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們在重慶停留了七八天,後來又去了川美、歌樂山和洪崖洞好些地方,但沒有哪一個地方能比2號線上還讓雙兖印象深刻。

她覺得她大概是一輩子也忘不掉李子壩的架空樓層了。

期間,他們在歌樂山森林公園的觀光纜車那邊,吊着的纜車輪回往返,需要觀光客要在它落地時及時搭上去。

平時拉着纜車停下來的工作人員臨時有點任務被叫走了,雙兖和訾靜言過來玩,這時就只好靠自己。

她如臨大敵般看着刷了綠漆的纜車門,暗暗瞅準時機,想着要一鼓作氣登上去,結果到底有點不敢,過了兩輛纜車她也沒能上去,硬生生逼出了一點小時候跟同學跳大繩那會兒的緊張與刺激。

訾靜言抱臂在一旁看着,見她上蹿下跳地玩得開心,也就不阻止,只慢慢數着數。

一,二,三,四,五……

第五輛纜車了,雙兖還沒跳上去。

他垂眸,走過去。

那邊雙兖正如臨大敵,剛想克敵制勝、勇往直前,就感覺腳下突然一輕,整個身體騰空而起。

訾靜言一手握在纜車車門上,另一只手托着她,仿佛大人抱嬰孩一般,讓她坐在他的手臂上,将她整個人帶了起來。

她禁不住小小驚呼一聲,下意識環抱住他的脖頸,長裙垂下,擦過了他的膝蓋。

訾靜言彎腰,扶着車門先把她放下。

這時,纜車處的工作人員回來了,頭發花白的大叔看着這對年輕人,笑着搓了搓冬日裏冰涼的手。雙兖把下巴放在訾靜言肩上,眨眨眼睛,臉上紅撲撲的,也回了他一個笑。

待兩個人都上了纜車,她拍了拍自己還有點肉在的大腿,感嘆道,“這你居然也抱得動,我上次上秤……”說到這裏,她及時醒悟,打住了話頭。

訾靜言卻不配合她,接着就問,“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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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翼翼伸出食指晃了晃,“一百斤。”不多不少,堪堪卡了個整數。

李媽媽怕她和李小阮營養跟不上,天天不是魚就是肉的,坐在教室裏又不太活動,她這個學期已經長了好幾斤肉了。

她說完,觑着訾靜言的神色,就見他眉頭一皺,不贊同道,“太瘦了。”

聽見一個“瘦”字,雙兖心裏樂開了花,又晃悠着小腿道,“阿婆也這麽說。上次她帶我去旗袍店,都沒有合适的尺碼,腰的尺寸不對。”

她的腰太細了,成衣店的尺寸都顯大。

訾靜言打眼一瞧,她的腰身罩在厚厚的冬衣下,只看得出個大概,但他還是緩緩報了一個尺碼。

雙兖驚了。

因為他說得雖然不精準,但也差不多了,很接近。

訾靜言道,“前兩天在酒店地毯上……”

他一說,雙兖就想起來了,那時他用手貼着她的腰,把她從地毯上翻了起來。

居然是用手掌丈量的……

她看着他,聽他又道,“你要是喜歡,就訂做。”

雙兖立即搖頭,嘴上說,“不用,我再長胖就不能穿了。”

訾靜言颔首,不再多說。

雙兖摸着右手小指上的尾戒,看見前方有滑下來的一輛纜車,上面坐着一對大學生模樣的情侶,對他們投來了善意的目光。

她也朝對方揮揮手,訾靜言則淡淡點頭致意。

兩行人擦肩而過,纜車越升越高,底下的風景也越來越遠。風連着山林,霧霭糾纏,山巒起伏,宛若隐在了波濤間。

即便冬日凜冽,這也不失為一道好風景。

雙兖堅信心髒是一座有兩間卧室的房子,一間住着痛苦,另一間住着歡樂,人不能笑得太響,否則笑聲會吵醒隔壁房間的痛苦。

她不想貪求太多,因為物極則反,月盈則虧,眼下就剛剛好,她不想再失去。

重慶之行過後,訾靜言和雙兖結伴返回闌州,訾靜言還和平常一樣,幫雙兖拿着行李,格外照顧她一點也不顯得奇怪,反倒是雙兖一看淩霂雲慈眉善目的笑就有些心虛,舉止躲閃,從他手裏搶了行李一溜煙就跑上了二樓。

