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從闌州返回垠安的當晚,雙兖和李小阮把垠安高中城附近一圈的文具店都逛了個遍,最後李小阮在無良印品裏買了一整套馬克筆,雙兖則在垠中門口裏買了個很漂亮的本子。挺厚的,內頁印有淺灰色的小方格,邊緣處覆着深深淺淺的綠植圖案,非常小清新,拿在手上翻一遍都覺得心曠神怡。

她決定給訾靜言補一份生日禮物。

盡管那天他只是随口一說,但她還是把這事記在了心上。畢竟聽見了,就沒辦法不去在意。

為了讓這份禮物盡量特別一些,她花了很多心思,網購了一大堆和紙膠帶、貼紙和彩色墨水。她抱着快遞箱子回家的時候,李小阮一路上就沒消過旺盛的求知欲,回去了之後又探頭探腦地躲在門縫邊看她拆快遞,雙兖只好拿起剪刀道,“我昨天路過你們班門口,正好看見江生餘桌上放着幾只馬克筆……”

她這話一出,李小阮立刻站直了,打哈哈道,“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張數學卷子沒做。”

話是這麽說,這人腳下卻沒挪動一星半點,雙兖看了她一眼,慢悠悠接着道,“無印良品,挺貴的,看着有點眼熟——”

“我做題去了。”李小阮一口打斷了她的話,逃也似的撤了。

雙兖笑了笑,繼續美滋滋地拆包裹了。這世界上一定不存在不喜歡拆包裹的女性生物,即便早就知道裏面是什麽了也一樣,絲毫不影響那種抽絲剝繭見真容的美妙感覺。

把東西拿出來一一在書桌抽屜裏放好,她現在只剩最關鍵的材料了——幹花花瓣。

周末早上,她連着跑了市區的好幾個公園,撿到了不少新鮮花瓣。杜鵑、君子蘭、迎春、碧桃、月季……但是三月裏能收集到的花瓣,還差很多。

第二周的周末,她去了市郊的花田小鎮。那裏有專人培育的當季花海,是垠安的一個重點旅游開發基地。

四月初,她去市裏能查到的花景園區都走了一遍,然後把帶回來的所有花瓣用不同顏色的筆标記好種類,挂在陽臺上等它們風幹。

随後的一整個五月,她從市圖書館裏借了好幾本比辭海還厚的花卉大全,翻出了春季花卉的部分,對照着手機搜索的答案,把那些解釋說明的話一筆一劃謄抄到了本子上。

晶瑩剔透的玻璃筆蘸着各色閃着金粉的彩色墨水,蜿蜒出了一整個溫暖瑣碎的春季。

……

因為要兼顧上課和學習,雙兖只能每周忙中偷閑進行“工程”,最後等到她完工時,已經到了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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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來了。

星期六傍晚,她在電話裏向淩霂雲要了訾靜言在北京的地址,然後踩着涼鞋跑下了樓,去給他寄這份姍姍來遲的生日禮物。

拿筆填快遞單、看着本子被一層層的泡沫紙打包起來、稱重付款……東西還沒寄出去,她就已經快要被自己那種歡欣雀躍的興奮感給溺死了。

她翹着嘴角走出快遞店時,一個人恰巧正朝裏走,兩個人一打照面,都愣了愣。

談笑面上有一閃而過的驚喜,張了張口,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雙兖停下腳步,很快斂起了嘴角的笑,談笑幹咳了一聲,片刻後才從齒縫裏擠出了一句,“……好巧啊。”

雙兖抿起嘴唇看着他,點了點頭。

談笑察覺到她的冷淡,有心想和她多說幾句,又問道,“你是來寄快遞的?”他看見了她手上的快遞回執單。

“嗯。”雙兖對他的明知故問不鹹不淡應了一聲,說完便見談笑的神情有些尴尬,她又寒暄式地多問了一句,“你是來……?”

“拿快遞。”談笑接得很快,抓住了她給的臺階,“半期考完我們就搬校區了,寝室裏剩的一點東西打包完寄了個同城快遞。”

“搬校區?”雙兖想起來垠中旁邊那個學校好像是有這個規矩。

果然就聽談笑道,“就在你們學校邊上,寝室樓連着你們的教學樓。”

雙兖再次點頭,這次她實在是找不到什麽話題再寒暄下去了。談笑倒是先她一步告辭了,“那我就先進去拿包裹了?”很好地避免了兩個人再次相對無言的場面,太尴尬了。

“再見。”雙兖松了一口氣。

“再見。”談笑很自然地沖她揮了揮手,雙兖轉身走了,他望着她遠去的身影兀自笑了笑。

六月的暑熱天裏她居然還長袖長褲捂得嚴嚴實實的,完全沒意識到她這樣其實比那些穿裙子的女孩子要顯眼得多。她也不嫌熱嗎……

雙兖的确很熱。

待在屋裏沒覺得有什麽,出門一趟就細細密密地出了一層汗,她回去後,急忙把手上攥着的快遞回執單收好,洗澡去了。

調好的溫水順着頭頂流下,她琢磨着明天大概該換件短袖了。

隐隐約約的蟬鳴聲從紗窗外鑽進室內,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不聒噪也不沉寂,她的心情忽然就揚了起來。從春天到夏天,三月到六月,她的禮物終于送出去了,不知道訾靜言會什麽時候收到呢。

她問了快遞店的小哥,他說東西寄到省外要三四天左右,不算慢了,但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三天就是七十二個小時,這麽一想,她又莫名覺得太難等了。

早知道就寄個特快包裹了……不過如果讓訾靜言看到了,是不是會顯得自己特別猴急?

