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訾裕然和林易青認識的時候,老爺子已經介紹了一個家裏在檢察院做事的姑娘和他相親,沒料到半路突然殺出了一個什麽背景都沒有的林易青,把訾裕然迷得七葷八素的,和相親的那姑娘一刀兩斷了,倒弄得牽紅線的老爺子兩頭不是人,跟那姑娘家裏賠禮道歉就花了不少功夫。
訾裕然心平氣和道,“平心而論,爸,你難道就不喜歡易青嗎?”也不知道那個經常擺着臭臉要兒媳婦跟自己下棋的糟老頭是誰。
“不喜歡!”老爺子斬釘截鐵道,“哪家的兒媳婦像她一樣繃着個臉從來不笑的,就跟她生的這兒子一樣,看着就來氣!”
訾靜言垂眸看着地板,微抿着嘴唇,下半張臉的輪廓簡直和林易青一模一樣。平整的臉部線條,流暢又冷淡。
老太太和訾裕然都看着他,半晌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老太太先出聲道,“你還說言二,你自己不也不愛笑。”
為人面冷心熱,看着嚴厲吓人,實則不難相處。
老爺子會點頭讓林易青過門,大半就是看中了她身上和自己相同的特質。
訾裕然道,“爸,您孫子您不心疼,我兒子我心疼。”
老爺子從書桌後望向訾靜言,一雙稀疏的眉毛皺得很緊。
訾裕然又道,“要是易青今天在這裏,您還會讓言二跪嗎?”
“跪!怎麽不跪,讓他跪足一個小時再滾!”老爺子不耐煩道,“求人辦事就拿出點樣子來,給我把門帶上,眼不見心不煩。”
訾裕然知道他這麽說,就是讓步了,口上應着“行,都聽您的”,把書房的門拉關上了,低頭對訾靜言道,“這事成了,跪一個小時不打緊吧?”
訾靜言搖頭。
他小時候因為背不全三字經,一跪好幾個小時也有過。
訾裕然又恢複了一副和氣生財的樣子,對還遠遠站着不敢靠近的雙兖道,“沒事了,哥哥惹爺爺生氣了,得跪上一小會兒。”
雙兖小心道,“我可以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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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話的時候,訾靜言一直就那麽直挺挺地跪着,她早就想過去看看了,但也不好貿然舉動。
“來吧。”
訾裕然走開了,雙兖跑到了訾靜言身邊。
他因為跪着,比平時矮了不少,雙兖稍一擡頭就看見了他額頭上那片紅腫的痕跡,驀地想起了自己受傷時,他曾經哄着她去了醫務室。
她本來是站在他旁邊的,站着站着就彎了膝蓋,陪他一起跪着。
訾靜言正想開口說些什麽,老太太已經拎着一個小藥箱過來了,看着他倆筆直的身影笑道,“雙雙陪哥哥受罰啊?”
被她這麽一說,雙兖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跪在了訾靜言旁邊,餘光裏瞟着他安靜的側臉道,“嗯。”
老太太從藥箱裏取出酒精和紅藥水給訾靜言擦了擦額角,口上念叨道,“拿書砸的吧,這死老頭兒也不怕砸到你眼睛。”
“得讓他出點氣。”訾靜言道。
書砸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讓開了一些,不然就真的砸到眼睛上了。
“易青就是走得太早了。”老太太嘆了一聲,囑咐道,“雙雙,把創可貼撕一個出來,給哥哥貼上。”
雙兖應聲道,“好。”然後她從藥箱裏拿出了一個創可貼,老太太收好了其他的東西,一起拎走了。
雙兖撕開創可貼,爬起來擡手給訾靜言貼上了,訾靜言感覺道她貼得很小心,生怕動作一重就會弄疼他似的。
他輕聲道,“謝謝。”
雙兖搖頭,跑去把創可貼的包裝紙扔了,回來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湊近訾靜言耳邊小聲道,“還有四十八分鐘。”
老爺子一說出了要跪一個小時,她就下意識地去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過去十二分鐘了。
訾靜言聽了她的話,默了默道,“還有四個。”
雙兖,“嗯?”
訾靜言看了一眼書房的門,壓低聲音道,“四十八分鐘是……”
“四個十二分鐘!”雙兖明白了過來,不自覺地提高聲音一口接道。
“……小聲一點。”訾靜言說,“很快就過去了。”
“……哦。”
書房裏的老爺子聽着門外高高低低的動靜,響亮地清了清嗓子。
門外頓時一陣安靜,老爺子愁眉苦臉繼續收拾殘局去了。書桌上的東西掃得一地都是,這時候可沒人來幫他收拾……
想起剛才老太太的那句“你才該”,他從鼻子裏不滿地哼了一聲。
門外的兩個人因為老爺子的那聲咳,都不約而同收了聲,過了一會兒雙兖才偷偷摸摸地湊過去交頭接耳,“言二哥哥,你以前經常被罰跪嗎?”
