時候不犯點錯誤啊?早幾十年關個禁閉做個檢讨不也就過去了,就你越活越回去!”

老爺子一輩子作風強硬氣勢拿人,唯一克不住的就是這個脾氣火爆的老太太,聞言也不再反駁了,扭頭繼續盯着電視看,冷哼了一聲。

老太太見他消停了,拉着訾靜言又開始問長問短。

雙兖往電視裏那邊走了兩步,試探着叫了一聲,“爺爺。”

又細又軟的小姑娘聲音一出,老爺子這才扭過頭來看,不辨喜怒地上下打量了雙兖一會兒,颔首道,“叫什麽名字?”

他的聲音已經比剛才平和了許多,雙兖乖乖自報家門,見老爺子看着自己沒說話,又認真地解釋了一下自己那個“兖”字,順便說了小名。

這個爺爺和她的爺爺不太一樣,太嚴肅了,有點吓人。

老爺子頓了片刻道,“雙雙比言二好聽,不混賬。”

老太太聽完立刻橫了他一眼,老爺子避開她的目光,對着雙兖拍了拍身邊的沙發座椅,“來這兒坐。”

雙兖遲疑了一瞬,慢慢走過去坐下了,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餘光裏看見老爺子拿出了一本紅皮書,翻開道,“人之初,性本善,下一句是什麽?”

雙兖愣了愣,“……性相近,習|相遠。”

老爺子又道,“玉不琢,不成器,下一句。”

雙兖接道,“人不學,不知義。”

一老一小就這麽有條不紊地一問一答了起來,訾裕然進屋一看就笑道,“這都多少年了,爸的招數還是老一套。”

“他就愛拿三字經考人。”老太太看雙兖答得還算流利,嘆氣道,“言二兩三歲那會兒就被他逼着背,後來那外國姑娘答不上來,差點沒被他吓哭。”

訾裕然樂了,“林雫本來就是在英國長大的,能說中國話都不錯了,爸一上來就要人背三字經,那不是強人所難嗎。”

訾靜言望着雙兖道,“她現在已經會背了。”

雖然當時答不出來也沒被老爺子說什麽,但他一個眼神還是讓生性不服輸的林雫羞愧了很久,回去就拉着訾靜言要了本三字經,聽他講解着把一本書給背完了。

“是嗎。”訾裕然道,“還挺好學的,被你爺爺給吓的吧。”

訾靜言沒作聲,老太太接道,“是個小孩都得被他那張黑臉吓到,見到孩子也不知道笑一下……”

她這邊正埋怨着,訾裕然驚奇道,“媽你還別說,真笑了!”

老太太探頭去看,老爺子嘴角的弧度已經不在了,但眼角的笑紋還有,對着小姑娘滿意贊道,“不錯。”

他把三字經跳着從頭問到尾,雙兖全都對答如流。

她見這個不好親近的爺爺忽然笑了,一時覺得他也沒那麽可怕了,不好意思道,“以前跟着我爺爺背的。”

“不錯。”老爺子重複道,“比上一個強。”

老太太啧啧稱奇,“難得有個他看得上眼的。”

“十幾年前我拿了點錢給滢城修路,那時候見過這姑娘的爺爺一面,是個有風骨的讀書人,能有這樣的孫女也不奇怪。”訾裕然說,“聽我岳母說這姑娘乖巧懂事得很,年紀不大家務活什麽都會幹,成績也好,數學經常考滿分。”

老太太看了看訾靜言,“數學好?那不就跟言二一樣嗎?”

“才三年級,以後可能就不一樣了。”訾靜言說。

“什麽話啊這是,你不也是數學從小好到大嗎?”一提這個話題,老太太想起了一件事來,“你那個什麽數學比賽還在去嗎?”

她年紀大了,想不起來奧林匹克四個字要怎麽說,只好補充道,“就是可以保送學校那個。”

“獎的分量不夠。”訾靜言說,“今年還要再去一次。”

要拿了全國一等獎,才有直接保送那所大學的資格。

訾裕然問,“拿的二等獎吧?”

“嗯。”訾靜言回道,“一等獎才行。”

老太太點頭道,“那你就不高考了?”

訾靜言淡淡道,“算是吧。”

“這制度真是變了啊。”老太太印象中的上大學還停留在所有學生都必須參加高考的時候,“要是拿獎了不高考了,還用去學校嗎?”

“不用了。”訾靜言說。

表面形式需要走一走,到時候他跟學校打個招呼就行了。

老太太驚嘆道,“這麽好的啊?”

