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梅似雪趕忙撤開三丈遠。

赫連燕月面容依舊雲淡風輕,輕聲道:“各部首領會來宴會賀喜,需你與我一同圍獵。若你不願露面,尋個理由便是。”

的确。

他根本不會圍獵。論開弓射弩、設陷阱捕獵,并不屬于梅似雪擅長的領域之內。

這讓梅似雪有些為難。

這時,小卓瑪恭敬地走到兩人跟前。

她朝着赫連燕月微微俯身,卻又不敢擡頭多看他一眼,戰戰兢兢地說道:

[十三族都快到齊了,戎族首領請您過去呢。]

戎族麽?

梅似雪捕捉到關鍵字眼,連忙擡起眼。

他生母當年失蹤的線索,不就是在西羌的戎族部落上嗎?

見到外人,赫連燕月眼神又是一貫的請冷,淡“嗯”一聲,站起身準備前往接待的營帳。

小卓瑪臨行前,又瞥了眼梅似雪唇上剔透的薄珠與別樣的嫣紅,忍不住偷笑。

王妃還真是好看呢。

怪不得主上對他這般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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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卓瑪的身後傳來赫連燕月那極為冷瑟的聲音,幾乎能滲透骨髓:

“在看什麽?”

[沒、沒什麽。]

說完,小卓瑪趕緊溜走。

但還是忍不住捂唇偷笑。

梅似雪迷茫:??

等到小卓瑪離開,赫連燕月又問道:

“之前的事情,你當真不記得了?”

是因為之前赫連燕月提示他的那三個詞麽?

梅似雪搖搖頭:“什麽事情?”

“嗯,忘了就忘了吧。”

赫連燕月遞給他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白氅,語氣平淡地說道:

“換上,到了晚上會冷。倘若你不想去的話,待在這裏便是。”

說罷,赫連燕月便又離開了。

步伐比以往稍快一些。

他好像有點生悶氣。

梅似雪想。

可無論他如何努力思忖,都還是猜不出來。

算了。

日後總會知道的。

梅似雪安慰自己。

……

營帳內,筵席上各族首領觥籌交錯,跟狼族各長老互相道喜,奉上獨特賀禮,無一例外都是春光滿面的模樣。

但坐在上賓的赫連燕月臉色并不是很好。

他面前的藏瓷杯已經由熱轉涼,裏面的青稞酒還是滿溢的。

赫連燕月命旁人将青稞酒倒掉,繼而對圖魯努說道:

“你的方法本王試過一遭,但他依舊不記得當年的事情。為什麽?”

有點像是一個獨守深閨的怨婦。

圖魯努趕忙往嘴裏塞了一把羊肉,佯裝震驚地裝傻道:

“啊,是、是嗎?”

赫連燕月面色更冷三分,沉聲分析道:“他是不是厭煩本王,所以故意說忘了,還是說你的方法不好。”

上一次如此狼王如此神情,還是在讨論守防邊界與軍事布局,以及如何從死地複生的事情。

圖魯努撣掉手上的辣椒末,哪壺不提開哪壺地感嘆道:

“哎呀,多虧在巴蜀屯了辣椒,中原人愛吃不是沒有道理,真香嘿。好吃啊!”

“圖魯努。”

赫連燕月雙眸瞬時眯起,每個字都像是落在刀刃上。

“诶,在在在!”

圖魯努趕忙回神,他抹掉嘴角的油漬,無可奈何地說道:

“主上年僅二十三就有王妃。我二十七。八年了都沒個婆娘,哄婆娘真沒什麽經驗。主上就別難為我了。”

也是。

圖魯努要是真有本事,早就膝下孩童繞了,自然也不會愁到現在。

赫連燕月開始和梅似雪換位思考。

倘若一上來對方就讓他親自己、甚至還讓他同床共枕,兩位又是大男人,換誰都是不适應。

所以不能操之過急,得用緩兵之計。

圖魯努思忖半晌,他又拿起青稞餅,疑惑地問道:

“我不明白哈。主上既然已經娶了小王妃,又為什麽執意讓小王妃記起來以前的事情呢?”

