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長久的沉默。

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訾靜言把煙抽完,沒有多做停留,最後帶着雙兖回了中新。

在車上雙兖坐得不太|安穩,不是低頭看着自己的膝蓋就是看着窗外佯裝欣賞風景,全程和訾靜言沒有一次眼神交流,只在老劉和他們閑聊的時候問一句就說一句,一舉一動規矩得就像是剛來闌州的那天,心潮澎湃,又怯懦膽小。

訾靜言卻是一切如常,下車之後很自然地把右手貼在了車頂下方,雙兖從車裏鑽出來時,發絲擦過他的手掌,他也沒動,只道,“小心。”

老劉也下車了,看了一眼笑道,“這車的車頂不高,下來的時候如果不注意很容易撞上。”

原來是怕她不小心撞到……雙兖下意識地去看訾靜言,他已經拿開了手,兩步走到了她前面。

她也只好朝着屋裏走,伸手扒了扒自己的頭發。與此同時,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訾靜言把右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又慢慢地松開了。

……

一行人進門,正好趕上了午飯的飯點。

回來之前老劉給淩霂雲打了電話,說了他們要來,這會兒陳娟做的菜也多,樂呵呵地招呼他們洗手吃飯。

雙兖慢吞吞地搓着手上的洗手液,拖到最後一個才在飯桌邊坐下。和她預想的一樣,因為出來得晚,老劉先在她平時的那個位置上坐下了——訾靜言的對面。

她松了口氣,拉開椅子埋着頭坐在了老劉旁邊,桌上另外幾個人沒發現有什麽不妥,只有訾靜言扭頭往她那邊淡淡看了一眼。

陳娟盛好飯一一遞給他們,雙兖站起身去接,她擡眼的瞬間訾靜言就收回了目光,伸出筷子夾了一片糖霜西紅柿。

雙兖一怔,坐下後也夾了一片喂進嘴裏,邊吃邊想:他不是不喜歡吃這道菜的嗎……以前陳娟勸他試試,他吃過一次就再也不吃了,說是太甜了。

換口味了?

這麽想着,這頓飯她便時不時地看一看對方在吃什麽菜,只是直到飯畢,他都沒有再動過那道西紅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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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還是不喜歡吃,只是心血來潮吧。她在心裏默默得出了這個結論。

午飯後訾靜言上樓換了身衣服,又出門了,老劉開車送他。

雙兖裝模作樣地拿了本書坐在客廳裏看,等他們一走就放下了書,豎起耳朵聽另一邊淩霂雲和陳娟的對話。

陳娟在廚房裏洗碗,聽到動靜提高聲音道,“哥哥又走了?”

“說是去城南街,晚上不一定回來。”淩霂雲答她。

陳娟問,“城南街……是他以前學跳舞那兒吧?”

“聽他說這次肖家那孩子也回來了,他們倆要過去看看。”

陳娟笑了笑,“那個街舞班倒是開得挺長久,這都十多年了吧。”

“是啊……”

雙兖聽着,回想了一下她記憶裏的城南街……城南街是市裏最出名的輔導培訓街,什麽少兒班提分班高考沖刺班,基本都集中在那一條街了,只要從那條街過,就能接到滿手的補課傳單,怎麽看也不像是藏着街舞班的地方……

即便是在闌州已經住了這麽久的雙兖,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地方。

身處同一屋檐下,真正相處的時候卻并不多,到底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她忽然有些悵然若失,站起身來緩緩伸了個懶腰,順着陽光灑進屋裏的痕跡一路走進了擺滿陶瓷的玻璃房,走馬觀花地走到最裏面,一眼看過去,沒找到目标物品。

不對啊,應該就在這裏……

她蹙起眉,把外面的一層瓶瓶罐罐扒開,還是沒看見。她只好把那一整層的陶瓷都搬開,終于在最裏面的角落裏,找到了那個“雪兔”。

她眼前一亮,随即就是一陣怔愣。

黑發雪膚,藍色毛衣,白色背景裏還飄着幾瓣櫻花……瓶子上的圖案,竟然是彩色的。以前明明只勾了線啊……是什麽時候上的色?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卡進一堆脆弱的瓶子裏,捏住小瓷瓶的瓶頸把它拎了出來,徹底拿出來的瞬間,她忍不住嘴角上翹,拿着它左看右看,像怎麽也看不完似的。

瓶身邊緣用細細的黑筆寫了她的名字,單字一個兖。

片刻後她捧着瓶子去問淩霂雲,“阿婆,這個,是什麽時候畫的?”

