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第七章
第七章
陸寧嗤笑道:“陸某不才,雖執掌東廠刑罰,卻也不敵狼王性情暴戾、殘暴得令人聞風喪膽。”
“狼王?”
梅似雪難以置信地看着赫連燕月,身體仿佛被無形的鐵鏈捆縛,瞬時僵硬無比。
怎麽可能是狼王呢。
他不是為了和親,把自己當做筵席的肉牲拆吃入腹嗎?
他忽然想起與赫連燕月共枕那日,他沒能拿到的那封燙金喜帖。
所以,從梅似雪寫下自己姓名那時,赫連燕月就已知曉他是來此處和親的身份了,對麽?
所以他說的,讓自己留到今天的目的是……想和自己成親的。
過往在他耳畔如雷聲隆隆。
連他都覺得不可置信。
陸寧添油加醋地補充道:
“他就是這片草原之主,吃人的修羅惡鬼,為了滿足自己殺欲,連自己族人都不放過的西羌狼王啊。”
這時,狼族其他精銳趕來,五頭體型壯碩的白狼緊随其後。
狼呲着慘白的獠牙,發出陣陣沉重的噴鼻聲,綠瞳閃爍着殺氣與寒光,就等一聲令下朝着陸寧及其錦衣衛缇騎的方向沖鋒。
圖魯努打着頭陣,将藏制彎刀對準了馬背上的陸寧,冷肅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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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千戶,你到底還不還人?”
陸寧平淡道:“跟狼族和親之人是郡主,而并非公子,既然大使已聞郡主半路罹難的訃告,那麽你們此舉豈不算強搶。”
“你!”圖魯努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怼。
另外的狼族青年對東廠作風已是司空見慣,他憤憤道:
“中原人就是不講道義的腌臜潑才,依在下看不如就直接放狼,看他們聽不聽話!”
圖魯努皺着眉,對血氣方剛的青年低聲囑托道:
“臨行前囑托過點到為止。你難道要忤逆狼王?”
但那青年正在氣頭上,怎麽可能聽得進去?
“人都欺負到咱狼王頭上來了,你受得了這氣兒?我說放就放。出的就是這口惡氣!”
“鹹誠,聽主上的,他媽的別發癫!”圖魯努瞪大雙眼。
“少管我。”青年瞬間松開缰繩。
五頭白狼煞時飛掠前去,直直撲向陸寧的方向。
眼看着危險來臨,陸寧反倒勾起唇角,意味深長地低笑起來。
他擡起手,十幾位缇騎揮鞭退卻的同時齊刷刷舉起木弩,一一邊将箭矢對準了襲面而來的白狼。
馬蹄塵煙彌漫,狼嘯聲隆隆。
幾番刺激驚險的回合下來,缇騎或多或少身上挂了彩,場中就剩下一只白狼。
兩方僵持不下,白狼圍在陸寧與梅似雪馬前,伺機發起最後的進攻。
赫連燕月端起鐵木彎弓,取出了背後唯一的箭矢,拉弓上弦瞄準了前方。
而箭矢所指,正是梅似雪的方向。
梅似雪愕然地看着他。
就在這時,一支箭矢從後方擦着梅似雪臉龐而過,發出破空嘯響。
原是陸寧接過缇騎手中的弓/弩,逆着赫連燕月的方向将箭矢射出。
整個過程不過轉瞬之間。
梅似雪想攔,但已經來不及了。
“主上!!”
圖魯努睚眦欲裂,急忙沖上前去。
那支箭穿透赫連燕月的肩頭,鮮血洇染他厚厚的藍白外氅,說時遲那時快,白狼朝着梅似雪的方向猛地撲了過去。
就在白狼即将撲上去的時候,赫連燕月驀地松弦。
箭如霹靂弦驚,精準射穿白狼的心口。
重物落地的重聲響起,白狼徹底沒了聲息。
梅似雪許久都沒有恢複理智,他下意識地想要下馬看赫連燕月。
“你要做什麽?這不正是你想要的麽?”
陸寧扣緊梅似雪的手腕诘道。
梅似雪試圖反駁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是啊,好不容易逃脫生天,不被當成滿漢全席,擺脫了傳聞中可怖的狼王。
他明明應該很開心才對。
可為何,他第一反應卻覺得心底空落落的。
來自卓爾山的風不斷地刮着梅似雪的臉龐,他忘記了後續他回答了什麽,只看見赫連燕月的人影越來越遠、聽見陸寧不斷揮鞭打馬的刺耳聲音。
……
赫連燕月放下了木弓,一直并未啓口。
狼族青年看着白狼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說道:
“這可是頭狼!主上怎麽可以直接殺了?”
頭狼可謂統領狼群的核心,頭狼心高氣傲、難以屈從,光是馴服就要耗盡十餘年的心血與人力,這頭白狼随他們經戰十餘載,早就與他們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圖魯努憤道:“當時讓你放狼了嗎?要不是你一意孤行,主上怎麽可能會負傷。那些狼又怎麽會因你而死?讓開!我去看看主上傷勢。”
青年被推攘至地,他死死盯着兩人背影,似是能從他們身上剜下一塊肉來,低聲喃喃道:
“為了一個從中原來的廢物,你們居然排擠我至此。”
他依稀記得,曾伴老狼王多年的中原人親信,在一次筵席上突然叛變,将彎刀刺于王妃心口,是老狼王替她擋了那刀。
耳濡目染下,新任狼王在這方面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狼王祖上捯兩代沒一個不是癡情種的。請問赫連氏是專門盛産大情種嗎?
