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到了十一國慶,雙兖一反常态,沒再拐彎抹角地打聽訾靜言的安排,安分守己地拖着行李箱回了闌州,一開家門,傻眼了。
總有一些東西,是你想盡辦法也繞不開的。
屋裏,一個穿着随性的棕發美女盤腿坐在客廳沙發上,腿上擺着一個筆記本電腦,手上一刻不停地打着字。
她帶着無框眼鏡,像是在工作狀态,沒有跟雙兖打招呼,不知道是因為沒發現她還是暫時抽不出注意力來。
林雫居然還在中新,從她九月回來到現在已經半個多月了……
雙兖見她全神貫注的模樣,下意識地放輕了手上的動作,從一旁摸上二樓,把自己的東西放好了才又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看了看,林雫的筆記本電腦已經合上了,人在玄關站着,淩霂雲和陳娟剛進門,手上拎着一大堆菜。
雙兖急忙跑下樓去,接過東西幫着放進了廚房。
淩霂雲上下打量着她,見她沒瘦,放心道,“到多久了?”
“沒多久,十分鐘。”
陳娟笑道,“知道妹妹要來,買了筒子骨炖湯給你補補。”
林雫摘下臉上的眼鏡随手挂在白色背心的領口上,用小輩的口氣和陳娟打趣,“也順便給我補補吧。”
陳娟作嗔怒狀,擡手輕拍了她一下,“沒個正經。”
淩霂雲也道,“在家裏賴了這麽久,滿漢全席都快讓你吃遍了。”
“久別重逢,說明你們愛我。”林雫露齒一笑,很自然地攬住了兩個長輩的肩膀。
畢竟有一半的西方血統,林雫言語上的直白奔放在她們面前就變成了嘴甜,十分讨人喜歡。
完全不同于對待別人的一種親密,林雫收放自如,很會逗長輩開心,同樣是這個家裏出來的人,雙兖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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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霂雲聽了林雫的話,眉開眼笑地推了推她,“別在這兒杵着了,我和阿娟去做飯,你陪妹妹說會兒話吧。”
林雫得令,立刻轉向雙兖道,“嗯……其實剛才我看見你進來了,只是還差點工作沒做完。”
雙兖表示理解,點了點頭,沒接話。
面對林雫,她總有些不由自主地緊張,也說不清是為什麽。
林雫看出了小姑娘的拘謹,提議道,“不如上去喝點東西?我有紅茶。”
英國人的下午茶嗎?他們引以為傲的人生享受。
雙兖感覺到了林雫的善意,放松了一些道,“不打擾嗎?”
“Of course not.”林雫聳了聳肩,姿态迷人。
雙兖跟在林雫身後上了二樓,小學時期的好奇心終于得到了滿足。
得到了主人允許,她第一次看見了二樓最後一間房的全貌。
林雫的房間和她的很不一樣,歐式複古大床邊上的牆上貼着一盞舊式壁燈,黑檀木的書櫃和書桌,酒紅色的天鵝絨窗簾,靠窗還有一張墨綠色的單人沙發,扶手上有對稱的金色花紋……和她那個滿眼粉色的房間相比,這裏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
她看着牆上泛了黃的明星海報,腦海裏适時響起了一段旋律。
“A huh, life's like this.A huh, a huh.That's the way it is.Cause life's like this……”
挑染發,煙熏妝,朋克裝……艾薇兒的經典打扮。訾靜言送給雙兖的那個mp3裏,最多的就是她的歌。
林雫自己備了一套茶具,手法熟練地燒水泡茶,打了個手勢要她坐下。
雙兖走過去坐在她對面,口吻裏有些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失落,“你喜歡艾薇兒嗎?”
“以前的事了。”林雫不着痕跡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她可是85後的女神,為了買她的唱片我還排過十幾個小時的隊。”
“言二哥哥也喜歡她。”在共同認識的人面前,雙兖又把對訾靜言的稱呼換成了哥哥。
“那個時候年輕人都是她的忠實粉絲。”林雫倒了一杯茶遞給她,有點遺憾,“只可惜沒有甜點。”
兩天後,林雫離開,據說是因為接到了下一份工作。
那天她們喝了茶,林雫體貼地維持着談話氣氛,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她避過了所有和訾靜言有關的話題,只說了很多關于自己的趣事。
她是英國外交部的翻譯員,本科和碩士都學的是中文,強項也是中英同傳,只是離婚不久就辭職了,現在在中國做自由翻譯。
雙兖看過中國的同傳會議直播,因此也知道一個國家級的同傳需要怎樣的技術支撐。
林雫不僅漂亮得過分……還優秀得過分。這個發現讓雙兖心生沮喪,同時也更加好奇起了她會嫁給什麽樣的人。
她問淩霂雲,“是中國人嗎?”