思來想去,竟然是怎麽做都不太對。

……舉棋不定,惴惴不安的少女心緒啊。

随後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即使知道快遞不可能一下子就到達,雙兖還是按捺不住地每天在手機上查看物流進度,直到物流信息顯示:已簽收。

訾靜言已經看到了嗎?可他還沒有給她消息,電話也沒有。她握着手機貼在了自己胸口,心髒怦怦地跳,頻率很急促,時間卻變得漫長了起來。

她拿不準他看到東西會是什麽反應,因此也不敢主動去問他,只能單方面等着他的回複,一天下來,能把手機看上個幾百遍。

沒有任何新的通知。

她有點失落,但還是竭力安慰自己:可能他是在忙工作,還沒來得及拆包裹。不論怎樣……明天總該有消息了。

她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天,夕陽西沉,魂不守舍地吃完晚飯,手機藍色的訊號燈終于亮了起來!

她飛快地劃開鎖屏,目不轉睛地盯着點進了短信裏……是手機營業廳發來的流量促銷信息。

期待一瞬間落空,一陣懊惱随之而來,她惡狠狠地戳着手機鍵盤,回複了一個“TD”。

消息提醒彈出,發送成功。她卻沒有解氣,本來就七上八下的心思被這條短信攪得更加煩躁不安,她從課桌抽屜裏摸出一瓶礦泉水猛灌了兩口,拍着自己的臉提醒自己冷靜一點,這才安安穩穩地上完了兩節晚自習。

課也聽了,題也做了,下課鈴一響她就第一個跑出了教室,先到隔壁班跟李小阮說了一聲自己要先走,李小阮錯愕地問她,“怎麽了?不就幾分鐘的路……”

她沒能得到答案,因為雙兖丢下那句話就跑了,把她一頭霧水地留在了原地。

雙兖用最快的速度出了校門,大部隊還沒散場,學校門口還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學生,她看了看時間,九點半,還不算太晚。

她深吸了一口氣,撥通了訾靜言的電話。

他遲遲沒有回音,這時比起他的反應,她更擔心東西會丢,那可是她一點一點做出來的,還是得問問他确認一下。

“嘟嘟嘟”的三聲忙音過後,又是三聲……最後變成了機械女音,重複着無人接聽。

她蹙起了眉,有點不安。

腳步加快,她回去洗了個澡,十點過,她再次撥了他的電話。

忙音、忙音、忙音……還是無人接聽嗎?他把手機落下了還是開了靜音……雙兖正心煩意亂地猜測着,電話突然接通了。

她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對方說,“Hello?”清晰漂亮的英文女音。

雙兖愣了愣,随即道,“Hello,this is……”

她的英文剛切換到一半,電話那頭的人反應了過來,換上了一口标準流利的普通話,“你是雙雙吧?有急事嗎?”她看到了來電顯示。

聽她這麽一問,雙兖先是小聲答了一句“也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事……”,随即就從對方似曾相識的奇特發音質感裏聯想起了一個人,她試探道,“請問……你是姓林嗎?”

“對,中文名,跟林阿姨姓,單名一個雫。”林雫輕聲笑了起來,“早就聽阿婆提起過你了,這還是第一次和你說話。言二現在睡着了,等他醒了我讓他給你回電話吧。”

她說話的音調還是那麽有活力,只是感覺更成熟了一些,讓人聽起來覺得很舒服,雙兖不由自主道,“很高興認識你。”

“Me too.”林雫又笑了笑,“言二連着熬夜了好幾天,今天才有空休息一下,很早就睡了。”

雙兖一聽就忍不住追問道,“是因為工作嗎?”

“是的,他在籌備一個拍賣會。”她嘆了口氣,“晚飯也沒吃,回家沖了個澡就倒在了床上。”

她的話說得太熟稔自然,讓雙兖忽然失了聲,頓了頓才道,“他現在……在家?”

“嗯,在他家,我這段時間也住在這裏……啊。”林雫似乎發現了什麽,把聲音放低了,“他剛才皺眉頭了,可能是聽到了我說電話的聲音。那就下次再聊吧,怕把他吵醒,我會轉告他你來過電話,”

“……好。”雙兖說。

除了這個,她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電話挂斷了,她坐在書桌前,怔怔出神。

她總算知道肖邺說的“那誰”是誰了。

在她到闌州之前,和他們一起長大的人毫無疑問只有林雫。

但是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林雫不是在英國定居了嗎?可她現在在北京,和訾靜言住在一起,還在他睡着的時候接了她的電話。

她是因為什麽回來的呢?