訾靜言在家的時候她應該也在,但她沒看到他去畫過這個。

“哦這個啊……是哥哥去年過年那會兒畫的。”淩霂雲似乎記得很清楚,一見就想起來了,“你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坐在電視機前守夜,哥哥想把你抱上樓,你迷迷糊糊的不肯動。後來我們都準備睡了,他怕你半夜醒了從沙發上滾下來,就在旁邊守着……”她說着對雙兖手上的小瓷瓶點了點下巴,“這個就是那時候他坐在你邊上畫的。”

居然還有這回事……雙兖聽了既吃驚又汗顏,不好意思道,“可是,我記得我是在床上睡醒的……”

淩霂雲笑了,“那是第二天早上你睡熟了,哥哥把你抱上去的。”

“……哦。”雙兖更不好意思了。

因為她想起來那天她一直睡到了快中午才起……而訾靜言直接沒睡,下午就坐飛機去給訾老太爺拜年了。

站在原地,笑容從嘴邊一直爬到了眼角眉梢,她又跑回玻璃房裏把那些被挪動了的陶瓷恢複原狀,雙手握着小瓷瓶噠噠噠奔上了二樓,把它收到了書包裏。

她要把這個帶回垠安去,就放在她書桌上。做題累了就看上兩眼,估計還能再戰鬥上十年。

她不知道的事的确是很多,其中也一定會有讓人開心的事吧。

突然發現驚喜的感覺真好啊。她想。

家裏藏了好多小秘密。

……

另一邊,訾靜言讓老劉把車拐到了林苑小學,捎上了肖邺。

不多時他們就到了城南街。

這條街和十幾年前比起來還是大變樣了,以前全是興趣特長班,現在已經變成了滿眼的“中考沖刺”、“高考沖刺”、“考研培訓”。

故地重游,訾靜言沒什麽感覺,反正他現在也不跳街舞了,但肖邺明顯心情很不錯,一路哼着歌溜達到了街尾的巷子裏,一馬當先上了樓房的頂樓。

城南街的街尾處有個街舞工作室,在頂樓上連着一整排練習室都是他們的。

訾靜言和肖邺走進其中一個練習室的時候,正巧看見裏面有人在鬥舞。富有節奏感的音樂充斥全場,跳舞的人做了一個托馬斯回旋,立刻就有人尖叫起來,氣氛高漲。

進入熟悉的地盤,肖邺瞬間被音樂點燃了,揚手打了個街舞手勢,吹着口哨圍過去看了。

除了鬥舞的兩個人以外,圍觀的人并不太多,有人朝着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是個胡子拉碴的男人,看上去三十歲左右。他在半途和肖邺碰了碰拳,随後走過來笑容滿面地向訾靜言伸出手,兩個人用力握着手,側身撞了撞肩。

孫起用拳頭在訾靜言肩窩處砸了一下,皺着眉道,“幾年不見了啊?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訾靜言剛開始學街舞的時候,就是孫起教的他。

“怎麽會。”訾靜言也不在意他的動作,只道,“這幾年忙了一點而已。”

“忙工作?還是忙着帶孩子?”孫起頗感興趣,訾靜言搖了搖頭,淡聲道,“當然是工作。她都上高中了,用不着我帶。”

孫起點點頭,“聽說你多了個妹妹,領養的吧?”

“算是吧。”訾靜言随口應了一聲,話一說完自己就先皺了皺眉,緩聲糾正道,“不是妹妹,只是戶口挂在了一起。”

孫起沒去多管這些細節,爽朗笑道,“小姑娘叫什麽名字?”

“雙兖。”

“雙眼?”孫起贊道,“這名字好,簡單好聽。”

“不是那個眼。”訾靜言說。

孫起不解,“那是哪個字?”