“當然不是,是個英國人,三十來歲,聽說在倫敦開了個小酒館,生意還不錯,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淩霂雲略一思索,搖了搖頭笑道,“上年紀了,雫雫的婚禮請柬發過來,太遠了我也沒去,只托了哥哥帶賀禮過去。”
一個三十多歲的酒館老板,國籍也不同……和訾靜言沒有絲毫相像之處。
雙兖禁不住道,“她為什麽會出國呢?這裏不好嗎?”
有山,有水,有一直為她留着的房間,還有風華正茂的訾靜言。
“這是說的什麽傻話。雫雫本來就是在英國長大的,她那是回國,不是出國。”淩霂雲伸手點了點雙兖的額頭,“暫住在我們家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
“雫雫的媽媽是中國人,也是做考古的,和林阿姨一起工作……也沒能回來。”淩霂雲輕輕嘆了口氣,面上多了些傷感,“那時候雫雫的父母才離婚不久,她跟着媽媽來了中國,就遇到了這種事。林阿姨單位上的人想把她送回英國,但是聽說她爸爸已經有新的家庭了,她不肯去,後來訾叔叔去接林阿姨回來,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殡儀館……”
“所以,訾叔叔就把她一起帶回來了?”
“是啊……”淩霂雲回想起那一天,“他把林阿姨的骨灰和雫雫一起接回家了。”
林易青是個很堅定的人,同時也很固執,訾裕然知道她必定不舍故土,所以就把她的骨灰帶了回來,在郊區的公墓立了墓碑。
訾靜言和林雫同校上過學,這件事雙兖是早就知道的,但她直到現在才意識到另一個關鍵點——訾靜言過得最不好的那幾年,林雫都陪在他身邊。
這個結論讓雙兖有些失神,她望着淩霂雲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淩霂雲難得談起以前的事,一回憶就打開了話匣子,“哥哥初中的時候不愛讀書,脾氣也怪,雫雫剛來的時候他們兩個相處得不太好,但是時間一長,也就慢慢親了起來,後來雫雫去上大學的時候給他送了一個臨別禮物,有一年沒留神給弄丢了,還急着從滢城跑回來找呢。”她說到這裏,不禁失笑道,“雫雫也是沒個做姐姐的樣子,居然送了他一個打火機,那時候哥哥才剛上高一。”
聽到“打火機”三個字,雙兖感覺塵埃落定,內心居然并不驚訝,“是一個黑色的打火機吧?”
“對,妹妹也見過吧?”淩霂雲盈盈笑道,“他在垠安那邊沒找到,又打電話到家裏來問,折騰了好幾天,最後說是掉在去滢城的路上了,自己又買了個一模一樣的,現在都還在用。”
“他們感情真好。”雙兖輕聲說。
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太笑得出來了,怕被淩霂雲看出異樣,她很快就借口說要學習了,回了房間呆坐着。
在她被接到闌州的那年,訾靜言有事提前回了垠安,她那時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回學校報道去了,原來不是。
他匆忙離開,只是為了回去找一個丢了的打火機。沒能找到,又買了個新的,她還用它給他點過煙。
真是記憶猶新。
國慶七天小長假,訾靜言去王府井那邊泡了兩天,在一個熟識的古玩店裏從早坐到晚,晚上北京下雨,他就撐着傘慢慢走出胡同,第二天再來。
店鋪老板鐘五一脖子上戴着開了光的佛珠,喜歡穿唐衫馬褂,五六十歲的年紀,很富态的模樣,一雙眼睛總是笑眯眯的,就是為了個和氣生財,但是等第三天又見到訾靜言時,他也就只能愁眉苦臉了,“我說少爺,七天假您都跟我這兒坐了三天了,這屋子又窄又不亮堂,連天下着雨,我這老寒腿都快犯了,您也不嫌悶着難受啊?”