一個接一個的疑問冒了出來,讓她的腦海混沌成了一團漿糊,思緒紛亂,有點辨不清現狀。

次日上午,訾靜言頗為不适地迎着光線睜開了眼。

他這一覺睡了十多個小時,不算少眠,但也只是一個晚上而已,沒辦法把他這幾天的疲憊困倦都給補回來。

刷牙洗臉,把水往臉上潑的瞬間,頭疼得讓他想倒回床上一直躺到天荒地老。

以酒量論能力,真是中國生意場上最荒誕的事。

用毛巾擦幹淨臉上和手上的水,洗漱完畢,他點了份外賣,然後在電腦前坐下,開始查看工作郵件。他很少在工作上給人留私人聯系方式,基本上都是走公開的郵箱。昨天在公司檢查過一遍,大多數郵件都處理過了,新進來的幾封他沒用十分鐘就處理完了……打了個電話去公司,确定了今天的幾項重要安排,他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在公司他的身份比起老板更類似于股東,除卻大項目安排,大多數時候古董行的實際運行他都交給了別人,自己不參與。但這次的拍賣會情況特殊,有很多到代的真品,價值不低,都是晚清時期從國內流出去的,他不得不一一确認流程。

做完了這些,他打開手機,林雫的消息第一個跳了出來。

—忘在你那裏的東西我拿走了,你的手機一直在響,雙雙找你,她說不是急事,我就沒叫醒你,醒了記得給她回電話。鑰匙我放在客廳茶幾上了。

—Thanks for months.

在北京找到合适的出租房不容易,訾靜言不是經常回家,就讓林雫住在了這裏,這幾天她才剛搬出去,昨天晚上是回來拿她落下了的東西。

他走到茶幾邊上把備用鑰匙掂起來丢進了下面的隔層裏,給雙兖回了電話。

才響了兩聲,就被對方掐斷了。

他怔了一瞬,挑起眉毛,旋即就收到了她追着發過來的信息。

—還沒下課。

……也是,怪他畢業太久了,都沒想起現在這個點還是高中生的上課時間。他啞然失笑,給她回了一條消息。

—十二點打給你,急事現在說。

幾秒後,收到她的回複:

—不急。

不急。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訾靜言看了三分鐘不止。

算一算時間,從上次回去掃墓到現在,也有好幾個月了,他刻意控制住自己沒去主動聯系雙兖,正好工作也忙,自然而然地就和她保持了距離。

她也不同于以往,沒像以前一樣時不時地找些小借口來給他打電話,收斂規矩得簡直要叫他覺得不習慣了。

沒了她的日常問候,總感覺像是少了點什麽。他放下手機,揉着眉心嘆了口氣。

半小時後,外賣上門給訾靜言打了電話,他拿了東西,關門,随即又倒回去再次打開了門。

兩步跨出門,他在門口的快遞櫃裏取出了一個黑色包裹。前天到的,快遞給他發了信息,不是拿外賣的時候看到他都要給忘了。

他的住址知道的人不多,看了看寄件人的位置,用的是真名。

雙兖。

看來這就是她給他打電話的原因了。

他放下了外賣餐盒,先去拆了包裹。

精致的封面映入眼簾,看到的第一眼,他還以為是木版畫。把木片翻開一看,原來是個本子,第一頁的右下角印着四個小字,“手賬記錄”。

淡淡的花香撲鼻而來,他翻開第二頁,看見了一行十分顯眼的生日祝福。不知道是用什麽筆寫出來的,墨水對着光像是融進了一條星河,細碎的光芒閃現,非常漂亮。

說實話,雙兖的字并不算好看,只是一筆一劃寫得很整齊,屬于标準應試作文拿高分的模板,勝在認真細致,此時也不例外。

随後的每一頁本子上都貼着不同種類的幹花,配着半篇抄上去的解釋說明,膠帶畫和小貼紙鋪滿了空白的地方……滿滿當當一整本,從頭到尾都是深色系的風格,大概是怕太活潑花哨了他會不喜歡。

她制作的時候标注了日期,前後的跨度是三個月。

有點長的三個月。

她的用心滾燙,和盛夏強烈的光線重疊在一起,溫度加倍飙升,讓訾靜言幾乎不敢逼視。

她大概不會知道她每一次的試探和逼近都是對他自制力的強大考驗……以及心癢難耐的折磨。

他情不自禁想,如果時間過得快一點就好了。

等她再大上一些,有了自己的判斷能力,再來決定是否還想要他。好過讓他現在這樣進退兩難,即便迫切地想要做些什麽,最後也只能選擇按兵不動。

……太難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得有點慢了,抱歉。

這兩天看電子屏幕太多了,頭很疼,非常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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