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怎麽還沒走啊?”李小阮扔完垃圾拍拍手,眯着眼睛問雙兖。
她是被她媽從床上硬拎起來做事的,這會兒人才剛清醒,也沒看見訾靜言。
雙兖被她問了這麽一聲才回魂,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在這兒傻站好幾分鐘了,而且也忘了問訾靜言來垠安做什麽。
“這就走了。”
雙兖推着自行車,後知後覺給訾靜言發了兩條消息:
—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我都不知道你要來。
退出聊天界面,再點進來,反複兩次沒得到回複,雙兖想着他大概是開車沒看手機,也就不再去看了,幹脆跨上自行車直奔新街口,到的時候還是晚了點,店鋪前已經排着十幾個人了。
她戳着手機,百無聊賴,等了将近二十分鐘買好早餐,把袋子挂在自行車把手上,一陣風似的從市中心垠安大道穿過,直奔市圖書館。
在柏油路上,正好遇到綠燈,行駛的機動車流都停了,自行車道不受轄制,雙兖很快就轉進了圖書館大門前的岔路口,和方才才見過的人擦身而過。
茶色車窗後,他一雙黑眸越發顯得深邃平靜,短暫的一秒對視看上去也像是在審視。
雙兖心下一跳,急忙停下自行車,擡眼正好瞧見談笑在圖書館門前的階梯上坐着,見她來了便站起身來,摘下頭上的棒球帽,遙遙對她打了個響指。
雙兖來不及去跟他打招呼,提着心回頭一看,訾靜言竟然已經調轉了車頭,朝着她這邊過來了。
她跳下自行車,把車停好,看他離得愈近,心就跳得愈快。
但最後他在她面前停下時,卻什麽也沒說,只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從車上抓了一把薄荷糖放在她手心裏,淡淡道:
“天氣熱了,小心別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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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雙兖心裏慌得不行,當下便剝開一張糖紙把薄荷糖塞進了嘴裏。
她确定他一定看見了談笑,可他什麽都沒說,她也看不出來他會是什麽想法。
在她印象裏,訾靜言和談笑應該沒有過什麽正面接觸,最多不過是在首都機場外面打了個照面,應該不至于讓他能記得這麽久……
但車裏的人始終讓她捉摸不透,雲淡風輕又道,“現在課程緊不緊?學習還跟得上麽?”
雙兖低眉順目,一板一眼地答,“好幾門科目都已經開始總複習了,一周只有半天假,不缺課的話還好,缺課了就很容易跟不上,很多人生病了都不敢請假,尤其是理科班……”
聽到這裏,訾靜言突然打斷了她,“那就不要松懈。”
雙兖愣了愣。
“好好加油。”
訾靜言說完,在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鏡,揚長而去。
雙兖嘴裏還含着薄荷糖,神思不屬,離得太近沒留神被汽車尾氣嗆得咳了起來,上排牙碰下排牙,沒兩下就把薄荷糖嚼成了好幾塊,繃得牙疼。
她摸着臉頰走近圖書館大樓,聽見手機“叮”地響了兩聲,摸出來一看,是之前沒等到的回複。
—肖邺的工作室開業了,我過來剪彩。
—周末愉快。[玫瑰]
破天荒地,他在句末給她發了個小表情,雙兖卻忽然感覺自己像是做錯了事,胸口堵得不行。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在上樓梯的時候再次問了談笑,“你生病的事,真的不打算……告訴家裏嗎?”
