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談笑安靜了一瞬間,随即就滿不在乎地把左手袖子拉上去了一些,很快又放下來,似乎只是為了看一眼情況,他轉向雙兖笑了笑道,“我表弟家養了條狗,有點認生,是被它抓的。”

雙兖立刻道,“你去醫院看過了嗎?”

“打過針了。”談笑點頭,口吻平靜道,“應該只是傷口裂開了而已。”

哪種程度的裂開才會出這麽多血?

看見他毫無所謂的模樣,雙兖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當機立斷,直接把他從高腳凳拖了下來,“別喝了。”

談笑有點猝不及防,迷茫道,“去哪兒?”

“去醫院。”雙兖說,“止血。”

她拽着他往外走,左手抓着他的右手,兩個人空着的手還各自端着一杯奶茶,三兩步走出店鋪,看她真是要往市醫院那邊去了,談笑急忙道,“不用跑那麽遠,去對面的診所就行。”

簡單的傷口止血不是什麽大工程,的确沒必要特地跑去醫院,雙兖停下來,還是有些不确定道,“真的不用去?”

“不用,那條口子才這麽大……”談笑說着,下意識地就想擡起右手向她比劃一下長度,手一動,卻又不尴不尬地僵在了半空。

雙兖的手還握在他的手腕上。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迅速松了手,後退一步道,“那,就去診所吧。”

“嗯,你先回去吧。”談笑看着她,又是一笑,态度無比自然。

他早看出來她想走,不過是因為突然發現他流血了,這才又多磨蹭了幾分鐘。

雙兖蹙起眉,心裏莫名覺得過意不去,正想開口說陪他去,談笑卻已經轉身往對面去了,她跟着往前走了兩步,叫住他,“談笑。”

一擡頭,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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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茶的正對面是一家文具店,訾靜言手上拿着一個小禮品袋,掏出錢包付了錢走出來,也看見了對面站着的人。

兩個人,另一個人是他曾經見過的那個男生。

看見雙兖的那一刻,他本來想開口叫她的名字,待看見他們手上拿着的同款奶茶杯,還是消了聲,只遙遙對她點了點頭。

不到一個月,情況就出現了奇妙的反轉。

還是一條街之隔,上次是那個男生遠遠看着他和雙兖,現在變成了他看着他們,十六七歲的學生情侶,在垠中從來不鮮見。

他忽然覺得自己出現的時機或許不是那麽合适。

對面,雙兖怔怔看了他一會兒,腦海裏一片混亂,想到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他怎麽沒和林雫在一起?

她昨天才回了北京,訾靜言卻在第二天就來了垠安。

思緒轉瞬即逝,她想不出來答案,只好暫時放棄,也對他點了點頭。

再一看,就這麽點時間裏,談笑居然已經不見蹤影了。

斜對面,小區診所的門剛關上。

她忙不疊地跑過去,拉開門,剛探出一個頭,就被人扶着腦門推了出去。

“只是纏個繃帶,不用陪着。”談笑對她使了個眼色,唰地一下又把門關上了。

她扭頭,看見了身後的訾靜言。

他的視線從門上移到了她臉上,面色如常道,“雙雙。”

“……嗯。”她看着她,有點拿不準他會說什麽。

或者說,她也在期盼着他說點什麽。

但是,什麽都沒有。

他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她等了又等,他還是不開口,一種熟悉的失落浮上心頭,她笑笑,率先打破了僵局,“你怎麽……會在垠安?”

“有點事。”他說。

說了跟沒說一樣,還是老樣子。

雙兖也不在意,只道,“那,你忙。我先回去了。”

她說完,沒有看他的表情,埋着頭從他面前匆忙而過。

三秒後,她聽見了自己身後有腳步聲,餘光裏一個紅色的禮品袋微微晃着。

他腿長,邁出的步伐比她大,因此她雖然走得急,他卻仍是不緊不慢的,就隔了那麽兩步的距離,不遠不近地跟着她。

她不說話,也不回頭。

他也不說話,晦澀的沉默中,只有兩個人踩在濕潤地面上的腳步聲在滴滴答答。

他們從小區側門裏進,路過了兩個籃球場,一片深綠色的四季青灌木叢,到了她住的地方樓下。

她背對着他,停下來。

他繞到她面前,把那個禮品袋塞進她手裏,終于出聲了,“這個給你。”

他的手指碰在她的手背上,一觸即分,他收回手,忽而微微笑道,“國慶節快樂。”

她怔了怔,不自覺地捏緊了手裏的袋子,挺重的。

片刻後,她也道,“國慶節快樂。”