燙酒又添,赫連燕月垂下眉睫:

“或許是,本王想讓他知道已經兌現當年的承諾了罷。”

“哎呀,知足常樂啊主上。王妃都到手了還愁什麽的。”

說半天,圖魯努也不知該如何勸阻了。

他其實也明白。

赫連燕月的原因,應該不僅僅是兌現承諾這麽簡單。

在很久很久以前,赫連燕月并非幾位王嗣中,最得狼王與王妃寵愛的人選之一。

他的身形不如幾位兄長壯碩、騎射技藝天資平常,追随他的長老少之又少。

但是就是如此平凡的王嗣,卻因一位同樣平凡的少年,讓他在整個草原、甚至中原整個境域盛名遠揚。

那幾年中原實行海禁。适逢西羌幾族混戰,狼族為了争奪草原霸主之位也加入其中。

戰争是危險的,流血的,殘忍的。

是會死人的。

少年時期的赫連燕月,親眼目睹過爹娘慘遭最信任的親信背叛陷害的場景,即便老狼王舍身相救王妃,但還是沒能救回來她。

從此赫連燕月便冰封內心,不讓任何人靠近。

直到——

有一個人如天光般降落在他的人間。

點點星火,燎遍他荒蕪的心原。

梅似雪流落在西羌躲在草垛中,不巧被赫連燕月發現,膽怯又祈盼地望着他。

從相見的那一眼、從梅似雪不厭其煩地教他制作紙蓮花燈開始,他決定向全部族人隐瞞梅似雪的行蹤。

赫連燕月想救他。

想救娘親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他的娘親生前最心心念念的東西,就是蓮花燈了。

赫連燕月不止一次聽娘親提及過花燈節,金陵城的那個節日熱鬧、又充滿人間煙火氣息。

她說,要是還有機會回去,一定要像小時候那樣,在巷尾的那條小河裏放一盞蓮花燈。

鄉愁,并非多麽盛大,而是偶然驚憶某個小小的片段,勾得人輾轉難寐,從此讓人回味數十年。

依稀記得,娘親帶着年幼的他,遙遙指着海峽另一頭,看着對岸如同星火的燈盞,懷念地說道:

“等我的小月兒成狼王了,就讓族人跨越這條青海。帶他們光明正大地看一次花燈節。”

那一年,他曾跟梅似雪提及過這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年少的梅似雪托着腮,擺弄着水裏的蓮花燈,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如果你真喜歡我,那等你成了狼王,可以跟我提親,大概就能到中原看看了。”

赫連燕月面露憂色:“我不想強迫他人成親,若你并不喜歡我怎麽辦?而且……你嫁過來,叫旁人看去是受委屈的。”

梅似雪滿不在乎地說道:“三書六聘,媒妁之言齊備。倘若兩廂心悅,我以什麽身份嫁過去都無妨。”

蓮花燈越飄越遠。

他站起身:“更何況,我若同意與你成親,自然是喜歡你的。”

明明都是無心之言。

卻讓赫連燕月銘記了好多年。

……

“黑蛋蛋兄弟?”

熟悉而溫和的聲音落入赫連燕月耳畔。

是的,他追尋多年的人越過了過往,來尋他了。

赫連燕月擡起頭來,便見梅似雪已經換好了藍白厚氅,跟他煞是相配,襯得整個人跟皎月一樣幹淨無瑕。

梅似雪的雙眸被笑意浸透得格外明亮,他思量許久,說道:

“我想了想,既然我是新過門的王妃,就必定來跟你一起來的。”

不待赫連燕月回應,極其抓耳的少年聲音傳來:

“赫連哥哥!”

一個身量不高的少年徑直奔向赫連燕月,無視梅似雪擠到面前,愣是把梅似雪逼退了幾步。

少年滿身琳琅,滿身的珍珠瑪瑙顯得他珠光寶氣,走起步叮叮當當直響。

梅似雪瞥見他衣袖上的犬形圖騰。

他聽說過白狼王是犬戎有部分血脈關系,狼族人信封崇拜白狼,以白狼為圖騰,戎族則以犬作為圖騰。

所以,此人正是西羌戎族的少主耶律玉。

耶律玉雙手撐着桌案,滿面都是春風般的笑意,極其冒昧地說:

“三年沒見赫連哥哥啦,真是好想赫連哥哥呢!赫連哥哥有沒有想我呢?”