“不打算。”談笑走在她前面,壓在樓梯扶手上低頭看她,眼神柔和,輕言細語道,“該知道的時候……他們自然會知道的。”
自那天在圖書館被訾靜言撞見以後,雙兖一直沒再見過他。
期間也有聯系,但總感覺有點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特別會聊天的人,在社交軟件上話會變得更少,以前還經常有關心她狀況的日常問候,近來卻少了,他似乎是突然之間就忙了起來,回複消息的間隔也越來越長……
反倒是李媽媽體恤兩個孩子即将升入準高三,每天變着花樣地做營養餐,尤其是早餐做得最為慎重,幾乎全是雙兖愛吃的東西,讓她很驚訝,一問卻知道是淩霂雲與李媽媽通過氣了,不知道為什麽,她得到了這個答案心裏總有些悵然若失。
其實最了解她喜好的人不是淩霂雲,也不是陳娟,正主總是三分靠問,三分靠看,剩下的靠猜,往往便将她照顧得妥妥帖帖。
他一向神奇,如今卻仿佛對她隐了神通。
短短十數天,漸漸淡了痕跡。
……
待時日悄無聲息地入了夏,分分秒秒就過得慢了起來,熱時三十五六度上下,但垠安不是會放高溫假的地方,教室天花板上吊着兩頂舊風扇,空調要等下一屆教學樓重修裝修了才會安裝,學生們便一邊埋怨豔羨着,一邊扛着高溫不讓自己在課堂上顯得昏昏欲睡,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裏有一半的時間教室裏都是風油精飄香。
雙兖一抹眼睛,眼淚就被熏了下來。
“讀書苦讀書累啊……”李小阮隔着一面窗調侃她,運動挎包塞了書本挂在肩上,召喚她回家,“快出來快出來,我媽說天熱吃甜的容易膩,就不包甜粽子了,煮粥喝。”
端午垠中放一天半的假,雙兖和李小阮出了學校,踩在樹木的陰影下回家,中途摸出手機點了個群發:
—這裏是雙兖,端午安康呀。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也學會了用群發去試探別人。順利則打開話題,不順利則平淡揭去。
有人回複得快,手機便接連響起。雙兖一個個地看過去,沒找到想看的名字,心下悵然,進了房間呆坐一個小時,幾乎所有人都回複了,談笑還唱反調似的說“不安康”,後面加了一個骷髅頭圖案,過了兩秒又說,“騙你的哈哈。”
雙兖笑笑,回了他一個翻白眼的小表情,猶猶豫豫着戳進那個寂靜已久的對話框,忽然看見了一行“對方正在輸入……”,她立刻從床上一個鯉魚打挺,坐得筆直,提着心等,最後……重又歸于失望。
那行字沒了,他什麽都沒發。
雙兖看了又看,覺得眼睛隐隐發疼,心想着風油精抹眼皮抹多了還是不好,離假期也還有半個多月,月考統考會考……考試可還多着,不就是一段時間沒聯系嗎?說不定對方是工作正忙,她沒必要在這裏傷春悲秋。
等考試期過了再找他吧。
她暗自做下決定,片刻後,李小阮來敲門,讓她出去搭一把手一起做晚餐。
“這就來。”雙兖把手機擱在了桌上,轉身往外走。
就在她出門的瞬間,微信裏多了一條新消息,随即撤回,她沒有看到。
端午一過,轉眼就到了七月,所有考試一結束準高三生們就放假了,等到八月初再返校補課。
會考前一天,雙兖、李小阮、談笑和江生餘四個人出去聚了次餐,吃紙上燒烤。
席間談笑一反常态,不怎麽笑,也不怎麽說話。
雙兖看着他這模樣,感覺到了些什麽,卻又無法确定。李小阮和江生餘倒是很驚訝,一個勁地沖雙兖使眼色,都覺得談笑有古怪。
雙兖無奈,只好硬着頭皮開口,“你……心情不好?”
談笑握着筷子夾了片五花肉,輕飄飄道,“怎麽會,不是你說不想笑就別笑的嗎?”
雙兖無言以對。李江二人不明就裏,聰明地選擇了不吱聲,無視過去。
随後的一頓飯,多半是李小阮和江生餘在打情罵俏,雙兖時不時跟他們說句話,而談笑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飯畢這兩人也溜得快,故意把雙兖和談笑落在了後面,讓他們“內部解決”。
垠安夏日午間熱,傍晚卻很涼爽,高大的法國梧桐下點着複古造型的路燈,飯後消食遛狗的人很多,談笑總有意避開着走,中途卻停下了一次,指着一只幼年大型犬道,“和我以前那只有點像。”
這并不是一個好的聊天話題,雙兖想了想,只中肯道,“它長得很漂亮。”
談笑卻像是十分贊同她這個評價,眼睛亮了些許,自動打開了話匣子,“小時候有很多夢想職業,科學家宇航員之類的……最想當個動物飼養員,不用跟人打交道。”
“現在呢?”雙兖問。
談笑道,“你呢?”
“沒想好。”雙兖說,“先考上大學再說吧。”
“真沒目标。”談笑“啧”了一聲。
目标……雙兖不由想到訾靜言,略微有些失神,慢了一拍才輕輕巧巧反擊道,“你不也是一樣。”
“才不是。”談笑打着哈哈否認。
雙兖不置可否,故意笑看了他一眼,眼裏流動着些許微光。
談笑怔了一瞬。
她這副模樣,有些像當初在候機室她回頭的那一眼,兩個場景倏忽重合在了一起,時間卻早已過去。
街邊驀地起了風。
垠安的晚風不是時時有,但一吹起來總能掀得人衣角翻飛,有嘩啦啦的風聲響起,雙兖用了許久的橡皮發圈突然在這一刻斷了,長發往前浮起,從談笑的雙眼拂了過去。
有淡淡的青草葉香,随着她驚詫的眼神逐漸散去,她擡手把頭發攏了回去,一臉的赧然歉意。
談笑忽然笑了,情真意切的一個笑,罕見地有了幾分天然清朗少年模樣,摸摸臉道,“糊了我一臉哎。”
雙兖先是一怔,随即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急匆匆向前走了。
談笑跟在後面,伸手便在頭頂摘了一片樹葉,吹起了口笛。
雙兖沒料到他還會這一手,放慢腳步聽了聽,頗感興趣地問他,“這是什麽曲子?”