“又沒費你茶水。”訾靜言擡手,店裏的年輕學徒見爐上燒着的水開了,很有眼色地把小茶壺拎到了這位爺桌上。
“有勞。”
訾靜言打開桌上的綠色紙皮盒子,撕開裏面的茶袋倒了點茶葉在細瓷杯子裏,慢條斯理地把茶水過了一遍。
他是不費店裏茶水,喝了一口這裏發潮的碧螺春就撂下了杯子,出門左轉買了包二十塊錢的糯米茶就回來坐着了,旁若無人地就把這兒當成了免費茶館,還有不費打賞的小厮供他使喚。
鐘五一一陣頭疼,拍了拍徒弟的肩示意他去關門,今天這場面,再拖下去他也不好做生意了。
門臉一關,光線更暗了,一屋子或真或假的古董沉着氣息,陳舊的味道混雜着,裹挾塵埃。
鐘五一在訾靜言對面坐下,唉聲嘆氣道,“你這不是為難老實人嗎?”
訾靜言恍若未聞,只道,“聽說你最近新收了一批生坑。”
“哦那個啊,你消息挺靈。”鐘五一裝傻,“就兩個琺琅花瓶而已,早就轉手了。”
“沒轉手的那些呢?”訾靜言又問。
“沒有啊,就那兩件東西。”鐘五一賠着笑,指了指老店面裏的多寶架道,“你要想看,全都在這兒了。”
訾靜言搖搖頭,沒說話。
鐘五一看着他,也不笑了,另拿了一只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訾靜言給他倒了一杯廉價糯米茶,鐘五一捏起茶杯嘗了一口,咂咂嘴道,“好喝。”
訾靜言不置可否,神情寡淡道,“你那碧螺春該扔了。”
“不扔。”鐘五一嘿嘿一笑,“那是用來裝場面的,要是來個老外,指不定還能替中國茶文化吹上一吹,畢竟別有滋味是吧?”
訾靜言聽着,不動聲色,等他說完卻一揚手就把那大半盒還沒動過的碧螺春扔進了一個彩琉璃痰盂——鐘五一為了店面整齊有格調,弄來當垃圾桶的擺設。
他見訾靜言這麽行雲流水地一動作,立刻擰着眉心痛地喊了一聲,“哎——”
那可是今年洞庭東的明前茶,不是待客他也不會拿出來,這才幾天功夫,喝還沒喝上,就這麽平白丢了,他現在很肉疼,卻又沒得招兒應付,只能長長嘆了口氣。
所幸訾靜言沒讓他失望,很快就開口道,“我那兒有大紅袍。”
鐘五一聽得心裏直樂,面上還假惺惺道,“這,不好吧?”
“改天讓劉叔給你送過來。”訾靜言話說到這裏,再開口就很直接了,“簽合同吧,活拿,保底往定價上再提兩成,多拿的也給你。”
“行裏人做生意不比其他行當,這行就講究個迎來送往,三道九流都得打交道不是?”鐘五一見他條件開得誠意十足,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貨全進了你一個人口袋裏,我跟別人該怎麽溜啊?”
“我只要珍貴文物,其他的你随意。”訾靜言讓步了。
只是古董裏的珍貴文物,範疇就縮小了很多。
鐘五一看了看他,心裏反複斟酌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就灌完了一杯糯米茶,訾靜言又提起茶水給他續了一杯。
鐘五一終于拍了板,“錢不能少。”
意料之中的條件,訾靜言颔首,應了。
鐘五一又道,“別替我得罪人。”偶爾還是得忍痛割愛一下,你來我往,生意才能做得長久。
訾靜言也明白這個道理,當然不會強行斷人財路,當下便站起身道,“走了。”
鐘五一跟着站起來,哭笑不得道,“這事兒要不是談不攏,您是不是趕明兒還上我這兒來守着啊?”
一旁站着的學徒再次很有眼色地開了門,街上不算很亮的光線瞬間破門而入。
訾靜言沒有理會鐘五一,徑自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生坑:新出土的東西。
活拿:一名古玩商人從另一古玩商人手裏拿走一件商品,當時不付款,這叫“活拿”。“活拿”的規矩是價位講好了,只能多賣錢,不能少賣,即必須保底,言必有信。價位比買斷要高,一般說來,不再給活拿的人付手續費或跑道費,但活拿的人可以在低價上加價,叫“戴帽兒”,多賣的錢歸活拿的人,原貨主不問。
提:古玩商人對幫助自己賣貨的人提出一成(百分之十)做為酬勞金,叫“提一點”,另有規定的不算。通常說提,就是一成。對導游、翻譯,可另行規定。古玩商人對這一做法不能裝傻。不然幫你賣貨的人就沒有積極性了。
——釋義來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