“上去吧。”他靜靜地看着她道,“我走了。”

“好。”

她轉身,進了背光的樓道裏,待到整個身影被陰影淹沒,她又回過頭來,站在黑暗中看他的背影漸漸遠去。

半晌後,她擡手抹了一把臉,爬上了樓。

進了房門,她拆開那個禮品袋,從裏面拿出了十一個封面各異的本子。

唯一的共同點是,都很漂亮。

同一個系列的手賬本,一共十二本,除了她手上的這些,剩下的那本在訾靜言手上。

她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在床上呆坐了許久,覺得有點口渴,又爬起來去客廳倒水喝。

她端着水從客廳的窗邊過,這邊的樓下正好是小區的健身器材區,平日裏多半是老年人或者中年男女帶着小孩在玩,只要不是上班和上課時間就吵吵嚷嚷的,一整天都不會消停。

今天下雨,四處都還濕着,沒人去玩,下面罕見地安靜了下來,人影寥寥。

雙兖的目光透過窗外一格一格的不鏽鋼防護欄,一掃而過,手上的水被不經意晃出來了兩滴。

他居然還沒走。

樓下,訾靜言正坐在濕漉漉的雙杠上抽煙。

兩條腿都屈起搭在了雙杠上,一高一低,右腿貼在冰涼的欄杆上,左臂壓在左腿膝蓋上,手裏握着打火機,另一只手裏拿着一根已經點燃了的煙。

他把打火機塞回了上衣兜裏,不是黑色的那個。

換了?還是林雫又送了他一個新的?

雙兖漫無邊際地猜測着,站在高處看着他慢慢抽完了一根煙,她也不知不覺地捧着杯子喝完了一杯水。

眼見他又從煙盒裏取出了一根煙,她情不自禁摸出了手機,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吸煙有害健康。

綠色的對話框跳出去,幾乎是在按下回車鍵的一瞬間,她就後悔了。

果然,下一瞬,訾靜言看了手機後擡頭,往她這邊的居民樓看了過來。

他略微移動着視線,像是在找她在哪兒。

雙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上了客廳的窗簾。

訾靜言側着頭看了樓上兩秒,給她回了一條消息。

—看見你了。

他怎麽可能看得見?最多也就是看見了她把窗簾拉上而已。

一定有詐。

雙兖盯着手機屏幕看,沒回複他。

時間走得很快,屏幕頂端通知欄的數字顯示跳到下一分鐘的同時,訾靜言的第二條消息也來了。

冷冷清清的白色對話框,他說:

—下雨了。

緊接着就是一句:

—我沒帶傘。

雙兖心裏一緊,行動快于思考,想也沒想就反手拉開了窗簾,只是……看不出來外面在下雨啊。

視野瞬間大亮,她頗為不适應地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趴在窗邊把手伸出去試了試,毫無感覺,連毛毛雨都沒有。

……果然有詐。

她終于反應過來了,略帶窘迫地收回了手,摸了摸腦袋,就着這個姿勢趴在窗邊往下看。

訾靜言已經跳下了雙杠,背靠在欄杆上,仰頭看着她,撥通了她的電話。

不知怎的,手機鈴聲響起時雙兖并不意外,自然而然地就接了起來。

訾靜言說,“下雨了,我沒帶傘。”他的聲音低低的,一本正經地說着和事實相反的話。

“沒下雨。”雙兖有些想笑,眯起了眼睛,但還是看不清他的神情。

訾靜言很固執,又說了一遍,“下雨了。”

雙兖說,“沒有。”

他剛騙過她,她現在一點都不想配合他。

訾靜言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還是有條不紊地按着自己的劇本走。

“我沒帶傘。”他說。

“嗯。”雙兖說。

他笑了,“你不來給我送傘麽?”

雙兖又“嗯”了一聲,“不想去。”

她都快委屈死了,送傘什麽的,讓林雫從北京給他快遞一把吧。

訾靜言聽着她明顯是在賭氣的話,心裏一軟,輕輕嘆息了一聲,兀自一笑,終于潰不成軍。

他一字一頓道,“可是,我想見你,怎麽辦?”