“兖州……”剛說出兩個字,訾靜言就想起了小姑娘每逢生人就一本正經介紹自己名字的模樣,一抹笑在唇邊一閃而過,改口道,“挺複雜的字,說了你也不懂。”

“靠。”孫起直起身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一個名字你捂得這麽嚴實幹什麽?誰還會對一個未成年下手啊,老子都結婚兩三年了。”說着他舉起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在訾靜言面前晃出了一道白光。

訾靜言微微眯起眼睛,有點失神。

孫起見狀得意道,“羨慕了吧?我老婆還有兩個月就生了,聽肖邺說他和阮欣也在商量結婚的事了,以前一起混的那幫人,就剩你一個沒動靜了……啧,長得帥也沒用是吧,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他這邊滔滔不絕地說着,半晌沒聽到回應,扭頭一看,頓時不爽道,“我操,你是在聽——”

“說的對。”訾靜言忽然出聲打斷了他。

“……原來你在聽啊。”孫起老懷安慰,故意打着勸說的幌子調侃他,“上次陪我老婆去逛超市,碰到你外婆,老人家一個勁地操心你的個人問題,你說你——”

“正常男人是不該對未成年人下手。”訾靜言聲音低了一些,再次打斷了他。

“……”孫起徹底無語了,“這都是上回合的事兒了,好歹是帶過你的師父,你聽人說話能不能長點心?”

“嗯。”

“……你少敷衍我。”孫起不信任地觑了他一眼。

“這兩年沒考慮過這些。”訾靜言目視前方,眼神平淡,也不知道是在看哪裏。

“行吧,随你。”孫起不以為意,“再過兩年你也才二十七八,還早得很……”

他們在這邊說着話,肖邺已經看完了一場鬥舞,走過來正好接上了一句,“是還早,說不定他那對象現在還在上小學呢。”

“什麽小學。”孫起挑眉,“怎麽着也得是高中吧?”

“初中也有可能。”

兩個男人也就在對象問題上能壓訾靜言一頭,一唱一和地講起了段子,可勁地揶揄他。

訾靜言沒接話,面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微微一哂。

還真讓他們給說中了。

……是在上高中。

但凡有點責任心的成年男人,就什麽都不該做,那是在犯罪。

晚上,孫起用訾靜言的生日當借口,叫了一幫老朋友出來喝酒,他靠在吧臺邊上和肖邺閑聊,“去年去國外比賽了吧,結果怎麽樣?”

“前三。”肖邺皺眉,不太滿意。

孫起“啧”了一聲,“居然沒拿第一。”

“出了點失誤。”肖邺也有點遺憾。

“可惜了。”孫起說着,又轉向訾靜言道,“你也是拿獎的料,就是這幾年不跳了,浪費體質。”

訾靜言沒有反駁,“沒時間,現在就是個愛好了。”

孫起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再說,那邊有人喊道,“孫起,過來一下!”

孫起扭頭應了一聲,訾靜言道,“你先去吧,我們坐會兒就走了。”

“行。”孫起往那邊跑過去,“有空再約啊。”

他一走,訾靜言的手機就響了。他不緊不慢地接起來,對話很簡短,內容大致是問他什麽時候回北京。

他回複,“明天。”

電話挂斷了,肖邺驚訝道,“林雫來北京了?”

“她來出差。”訾靜言晃着杯子裏調得五顏六色的酒,沒有喝,“想順便聚一聚。”

“……哦。”肖邺笑了兩聲,“我還以為她是來散心。”

訾靜言搖頭,“性格不合而已,好聚好散。”

“也對。”肖邺贊同道,“她那麽沒心沒肺的,離婚這種事應該打擊不到她。”

“她是看得開。”訾靜言輕輕嘆了口氣,“這次來了,她可能就不會回倫敦了。”

肖邺聽了很高興,“她這是要留在國內工作?”中學時代就認識的朋友,能離得近點當然是好事。

“有這個打算,還沒定。”

“那她現在是住在你那兒?”

“嗯。”

說是為了省酒店錢,也不知道要住上多久。結了婚又離婚的人,性格還是一點沒變,直截了當,大大咧咧。

次日下午,訾靜言和肖邺飛回北京,雙兖和李小阮則是準備返校。

短暫的兩個空白工作日,對于兩撥人來說都是難得的假期,訾靜言在外面待了一個通宵,早上回來睡了一會兒就準備動身返程了,雙兖從頭到尾只來得及跟他說了兩句話。

一句是“早上好”,一句是“再見”。

站在街邊目送着車開遠,她才把不停揮舞着的手臂放了下來。

訾靜言走得那麽匆忙,讓她什麽都來不及做,什麽都看不出來。

還是只能在試探的邊緣徘徊,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生怕行差踏錯一步就會粉身碎骨……單相思可真是件令人發愁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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