她心疼孫子,一直覺得高考壓力那麽大,指不定高三一年讀下來得瘦幾斤,一聽拿獎了就不用去讀書了,頓時覺得這個保送的制度非常科學合理。

“要不是有好處,哪兒會有學生願意去考。”訾裕然揶揄道,“您孫子就是為了不去學校才參加的比賽。”

訾靜言微微挑了挑眉,沒有否認。

單把數學一科學好了,不僅能搞定大學的事,沒了高考的壓力,還能省下時間去做別的事。這麽一舉兩得的事,他何樂而不為。

反正他從小就參加數學競賽,走這條路再便捷不過。

老太太擔憂道,“這個比賽肯定難吧?”

訾裕然道,“那當然,誰都能拿獎也就辦不下去了。”

聽說每年的獲獎人數都是有限額的,單科特別拔尖優秀的學生都會去參加,就算有難度也得碰碰運氣,萬一正好遇到了會做的題呢。

這得算是個勁敵環伺高手雲集的比賽。

訾靜言卻搖了搖頭道,“把做題的時間都集中在一科上,就沒那麽難了。”

他就是專攻數學去了,其他的科目都很敷衍,每逢大型考試就突擊一下,保證自己不挂科。

“你有底氣就行。”老太太聽他這麽說,放心了,“那等到可以不去學校了,你做什麽去啊?”

她這話一出,訾裕然立刻給自己兒子使了個眼色,這可是向老太太開口的好時機。

“有個不成熟的小想法。”訾靜言微微一笑,口吻誠懇道,“需要爺爺幫點忙,但是……”

“嗨這算什麽!”老太太一見自己這個常年一臉漠然的孫子笑了,高高興興道,“他是你爺爺,給孫子出點力有什麽的。”

訾裕然唉聲嘆氣道,“可是爸對言二成天橫鼻子豎眼的……”

他這麽一煽風點火,老太太頓時柳眉倒豎,拍板道,“他敢!他成天找不到事幹了,就知道給自己孫子甩臉色看。”

父子倆聯手唱了一出雙簧,好在效果還不錯,訾裕然樂呵呵恭維道,“媽,還是您威武。”

訾靜言也道,“謝謝奶奶。”

“言二還在整那些古玩文物的事吧?”老太太被他倆吹得美滋滋的,但心裏還是很亮堂的,“奶奶不反對,你們姓訾的個個都倔,有主意得很。”

她面前,姓訾的兩個人忽然都安靜下來了,一聲不吭。

“記得跟你爺爺認真認個錯。”老太太說。

訾靜言低低應了一聲,“嗯。”

晚飯奶奶下廚做了一頓好的,熱熱鬧鬧吃完一頓飯,訾靜言進了老爺子的書房,訾裕然拍了拍他的肩,咂着一杯紅酒在門外等。

雙兖跟着老太太洗碗去了,老太太說不用,雙兖堅持,老太太就笑容滿面地把人領到了廚房。

開始的十多分鐘整個屋裏氣氛都一片祥和,然後書房裏老爺子說話的聲音忽然就大了起來,噼裏啪啦地一陣撞擊聲響,門開了。訾靜言頂着額角一片淤痕走了出來,屋裏地上一片狼藉,老爺子把書桌上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站在書桌後高聲道,“腦子裏面就只知道古董,你忘了你媽是怎麽死的了?!”

訾靜言脊背僵了僵,低聲道,“……沒忘。”

訾裕然嘆了口氣,把紅酒杯放在了桌上,廚房裏的人聽到動靜,也走了出來。

雙兖手足無措地看着眼前的畫面,她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這個時候她好像什麽都做不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各種疑問該從何問起。

“沒忘就好,跪在門口好好反省反省!”老爺子說完,頹然坐回了椅子上,氣得身心俱疲。

訾靜言也沒反抗,“咚”地一聲響,挺直着後背脖頸跪下了。

老太太出來一見這情狀,火急火燎朝着書房吼道,“你這是做什麽?大過年的!”

老爺子氣不順道,“他該!”

“怎麽說話呢,你才該!”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了訾靜言旁邊,伸手就去拉他,“起來起來,大過年的跟這兒跪着像什麽樣子。”

訾靜言卻沒動,神情平靜。

老太太拿他沒辦法,轉向老爺子道,“你可想清楚了,你就這麽一個孫子,別做得太過了回頭讓自己後悔!”

她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老爺子梗着脖子沒應聲,但是火氣明顯比之前消減了不少。

這時候訾裕然走到了雙兖邊上,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道,“別怕,馬上就沒事了。”

雙兖一怔,訾裕然已經走到了書房門口,“爸,易青的死只是事故。”他斂起了笑道,“要怪也是怪我把她娶進了門,和言二沒關系。”

老爺子顫着嘴唇看了他一眼。

老太太怨怪道,“當初她進門的時候,你可是點了頭的。”

老爺子吹胡子瞪眼道,“那還不是因為這臭小子非她不娶,給我惹了那麽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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