雙兖無法回答。

聽到他的這句話時,她的眼淚就像洩了閘的洪水一樣止都止不住地流,她扯了紙巾壓在眼睛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壓抑着哭腔道,“騙子……又想哄我……”

“不是哄……”訾靜言正要跟她解釋,話說到一半卻停了下來,頓了兩秒又道,“……真的下雨了。”

他的聲音幾乎是和傾盆的雨聲一起傳進了雙兖的耳中,她擡眼一望,窗外已經是霧蒙蒙的一片了,都沒有時間再讓她多傷心一會兒。

她挂斷電話,拿起屋裏的雨傘沖出家門,連跑帶跳地下了幾層樓梯,張皇看了看雨中,沒看見人。

她有點急了,正打算撐開傘跑出單元樓,就被人從身後扣住腰拽了回去。

訾靜言把她從雨中拉回來,連同她和傘一起抱進了懷裏,再次道,“不是在哄你。”

是真的想見你。

……

十分鐘後,雙兖從浴室裏找了幹淨的毛巾給訾靜言擦頭發,然後又翻出一包雀巢來給他泡了一杯速溶咖啡。

這個時候,還是喝點熱的比較好吧,家裏除了開水也就只有咖啡了,更主要的是……這種時候,她不太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有心想問問他剛才那是什麽意思,卻又沒辦法直接說出口,糾結得不行,總有點手足無措。

訾靜言只是短暫地抱了她一下,很快就松了手,她受到了他的語言沖擊,頓時感覺天旋地轉,一時間居然詞窮了,傻愣愣地抱着傘看他,最後反倒是他反客為主,把她帶上了樓。

他躲雨躲得及時,身上只有頭發濕了一半,其他地方都不打緊。外套一脫,頭發上的水就沿着後頸悄無聲息地流了下去,打濕了他穿着的淺色襯衫,布料緊貼在身上,流暢的鎖骨形狀清晰可見。

他坐在沙發上,似乎是覺得不太舒服,很快就解開了襯衫的前兩顆紐扣,默不作聲地擦起了頭發。

雙兖泡好咖啡,把咖啡杯遞給他,刻意使自己的視線落在杯子上,避開了和他眼神對視。

他輕聲道謝,把咖啡接過去低頭喝了一口,搭在頭頂的毛巾就順着側臉的弧度滑下來貼住修長的脖頸,軟軟地陷在了他頸窩裏。

他擡手把毛巾拉下來,落在脖頸上,裹住了發梢,還是低着頭,雙手握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啜着,不像是在喝咖啡,倒像是在喝茶。

他越是坦然,就反襯得雙兖越是不安。

氣氛突然變得微妙了起來。

空氣裏似乎彌漫着什麽不可言說的東西,一戳就破。

就像是一場漫長的煎熬,雙兖的人生閱歷不如他,定力也不如他,只好掩飾性地打開了電視,調高音量,聽着人聲窩進了沙發邊上的懶人椅裏。

電影頻道在放老電影《諾丁山》,正好是書店老板不小心把橙子汁潑在安娜身上那一幕。

接下來他邀請她回家換衣服,打開冰箱問她要吃什麽,費盡口舌,屢遭拒絕。

最後安娜回來拿她落下了的書,卻親了這個一直在試圖多留她一會兒的男人。

這不是雙兖第一次看這部電影了,上個學期英語老師就在班上放過。

男女主角一親,大家難免激動,立刻就竊竊私語起來,很多人都不能理解這個突如其來的發展,雙兖卻覺得那是一種水到渠成的浪漫。如果什麽都不發生,未免就少了一點感覺。

這部電影很經典,是在她出生那一年上映的,訾靜言一定早就看過了,但他卻什麽都沒說,只是靜靜地陪着她一起重溫。

巧合的是,電影故事背景正好是在上世紀末的英國倫敦。

雙兖看着看着就不自覺地走神了。

她看的是故事裏的人,而訾靜言看的……大概是故事外的人。

茱莉亞·羅伯茨美得成熟大氣,莉莉·柯林斯則是優雅得像個仙女,都是女神級別的人物,精致美麗的面孔傾倒衆生。

她忍不住悄悄往沙發上看過去,就見他突然站了起來,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換了個臺。

電影換成了電視劇,主題倒是沒變,還是都市愛情片,畫面上的男女勾肩摟背正親得火熱,難舍難分。

訾靜言這次直接按下了電源鍵,電視機接收到信號,一秒黑屏。

他皺着眉坐下,雙兖盯着瞬間安靜下來的電視,愣了愣,随即很快明白了過來。

《諾丁山》裏也有男女的親密鏡頭,剛才正好快要播到了……他不想讓她看到,應該是為了避免尴尬吧。

可是沒想到換了一個頻道也在親……現在等她反應了過來,氣氛反而更難以言說了。

空間重又恢複沉默,粘稠着,膠着着,伴着窗外的雨聲,氣流似乎也流動得緩慢了起來。

她躺在可升降的懶人椅上一下一下地輕輕踢着腿,忽然聽見他說,“你三個星期都沒聯系過我。”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有新更了,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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