以前從沒見她這麽身手矯健過,小時候抱個毛絨玩具都還要歪歪扭扭地走上好幾分鐘。

訾靜言覺得有趣,于是便佯裝沒看出她的反常,袖手旁觀。

雙兖年紀小,沉不住氣是正常,但他不同。他并不怕他們的事被家裏發現,對他來說,無論是把她當妹妹養一輩子,還是當妻子養一輩子,都是一輩子。

哪一個,他都扛得起。

好在雙兖也沒有抓心撓腮太久,因為她回了闌州沒幾天就鬧上了重感冒。

闌州冬天的氣溫與重慶相比低了不少,驟降的溫度讓雙兖沒留神就折騰着涼了,昏昏沉沉躺了兩天不見好,只好由訾靜言陪着她去社區衛生站輸液。

輸液除了紮針時也就沒太大感覺了,關鍵在于如何消磨時間,這事就跟坐火車一樣,幹坐着總是枯燥乏味。

雙兖坐了會兒,吃了半包餅幹、一個橘子,覺得有些無聊,撐着下巴坐了會兒,面前便突然多了一臺黑色的平板,她認出來是淩霂雲平時聽輕音樂用的那個。

訾靜言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挨着她在衛生站的暖爐前坐下,伸手撥亮了平板電腦的屏幕,熟悉的前奏音樂響起來,英文字幕,雙兖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居然是《唐頓莊園》,她最喜歡的英劇。

“你也看這個?”她問訾靜言。

她像找到了知音一般的興奮,急切地想要分享觀後感。

誰讓李小阮都不看這種貴族式的劇,她适應不了這種節奏。雙兖看《唐頓莊園》的時候,她都在看《緋聞女孩》。一個人說Mary,一個人說Serena,總是牛頭不對馬嘴。

訾靜言點頭,“大學時候看了一部分,還不錯。”

原來他還沒看完啊,那就先不給他劇透了。

“你看到哪兒了?”雙兖握着平板扒拉出了劇集,“我全都看完了,我找一找你看到的那裏,從那兒開始看。”

訾靜言卻搖搖頭,覺得麻煩了,提議道,“不如換一個?”

“不用不用。”雙兖擺擺手,“正好重溫一下。”

見她堅持,訾靜言便回憶着道,“大概是……第二季的末尾吧。”

雙兖點開了第二季的聖誕特別篇,因為感冒帶來的困倦也霎時間便走了大半。

這一集裏有個重要場景,她心裏暗自期待着,足足等了一個半小時,終于等到了Matthew在大雪中向Mary求婚。

訾靜言怎麽就正好看到了這裏呢?真巧真巧。雙兖悄悄瞟了一眼他的側臉,美滋滋地想。

他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的目光,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很快,Matthew和Mary的經典對白就開始了。

Mary穿着酒紅色的宴會長裙凝視着Matthew說,“You must say it properly.I won't answer unless you……kneel down and everything!(你必須嚴肅認真地說出來,如果你不跪下來還有……我不會答應的。)”

Matthew一臉無奈,随即便露出了一個寵溺的微笑,單膝跪地道,“Lady Mary Crawley……will you do me the honour of bing my wife?(Mary Crawley小姐,你是否願意予我這項殊榮,成為我的妻子?)”

Matthew的這個笑容,雙兖曾看過不下百次,她在心裏默默念出了下一句Mary的臺詞,一分不早,一分不晚。

極其虔誠的一個“Yes”.

随後男女主角就在大雪中擁吻了起來,劇集到了尾聲,雙兖的臉上的溫度升騰着,說不清是因為感冒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訾靜言卻沒什麽大反應,直到這一集完全結束了,他才轉着手上的杯子,轉過頭來瞧着雙兖,黑色的瞳孔裏映滿了她的影子。

她不禁屏氣凝神,從心底抽起了一口氣,懸懸吊着。

訾靜言的臉湊近了一些,雙兖正要閉上眼,下一刻小房間門口卻突然進來了一個高挑的身影,來人清清脆脆開口道,“Downton Abbey,你們還挺會享受。”

“外面冷死了。”林雫裹着長到腳踝的黑色大衣,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道,“阿婆說雙雙在這兒輸液,我過來看看她。”

她突然出現,訾靜言卻沒有半點窘迫和不适,只像是沒有任何情緒一般移開目光,不鹹不淡問道,“剛回來?”