赫連燕月唇角剛揚起弧度,旋即抿成平整的一條線: “……”

這邊,戎族可汗摸着胡茬,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着梅似雪,冷冷嗤笑一聲,說道:

“這就是狼王妃啊。”

耶律玉這才注意到梅似雪的存在,嘴撇了撇,酸道:

“哦,原來是嫂嫂啊。沒胸沒屁股的,不好生養吧。喔我忘了,男人生不了的。”

一副“王妃也不過如此”的模樣。

梅似雪總覺得“嫂嫂”這個名稱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裏奇怪。

他的确是沒胸沒屁股,也生不了娃。梅似雪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但赫連燕月好像對耶律玉的态度十分不滿。

緊接着,耶律玉又趾高氣揚地說道:

“當年赫連哥哥可是相當照料我的。騎射技藝教了我好幾招,現在我在族內都是數一數二,一會兒春獵的時候,嫂嫂可要看我的成果呢。”

“喔,好的。”梅似雪點點頭。

此言一發,耶律玉半天都沒有等到下文,氣氛裏彌漫着莫名的尴尬。

“耶律玉。”

赫連燕月警告似地擡眼。

幾人瞬時噤若寒蟬。

“诶,我在。”耶律玉渾身猛地一聳,不解地擡頭。

雖然族內的确有傳言,說赫連燕月脾性雷厲風行,又少言寡語,但他與赫連燕月曾是故交,一般來說不會兇他的。

他怎麽會為了個中原人兇自己?

耶律玉想不大通。

赫連燕月一雙銳目緊攫住耶律玉,冰冷覆上眉眼,說道:

“三年沒見,連面對王妃的規矩都忘了麽。可汗怎麽教導你的。”

戎族可汗也錯愕地擡眸。

“赫、赫連哥哥?”

耶律玉瞠目結舌,寒冷滲透進他每一寸肌膚,渾身發起抖來。

梅似雪有些不太理解。

大黑蛋蛋怎麽看起來更生氣了。

“是,是,男人也可以生的,巫鹹族那邊不是就有人生嘛。不生也沒關系的,赫連哥哥喜歡就行。”

耶律玉勉強地撐起笑容,他不愉地盯着梅似雪,咬牙切齒地改口道:

“而且嫂嫂容貌清俊,溫柔賢良,和赫連哥哥就是天造地設、天生一對。”

梅似雪睜大雙眼:???啊,男人真能生孩子啊。

赫連燕月揚揚下颌:“給王妃請安,回去落座。”

“王妃安康。”

耶律玉萬般不情願地向梅似雪作了個揖,旋即像是落湯雞一樣回到座位,原先的張揚跋扈渾然不見。

狼族人正在激昂地講述着西羌十三族和平相待以及狼王結親的事情,聽起來有些枯燥無味,故如此種種,梅似雪一概沒有入耳。

而且桌案上的餐食有些油膩,他不太想用。

他坐在赫連燕月身邊,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幾寸之遙,有點……太近了。

營帳本就溫暖如春,和赫連燕月貼得這麽近,加之現在太陽還沒落山就更熱上許多。

但這個場合,梅似雪不好脫掉衣裳。說不定自己有點動作,所有目光都會聚集到這裏。

他全身不自在。

那,要是稍微動一下,應該不會被發現吧?梅似雪想。

算了,總比熱迷糊強。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了挪,然後空咽了一下。

赫連燕月拉住了他的小臂,低聲問道:

“怎麽,是很熱麽?”

哦天啊,終于發現了。

梅似雪誠懇道:“熱。但大庭廣衆脫是不是不太好?”

“的确不大好。把手臂伸出來。”

赫連燕月說道。

伸手幹什麽,打手掌懲罰他一下嗎?

雖然梅似雪有些不解其意,但還是乖乖伸出一只手臂,然後別過頭。

赫連燕月又道:“兩只手臂。”

“哦。”梅似雪如是照做。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赫連燕月幫把他的外氅褪去,然後工整疊好放在一旁。

梅似雪:?

小卓瑪貼心地走上前去,将一件薄裳遞上,恭敬道:

「王妃,請更衣。」

原來都準備好了啊。

“哦……好。”梅似雪有些驚愕。

他換衣裳的時候,赫連燕月忽然陰沉着臉,問他道:

“方才耶律玉說那些,你不吃醋的麽?”

這臉陰的,梅似雪還以為誰欠了他五百兩銀子。

他偷偷左顧右盼,沒發現什麽特別的後,才對赫連燕月謹慎地問道:

“大黑蛋蛋,你方才是在同我說話嗎?說‘吃醋’的事情?”

不然也沒有其他人了。

“嗯。”赫連燕月點頭。

豈料梅似雪茫然地問道:“我有什麽好吃醋?他說的我沒胸沒屁股,也不能生娃,不是很對嘛?”

赫連燕月沉默。

本來他想提示下梅似雪,讓梅似雪偷偷表揚一番,哪怕暗地裏是一句贊揚就好,豈料他就是一塊大木頭樁子。

也不知他是故意裝不明白,還是真的不知道。

半晌,梅似雪托着腮,望向赫連燕月的眼眸滿含星光,說道:

“不過,大黑蛋蛋方才替我說話。我真的好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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