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再後來……是她被關在了paradise的洗手間裏,喝了混着藥的酒,渾身酸軟,眼前一片模糊,外面還守着男人粗重的呼吸聲和劣質煙味。
她從有意識,到沒意識,中途有人敲她的門,在外面叫“妹妹”,她吓得膽破心驚,不敢應,也不敢大聲喊,怕對方被刺激急了沖進來。
這裏是紙醉金迷銷魂蝕骨的場所,沒人會留意、也不在意她的困窘與恐懼。
那人始終不走,也再沒人進來,隔着牆的DJ樂曲仍然大聲,但卻被蒙了一層,悶聲地,一聲一聲撞在她的心上。
雙兖爬起來,抖着手,用洗手臺的水浸濕了整張臉,總算能有些意識,腦海清明了一些。
她摸出手機求救,下意識地、千千萬萬次地,撥通了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
她提着心等,祈禱一定能接通……不在身邊也好,她只想聽聽他的聲音,聽他叫一聲她的名字,讓她不用再這麽害怕……
可是沒有。
依然是冷冰冰的女聲,無人接通。
她聽着重複的英文機械聲,再也支撐不住了,手上一軟,手機滑落在了地上。人不能動,眼前漸漸覆上一層黑色,沉入了黑暗之中。
……
暈着時,什麽都感知不到,只有無窮無盡的一片混沌。再醒來後,時間不過是走了兩個小時。外面的人等不到雙兖出來,不耐地走了。
她也脫了力,仰頭盯着精裝修過的銀色吊頂,在馬桶上坐了很久才回神,周身也有了力氣,但還是感覺筋疲力盡,渾身發涼。
她從洗手間出來,也沒有人會開口多問一句她去哪兒了,外面依然聲色犬馬,燈紅酒綠。吧臺上調酒的男人手裏捏着的調酒杯裏有雞尾酒,閃爍着斑駁的星光,銀色流滿際,炫目到令人眩暈。
她走過去,調酒師擡起頭來,對她暧昧一笑,笑容裏寫着讓人作嘔的心照不宣,随即又渾不在意地去擺弄手上的杯子了。雙兖看得心裏陣陣發寒,卻強迫自己鎮定,擠出了一個勉強回應的笑來。
又撐過兩個小時,淩晨才下了班,雙兖雙手環在胸前,低頭走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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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并不特別,許許多多的人依然行走在自己慣常的人生軌跡上,一如往昔,平淡也安全。不會有人知道她遇見了什麽事,或許也沒人會在意。
假期雙兖留了校,清早又從paradise回學校去。坐上地鐵,她抱着外套就歪着頭一路睡回了學校。出了地鐵站,她感覺脖子和肩上都一片酸疼,別扭地用右手按完了左邊肩膀又去按右邊的,埋着頭進了學校大門。
剛走出兩步,手機鈴聲響起來。她有點詫異,這個時候是早上七點半,誰會給她打電話?
拿出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她想了想,挂斷了。但那邊的人卻執着,她一挂斷,那邊就再打。雙兖無奈,挂斷三次,終于接了電話。
那頭的女聲清亮大氣,開門見山道,“雙雙,剛才打電話來,是有什麽急事嗎?”
雙兖一聽她開口,整張臉唰地全白了,險些站不住,找了個最近的長椅坐下。
這聲音……是林雫。
她不會聽錯,所以此刻才格外痛苦。心被揉成一團,割碎了,扔進鹽水裏,太疼了。
她一直以為訾靜言是在北京,所以她就算高考不理想,也還是義無反顧地報了北京的學校……她一直想,訾靜言不接她電話,或許是不再用那個號碼了,可林雫卻回了她電話……她想求救的時候,他又在做什麽呢?