“嗯。”訾靜言看她這副做賊的樣子,本來因為衆人舊事重提而沉下去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被罰的時候就數着時間捱過去。”
“我也是!”雙兖很驚喜,但她這次學乖了,音量控制得很好,“不過我沒被罰跪過,都是罰站。”
全都出自趙靈芬的手筆。
“在第一小學的時候?”訾靜言皺着眉問。
“對。”雙兖說,“趙老師總找借口讓我罰站,不過站在外面也挺好的,不用再和他們待在一起了。”
訾靜言靜了靜,忽然道,“肖老師不會體罰學生。”
“她也從來不罵人。”雙兖笑了笑,眼睛彎了起來。
訾靜言溫和地看着她,“說錯了。”
雙兖不明所以地給了他一個疑問的眼神。
訾靜言道,“她罵過我。”
“可是你不是只在她班上讀了一年嗎?”雙兖吃驚道。
她想不出一年級的訾靜言會做出什麽,讓一向脾氣極好的肖明悅都發了火。
“肖老師的兒子也和我在她的班上,初中我和他打過架。”
肖邺和他是發小,也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但是他們的友誼并非一帆風順。
原來是初中的事……
雙兖道,“……所以肖老師罵你了?”
“嗯。”訾靜言道,“罵得很狠。”
肖明悅氣急之下之下曾經說過他是在自尋死路,事實證明,她沒有說錯。
和肖邺的打架只是個小插曲,後來就出了更大的事,他也進了少管所。
“她……她現在肯定不會罵你了。”
雙兖回想起之前肖明悅和訾靜言碰面,兩個人都還和和氣氣的,于是搜腸刮肚只想出了這麽一句不像安慰的安慰。
“是啊。”訾靜言輕聲說。
會罵他的人早就不在了。
準确地來說,不是罵,而是批評。他們家以前一貫是林易青唱白臉,訾裕然唱|紅臉。
雙兖看着他垂下來的眼睫,不知道這個時候該怎麽接話,最後只好用行動來表達想法,跪着悄悄往他那邊挪了挪。
一個小時的時間到了,書房門口的兩個人還沒着急着起身,老太太先坐不住了,卡着點就過來把他們叫了起來。
訾靜言站起來的時候動作很慢,明顯是跪久了不舒服。
老太太見狀對着書房門啐了一聲,“老頑固!”
書房裏:“哼。”
老太太翻了一個白眼,催着訾靜言和雙兖去休息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老爺子依然對訾靜言沒什麽好臉色,冷着一張臉來去,連帶着也不太跟老太太和訾裕然說話,只跟雙兖時不時地搭兩句話。
雙兖非常誠惶誠恐,老爺子問一句,她就乖乖答一句。
訾裕然和老太太則是十分習慣老爺子的臭脾氣了,只笑眯眯跟雙兖說,“爺爺喜歡你,你就多跟他說說話。”
雙兖應下,在幾天裏把三字經翻來覆去地背了好幾遍,獲得了老爺子的高度贊揚,“是個有出息的。”
一直待到了元宵節前兩天,訾靜言才和雙兖返回闌州。
高二已經開始補課了,假期比較短,訾靜言要回學校報道了。雙兖雖然假期還有一段時間,不過也要跟着他回去。
這個新年對她來說是非常熱鬧的一個年,雖然一起過年的人也不多,但是足夠溫暖。
訾靜言回了學校,她平時就在房間裏抱着從裕然圖書館借來的兒童書籍看,偶爾被李小阮約到家裏去一起寫作業,很快一個假期就結束了。
冬去春來,三月草長莺飛,四月芳菲迷離,都是很好的日子,但是這一年的五月份,卻發生了一場大災難,震驚全國。
在十二號的下午,它無聲無息地降臨了,随後雙兖就發現到處都在說汶川大地震,無論是電視裏,報紙上,還是學校。
災難對于沒有親眼見到的人來說沖擊往往會小很多,對于孩童尤其如此。小學生們幾乎是懵懵懂懂地跟着大人的程序和節奏走。
地震後的第一個星期一,全校在國旗下默哀了好幾分鐘,很快學校就組織了募捐,淩霂雲給了雙兖錢和一些幹淨的衣物,和她一起帶到學校捐了。
東西放進募捐箱之後,淩霂雲見雙兖被沉重的氣氛影響得一言不發,寬慰她道,“會好起來的,哥哥也去當志願者了。”
雙兖擡起臉來看着她,“……在汶川?”
“地震的消息一出,他就過去了。”淩霂雲是在訾裕然電話裏得知的,“訾叔叔也捐了錢,哥哥是和你們肖老師家的哥哥一起去的。”
訾靜言竟然這麽快忙着去抗震救災了……
“那,學校呢?”
“應該請假了吧。”淩霂雲倒是并不擔心這點,“哥哥好像不打算參加高考,學校那邊沒關系。”
淩霂雲這話裏又透露出了新的信息,雙兖只好接着傻傻道,“不去高考?”
關于訾靜言的事,似乎總會生出無窮無盡的疑問。他的想法、舉止都不能用常理來推測,他走在別人前面,把身後的人都遠遠地甩開了一大截。
“妹妹還記得哥哥參加的數學競賽吧?”淩霂雲問。
雙兖點頭。
“那個比賽拿了獎是可以保送大學的。”淩霂雲搖搖頭嘆道,“多在學校上點課他都不願意,又偷懶了。”
保送是什麽,雙兖還是知道的。
那是一種比直接考上名校還讓人豔羨的升學途徑,頭頂光環,腳踩凡人。
訾靜言本該在緊張地繼續準備競賽,現在卻去了汶川,站在了災區的第一線上。
雙兖在這一瞬間,再次感受到了他的與衆不同。
不是因為他比別人更好看一點,或者更聰明一點的,而是別的、更直達人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