還挺好聽的。
“亂吹的,沒名字。”談笑把手上的葉子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裏,“其實是口技,這葉子沒什麽用。”
“那你還用?”
“這樣比較有格調。”談笑眨了一下左眼,“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雙兖扭頭看着他,“你問吧。”
“介不介意把謠言落實一下?”
“介意。”雙兖果斷拒絕,有些訝異于談笑突如其來的直白。
對方不依不饒,“回答得也太快了……再考慮一下?”
“不要。”雙兖毫不留情。
走了十來分鐘,回到高中城,分道揚镳之前談笑半開玩笑一般道,“你不喜歡我,是好事。”
雙兖一時拿不準他的意思,便沒回答。
相對無言片刻,談笑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前輕嘆了一聲道,“不要內疚,雙兖。”
這是這個晚上他對雙兖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以後無數個惠風和暢的夜裏,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三天後,會考結束,雙兖在班上的書櫃裏取出自己的資料書帶回家,關上書櫃時,幾張薄薄的紙悠悠飄落在地,她撿起來一看,原來是學校發的假期安全承諾保障書,多的都被放在書櫃裏面了。
每逢假期,總有學生往危險的地方跑,垠安的水庫邊上出過的意外就不少,學校實在防不勝防,只能讓簽承諾書,既是警醒,也是警告。
如果真出了事,難免追究事故責任……雙兖沒有多想,把那幾張紙放回去就走了。
到了校門口,她和李小阮直接回家,江生餘則轉道往南中那邊走了。
“我去找談笑了啊。”這話是對李小阮說的。
“滾吧。”李小阮眼皮子都沒擡一下,神色盡顯不耐煩。
“他們這是去哪兒啊?”雙兖往不遠處南中外牆望了望,看見談笑和幾個男生站在牆角,手裏拎着一袋東西,瓶裝罐裝都有。
連帽T恤罩住了他的頭,帽子下露出了半張蒼白的臉,莫名讓雙兖覺得有些不安。
“能去哪兒啊,找地方喝酒呗。”李小阮翻了個白眼,鄙夷道,“我就不懂聚衆喝酒有什麽意思,放假能做的事海了去了,男生就非要找這點刺激……出了事一幫未成年誰負得起責任?”
她連珠炮似的說得酣暢淋漓,雙兖立刻就聽出了不對味兒,笑道,“懂了,他這是打亂了你的安排?”
李小阮一臉哀怨憤懑,“好不容易搶到的首映電影票……結果他那幫狐朋狗友一招手他就跟着跑了,說什麽必須得去!狗做的吧!”
雙兖聽得笑起來,心裏那點不安去了大半,碰了碰她的肩道,“那我陪你去啦,別浪費票嘛,好不容易搶到的。”
“嗯哼~”李小阮喜上眉梢,驕矜道,“那就便宜你了,我請客。”
雙兖瞥她一眼,“那我真是謝謝你哦?”
“也不是不可以。”
“哎……”雙兖向來讓着李小阮,不跟她插科打诨,兩個人推推搡搡着就擠上了去電影院的公交。
晚場的動畫電影,帶着小孩來的家長和小學生居多,時不時有尖叫笑鬧聲響起,沒法要求他們安靜,就只能自己多忍忍了。
好在電影畫面很美,雙兖還可以強迫自己耐心一些,集中精力去看。
“這個世界上我最害怕的就是讓你受苦。”
“你遇見一個人,犯了一個錯,你想彌補想還清,到最後才發現你根本無力回天,犯下的罪過永遠無法彌補,我們永遠無法還清欠下的……只要錯了,就是錯了,永遠無法彌補。”
“我喜歡看你吃東西的樣子,你任性的樣子,生氣的樣子,傷心的時候,最尴尬的時候,都很好看,你所有的樣子我都見過。”
“你相信有永恒的愛嗎?就像星星一樣。”
……
電影到尾聲時,李小阮聽了一段片尾曲,湊過來跟雙兖說,“我覺得不如之前那個印象曲好聽,待會兒我找給你聽聽。”
她摸出手機,把耳機遞給雙兖,她們在散了場的放映廳裏又多待了一會兒,歌曲放到一半時,突然切進了一段來電鈴聲,是江生餘的電話。
“嗯?你的電話?我在看電影,靜音了沒聽到,什麽事?”李小阮接起電話,兩個人也站起身來往外走,快到門邊時李小阮卻突然停了下來,雙兖冷不丁一下子撞到了她背上,後退一步道,“哎你怎麽——”
“談笑死了。”李小阮忽然說。
作者有話要說:
畢業已久,會考具體時間記不清了,此處若出偏差不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