現在才來問她,晚了。
聽見林雫的聲音,對她而言就是一種最大的諷刺,赤|裸裸地向她展示了訾靜言的漠不關心。
這一瞬間,雙兖握着手機,想了很多。耳畔是林雫滔滔不絕的焦急詢問,她其實都聽見了,但沒有想要回答的欲望。最後的最後,她只說了一句“知道了,謝謝”,把電話挂了。
林雫說了挺多事。
雙兖到這時候才知道,原來訾靜言不在北京,是在英國。他年少時心心念念的英國,終究還是去了。
天既要遂人願,便注定不能面面俱到、事事兼顧,他若過得順心遂意,她便注定颠沛流離。依附他人而活的浮萍,一旦失去了聯系,便只剩下了自己去抵擋風雨的猛烈侵蝕。
是從這一天起,雙兖才第一次醒悟了她姓的是雙,不是訾。她是她自己,對別人而言并沒有什麽稀奇。
也是從這一天起,她才學會求人不如求已,遇事不及,只能依靠自己。
她不再等訾靜言來救她了。
她要靠自己活下去。
她和秦彥初次見面,也是在paradise。
燈光暗淡暧昧的場所裏,少年也有嶙峋的筋骨和不低頭的倔強,讓她晃了晃神,不自覺地就幫了他。
她告訴秦彥,幫他是因為他讓自己想起了一個人。秦彥問她是誰……她答了,可又突然想起那個人現在已經不再屬于她了,過往的事,只是曾經。
訾靜言離開了她,不用再時刻擔心她如何如何,生活想必要比以前輕松得多。想到這裏,她立時沒了和秦彥拉鋸的耐心,摔下一個冷臉,單方面結束了話題。
如果生活在地球上的兩個人老死不相往來,也聽不到對方的任何消息,那這個人在與不在還有什麽區別?
沉寂如死,誰又願意真的活?
“不知道,記不清了。很久沒見了,可能是已經死了吧。”她說的是實話,秦彥該信她的誠心。
但自“雙兖有個苦情已故前男友”的離奇故事從秦彥那兒傳出去之後,雙兖倒是一次都沒遇見過這人了,學生會的活動沒見到過,偶遇也沒有。她想對方怕是做賊心虛,不屑一哂,也就随它去了。
時間一晃,到了十月中旬。雙兖剛評完獎學金,還在兼職,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接到了阮彤的邀請。她想參加科創比賽,但沒有底氣,想找高年級的人帶帶,十一月份參賽。
雙兖去年也參加過這個比賽,累積了點經驗,她算算時間,十一月她就沒有現在這麽忙了,于是給了阮彤肯定的回複。只是她回了阮彤,又感覺她好像忘了點什麽……可怎麽也想不起來,只好作罷。
究竟是忘了什麽,等她見到人的時候,她立刻就想起來了——團隊參賽,至少要三個人。
他們在學校外面的咖啡館商量選題,雙兖和阮彤并排坐,秦彥面前擺着一臺電腦在裝模作樣,和阮彤聊得熱火朝天。雙兖面無表情地拿着手機刷社會新聞,完全不參與談論,對阮彤還能有一兩聲答複,偶爾點點頭,對秦彥則是直接無視。
對于居心叵測的人,你完全不用給他什麽好臉色。
就這麽氣氛詭異地說了半個多小時,阮彤終于覺得撐不住,說要去洗手間,溜了。
她一走,秦彥就恢複了本來面目,把面前的筆電合上,笑得懶散,“怎麽愛答不理的,雙姐今兒個心情不好?”
雙兖不和他插科打诨,單刀直入道,“苯環上的羟基。”
——是在裝純。
秦彥挑眉,不認同她這句評價,“我和阮學妹可是無比可靠的合作關系,純潔得不能再純潔了。再說了,是她主動來找我組隊的。”
雙兖對此報以一聲冷哼作答。她才不會信秦彥的鬼話。外聯部的人渣,向來是無利不起早。
秦彥不以為意,還在笑着,“正好我也想參賽,正愁找不到人組隊呢,小學妹來找我,我們一拍即合,這不就正好。”
“注意你的言行舉止。”雙兖看不慣秦彥這嬉皮笑臉的樣子,但耐不住對方找了個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也不好拂了阮彤的面子,只好再次警告秦彥不要亂打阮彤的主意。
秦彥故作不懂,驚奇道,“怎麽就要注意言行舉止了?我怎麽了?”