“可惡,我大狼族遲早被你們赫連氏搞垮!!婆娘婆娘,沒了婆娘就得死是嗎?”
說罷,他緊握起拳頭,恨鐵不成鋼地朝地面搗去,雙眼逐漸被莫名的戾氣填滿。
另一邊,赫連燕月面無表情地拔出肩上的箭矢,可怖的殷紅已經洇染半邊肩膀,無法想象布帛下的血肉該是如何慘烈模樣。
圖魯努焦急地問道:“主上,現在怎麽樣?”
赫連燕月随手擲出沾染箭矢,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像是在忍耐極大的疼痛。
他淡道:“小傷而已,無足挂齒。”
圖魯努又問:“那,要不要先回營裏?”
獵獵西風中,赫連燕月望向阻隔南北的城關,眼眸微沉:
“不回營了。直接過玉門關去中原。”
……
赫連燕月沒有追過來。
從始至終。
梅似雪垂着眸,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席卷全身,堵得他心頭難受。
他想不通,赫連燕月明明知道他是假冒郡主身份的郡府庶子,為何籌備那麽久和親的事情。
難道是真的想和他成親麽?
沒有理由啊。
忽然,頸鏈不慎滑入進他的內襟,不禁讓他頸間一涼。
梅似雪渾身戰栗了下,思緒一瞬間回籠。
陸寧察覺到他的異樣,問道:“怎麽了?”
梅似雪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
“沒什麽,就是有點冷而已。”
陸寧的目光毫無波動:“嗯,卓爾山的溫差大,近日溫度驟降,正常。”
“……是麽?”梅似雪的眉睫輕輕垂落。
梅似雪忽然想起昨日夜裏微寒,醒來身上就多了被褥,還有小卓瑪奉命送他一套全新的厚衣裳。
所以赫連燕月是察覺到他晨早冷得蜷縮的樣子,所以才這麽做的麽?
狼王好像也沒他想象的這麽糟。
……
經過幾日腳程,這支錦衣衛隊伍終于越過玉門關,來到金陵城最為蕭條之地。
這裏路況泥濘,馬蹄一踏就陷進去半厘,馬兒只好不斷尥蹶子來抖掉增重的濕土。
但這一路上已經算是暢通無阻,畢竟東西廠的錦衣衛憑借黃銅腰牌即可過關,無需檢驗通關文牒,自然省時得多。
“快到了。”陸寧道。
梅似雪遙遙一望,正好瞥見“栖霞縣”的木牌匾。
幾人甫入栖霞縣,衆多村民排成一列等着朝廷的赈災糧,他們大多拿着空空如也的麻袋,或者端着破瓷碗,在縣衙門前大聲嚷嚷着什麽。
原來金陵的子民已經如此艱難了麽。
梅似雪皺眉。
漢子看着僅填平了麻袋底的米,對着衙役瞠目道:
“一個月就給我們五口一鬥米,後面的還有可能分不到米,以前哪有這樣的?虧了之前還說陸縣令清正為民,可現在栖霞縣村民簡直苦不堪言啊!”
旁邊老妪無可奈何:“你可知足吧,那開布莊的何家一鬥米賣兩百錢,還往裏頭偷加糠麸,這好歹朝廷發下來的。”
其他人附和道:“再等等吧。大圯各地或多或少都受着水災,興許過幾日赈災糧就發下來了。”
有人話語忽然轉向:“哎哎,你們看那個人好像是陸公子,還有……和親小郡主?”
旁邊的漢子肘擊那人一下,低聲道:“你看錯了,這分明就是小公子,兩人長相貌相似罷了。”
衆人皆知朝廷鷹犬的霹靂手段,便對這位東廠掌刑千戶格外畏懼。
嘈雜聲漸弱。
但那壯漢沖開人群,渾然不懼地朝着陸寧喝道:
“陸縣令清廉之名确不假,但你身為朝廷命官長侍君側,不顧黎民疾苦,難道不愧對列祖列宗嗎?!”
人都快餓死了,還怕什麽死。
陸寧勒住馬,微微挪移視線道:“赈災糧一事已經有了眉目,再過三日一定給衆位滿意的答複。”
那壯漢目光一亮,吆喝道:“三日?好!如果三日不見結果,咱們就堵在縣衙門前面,人多咱不怕!!”
“俺等得起。”
“我們也是!就等三日了。”
……
這場鬧劇終于結束。
梅似雪下馬,準備進入縣衙內。
“往年的赈濟糧少說也有五千斛,今年這裏跟誰對接?我去問問令父,若是向郡王府有需,我盡量——”
正說着,沒等梅似雪跨入門檻,他的小臂一緊。
陸寧朝着梅似雪脫力地倒了下去,他順勢一個踉跄,差點沒有接住對方。
陸寧瞥過他的頸鏈,露出一抹輕蔑的笑意。但這個神情轉瞬即逝,并未被他捕捉到。
梅似雪這才發現,陸寧左側小臂上可怖的巫蠱紅紋已經蔓延到其耳後。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但……傷勢不容我挺不到幾日後了。附近的醫館早便關閉店,抓不到藥的。”陸寧虛弱道。
“我該如何做?”梅似雪有些擔憂。
陸寧唇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弧度,佯裝可憐道:
“我想用你的身份進入金陵郡王府拿一些藥,可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