“半個小時前到的。”林雫笑得宛若春華。

雙兖登時有些悶悶不樂了,正好吊瓶裏的鹽水也快輸完了,護士過來給她拔針,她便把平板關了扣在桌上,盯着自己手上的針孔瞧。

林雫和訾靜言打了招呼,又來關心雙兖,雙兖一五一十地答着話,只是臉上的神色淡了許多。

訾靜言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對林雫道,“快結束了,你先回去,不用等着。”

林雫沒有多想,爽朗道,“雙雙不是已經拔針了嗎?也沒多久。”

訾靜言和她對視着,淡淡道,“還有一瓶鹽水,你先走。”

這就是在明目張膽地趕人了。

林雫看着雙兖始終低垂的腦袋,瞬間明白過來,雖然覺得小女孩的心思太過敏感,但還是識趣地轉身離開了,“OK,see you later~”

她還故意用上了端正醇厚的牛津腔,拿腔拿調地調侃訾靜言區別待遇。

他只裝作沒聽見,又向雙兖道,“再坐一會兒?”

雙兖吸吸鼻子,狀似平靜道,“你的白月光回來陪你過年了。”

“什麽白月光?”訾靜言四平八穩道,“她手上有戒指。”

雙兖茫然,“啊?”

她剛才一直低着頭不想面對林雫,哪兒看得見什麽戒指。

“是無名指。”訾靜言說得言簡意赅。

“哦……”雙兖應了一聲,突然反應過來,“她又結婚了?”

訾靜言搖頭,解釋道,“她和前夫和好了。”

雖然還沒有決定複婚,但婚戒早已經戴了回去。

雙兖摸摸鼻子又道,“哦。”

訾靜言站起身,彎腰向她伸出一只手,溫聲道,“Shall we go?My lady.”

他的英文讓雙兖想起了休·格蘭特,想起了他和茱莉亞·羅伯茨在花園的長椅上親吻那一幕。

怎麽覺得……他這句話比剛才Matthew的求婚還動聽呢?

雙兖驀地紅了耳朵尖,內心讷讷應了一句“yes”,搭住他的手站了起來。

訾靜言在一旁拿過她的外套給她披上,給她擋着風往外走,“什麽白月光朱砂痣的,以後少看點張愛玲的小說。”

“……知道了。”雙兖默默認慫。

回到中新家裏,淩霂雲便開始拉着雙兖問她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室內暖和,等和淩霂雲說完話,雙兖的藥效發作,坐在沙發上又開始有些昏昏欲睡,不多時便被訾靜言打橫抱到了二樓上。

把她在床上安置好,他正準備退出去,就被她一把拽住了袖子。

病人半睜着眼,迷迷糊糊道,“月上柳梢頭……”

訾靜言不禁失笑,在她床邊坐下,“我不約。”

雙兖聽見他這句話,心神一松,軟綿綿沒力氣的手便落下來垂到了被子上,徹底睡着了。

訾靜言給她塞回被窩裏,帶緊房門出去,一扭頭就看見了倚在牆邊的林雫。

她揮揮手,“Yoo.”

訾靜言挑眉回望,“喝一杯?”

兩個人就在一樓的餐桌邊坐下,開兩盞吊燈,喝最簡單的啤酒。

時間不早了,淩霂雲和陳娟也在準備睡了,這會兒沒人過來打擾。

訾靜言才喝過咖啡,此時便喝得少,抿了一口道,“怎麽突然回來了?”

“阿婆打電話催的,說好不容易回來了就一起過個年。”林雫喝得豪爽,仰頭灌了一大口酒道,“我推辭不過。”

“那就多陪她幾天。”訾靜言說。

雙兖去外地讀書了,老人寂寞,和林雫一起過年還是快十年前的事了,淩霂雲會熱情邀請她也在意料之中。

“那你可就麻煩了。”林雫沖他擠擠眼睛,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不會。”訾靜言微微笑開,低聲道,“她是生病了,平時不這樣。”

林雫看他兩眼,咂摸出不對味兒來了,饒有興致道,“雙雙生悶氣,你倒還挺開心?”

訾靜言不答。

“會通過吃醋這種方式找尋存在感的人,都是沒安全感的人。”林雫吹着白色的啤酒泡沫,說得意味深長。

訾靜言毫不在意,“她不知道。”

在雙兖的眼裏,他的存在就代表安全感,他怎麽會沒有安全感?

他早就給她留足了餘地,讓她進退皆宜,皆大歡喜。

“搞不明白你。”林雫對感情的思維邏輯和他根本不在一條道上,“喜歡就在一起,你是不相信她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訾靜言避重就輕,“你不需要搞明白。”

林雫無奈聳肩,随他去。

這一夜的對話也就這麽結束了。

喝完一瓶啤酒,各自回房,叮裏哐當。

有的事不需要別人明白,自己心如明鏡就可以。

人生的變數太多,就像沒人能精準預測到那些此起彼伏或高或低的犯罪率和自殺率。

不到最後一刻,怎會知道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且甜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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