雙兖放下手機,擡頭,很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你少勾引阮彤。”
她說完這話,秦彥往她身後看了一眼,忽然收起了滿面笑容,迅速把電腦打開,皺着眉道,“你在說什麽?是阮彤邀請我參加,我才來的。”
雙兖聽得心煩,不想再跟他耗時間,站起身,一扭頭,看見了自己身後站着的阮彤。女孩兒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地定在原地,一雙小鹿眼濕漉漉地看着雙兖,沒說出話來,既有些害臊,又像是惱怒。
她和秦彥的初次見面,就是被對方撩。
那天在車上,雙兖還沒醒來之前,秦彥笑着看她,伸手在車窗玻璃上寫了一排英文字母,畫了一個心,然後隔着手背……對車窗親了一下,眼睛依然看着她,狹長眼眸向來易生多情。
那一排字母,雖然是在外面寫的,但阮彤在裏面看着,卻是正确的閱讀方向,也不知道秦彥是怎麽做到的。
他寫的是“Cinderella”——你是我等待已久的灰姑娘。
一瞬間,阮彤感覺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如鼓,但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回應,雙兖就醒了。
那之後,學校的社團開始聯合招新,阮彤看見外聯部的橫幅下有個人躲在宣傳海報後面睡覺,連帽衫帽子夠大,遮住了整雙眼睛和半截鼻梁。他窩在一個藍色靠背塑料椅裏,腿伸直了,很長。
她幾乎不費任何力氣,就認出了這個人。
她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問他們還招新嗎。這時,像是睡着了的人突然擡頭,連帽衫滑落,挑染的銀發被壓亂了,看上去毫無攻擊性。秦彥原本只是被拉來充門面的,沒想到能有意外收獲,這會兒立刻彎了嘴角,極盡溫柔道,“歡迎加入校學生會外聯部,阮彤學妹。”
于是阮彤就這樣什麽面試都沒上,直接進了外聯部。一周一例會,還有聚餐,秦彥總是對她有特別照顧,整個社團的人都默認他是在追她了,時常起哄。秦彥卻什麽也沒說,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一點兒也不耽誤正事。
到了十月,輔導員在群裏發了消息通知有科創比賽,阮彤想去試試,但找不到合适的隊友。焦灼苦惱時,腦海裏忽然就閃現了秦彥平時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那雙含情的桃花眼。
她在例會後鼓着勇氣問了,秦彥立刻一口應下,全然是一副有求必應的模樣。霎時間,阮彤對他什麽戒備都沒有了,漸漸也就和他越走越近……
此時乍然間聽到雙兖說“勾引”,她不覺得秦彥有什麽錯,反倒是感覺自己的小心思被揭破了,不知道怎麽解釋,窘迫之餘還有一些惱羞成怒,覺得雙兖說話太過了……秦彥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不過眨眼之間,阮彤就倒戈向了秦彥,想他被自己拉來還要受雙兖擠兌,越想就越是愧疚,滿懷歉意地看了秦彥一眼。
秦彥回了她一個笑,眼色裏有迷離海,無聲蕩漾。阮彤見了心驚,心下幾乎是開始怨怼雙兖了,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了秦彥這麽好的人。
雙兖并不知道這時候阮彤在想什麽,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十萬分的警惕心上,心裏暗罵了秦彥一聲雞賊,不動聲色地又坐回了原處。
她這下不能随便走了。
秦彥一張嘴像騙人的鬼,如果留他和阮彤兩人單獨相處,不知道又能翻起什麽浪來。也不知道阮彤聽見了多少,這麽乖巧單純的一個姑娘……她看了一眼女孩兒羞紅的臉頰,愈發覺得秦彥不是個人了,連這種什麽都不懂的小學妹也能下得去手。
三人相對,各懷心思,氣氛也古怪,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幾句話,終于不歡而散。
這天以後,雙兖拒絕了任何形式的讨論會和面談,只和阮彤交流,不帶感情地收發文件、寫研究報告。
她本想着秦彥估計只是來撩妹順帶劃水的,卻沒想到他負責的那部分都做的很好,讓她挑不出一點錯處。她只好加倍努力,力求做到最好,不出任何差錯。
阮彤倒是幸運,在這場無形的角力之間,撿了個優秀課題的大便宜。
十二月,他們的課題報告被通知進了複賽,要去上海。
臨行前,淩霂雲來了電話,詢問雙兖近況如何,她回說要去上海參加比賽。
淩霂雲笑,“去上海啊?這麽巧,哥哥也在。你們倆各忙各的,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面了吧?”
雙兖緊抿着嘴唇,目光盯着自己腳上白色的運動鞋,隔了幾秒才答,“嗯,有一年多了。”
淩霂雲聽了嘆氣,又道,“我打個電話給他,等你過去了,就讓他帶你好好玩玩。”
“不用。”雙兖拒絕得生硬。
淩霂雲不解,“怎麽了?你不是要去好幾天嗎?”
“……他也忙。”雙兖憋了半天,憋出這麽一句話,又道,“我自己聯系他吧。”
“也好。”淩霂雲同意,又細細問了她一些生活瑣事,挂了電話。
雙兖平靜的內心因為這個來得突然的消息漾起了一絲漣漪,但很快又平複下去。
她想,她拿什麽聯系訾靜言?
他根本就不願意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