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此時,鹹誠從人群中走出,他雙手作揖,聲調揚起道:

“在下對此事确信。當時梅似雪出嫁到草原,誰不知道那嫁妝裏面淨是一些沒用的珍珠以及絲綢、瓷器?他們本來就認為狼族會用金銀鍛造冷武,才對我們如此防備,目的就是要回巴蜀兩座城池。”

此言一發,衆人唏噓不已:

“是啊,那些東西都沒用。”

場中,赫連燕月的表兄與一位白髯長老互換了一個眼神,“就是,那些假裝很沒用的東西!從那時候便能看出中原人居心不誠了。說不定就是暗伏在主上身邊,蓄意謀殺的。”

更有甚者,哭天抹淚地說道:“我就說那個梅似雪不是什麽好東西!主上切莫被男色蒙蔽了雙眼啊。”

氣氛烘托至此,鹹誠再次請示道:

“不錯,正因如此,卑職提議将此反賊羁到中原,讓那皇帝來個說法!興許還能賠償點什麽。”

“就是,他們赈濟糧這麽多,賦稅年年都是千萬的白銀,怎麽不分我們幾船。”

……

門外,幾張散落的字帖輕飄飄的落地。

無數流言傳來,朱門側的人将殿內的話聽了個真真切切。

梅似雪雖然什麽也沒說,但那搭在門框上的手指緊繃地蜷起,最後卻又無力地松開。

本來他不好意思寫信,便心血來潮寫了好幾張字帖的,但是好像現在沒有必要送出去了。

站在一旁的阿蛾瑟瑟發抖,他扶着梅似雪的肩膀,努力為自己辯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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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沒有、我沒有做這件事的。公子要相信我!”

“我知道。我相信你。只不過……”

那一瞬間,梅似雪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是到了嘴邊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只是,他才發現原來赫連燕月一直在他身邊安插眼線,所有人對自己的看法原來是敵對的。

是啊,哪有什麽絕對的信任,不過都是有所預謀罷了。

赫連燕月忽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好了。

“罷了,沒什麽的。”梅似雪苦澀一笑。

阿蛾害怕他去理論,趕忙勸阻道:

“他們人多勢衆,公子一定慎重考慮啊,一定不要貿然行事,當下他們萬一把我們認定為細作,那就得不償失了。”

梅似雪的手無力地從門框滑下,他沒有撿起字帖,而是故作輕松地轉過身離開,強撐着最後一點自尊,說道:

“我知道,今天風沙太大了,我就不進去了。”

阿蛾察覺到他的神情不對,急忙追了上去,呼喚道:

“公子,公子等等我。”

……

殿內依舊是劍拔弩張的氣氛,鹹誠是赫連燕月手下的得力幹将,故此一些擁趸更是用尖酸刻薄的話語抨擊梅似雪。

這時,赫連燕月身邊的圖魯努臉色陰沉,他猛地一放長纓|槍,厲聲大喝道:“主上現在都沒有發話,你們在這裏叽叽喳喳說什麽。”

此言一發,周遭的喧嘩聲霎時停歇。衆人畏畏縮縮地垂下頭去,等待赫連燕月發落。

“梅似雪現在是什麽身份,誰讓你們蓋棺定論了?以及,原狼王妃亦是中原血脈,你們難道也要妄議一番麽。”

赫連燕月的語氣充滿壓迫,如同寒刃般滲透入骨,令人不寒而栗。

鹹誠話語一噎,心虛地低下頭去。

不錯,赫連燕月的生母嵇秀婉亦是中原人,若非不是嵇秀婉的到來,狼族又怎麽可能脫離颠沛流離、饑寒交迫的生活?何況赫連燕月的身上還流着中原一半的血脈。

而嵇秀婉當時在得到民心之前,亦是受到如此非議的。

“王妃看的根本不是軍報。鹹誠舅舅說的是錯的。”

便見耶律玉高舉着一個全新的镂金黑木匣,小跑着來到宮殿。

“主、主子你怎麽跑的這麽快啊。”

身後的仆役累的氣喘籲籲,扶着腰滿臉通紅的樣子像是快要背過氣去了。

戎族首領瞧見耶律玉,估摸着以為他又要惹是生非,雙眼倏地瞪起,偏過目光低聲斥責道:

“你這小兔崽子來這裏幹什麽?快點回去。你娘還催你練刀呢。”

耶律玉是被寵大的,自然脾氣倔強,他單手叉着腰,矜傲道:

“不行,我偏要說!明明嫂嫂沒這麽做,憑什麽不能說?”

那位白髯老人手捋着長須,計劃被打亂,很明顯是煩躁不堪,但他依舊努力維持着和藹可親的人設,說道:

“口說可無憑,那小少主拿出證據來。”

“這就是證據啊。”

耶律玉一邊說着,一邊把黑木匣子和一串鑰匙放到赫連燕月的跟前。

赫連燕月“信匣。你為何取來此物?”

繼而他退居到大殿中央,解釋道:

“那天我看到鹹誠叔叔故意給那個叫阿蛾的小侍衛這張紙條。千真萬确,絕無虛言!”

赫連燕月擡眸:“怎麽?”

耶律玉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道:

“因為戎族和狼族都有軍機匣的鑰匙,所以我就短暫借用了一下,把軍機要聞和普通信匣的東西都調換了一下,哦。還有赫連哥哥的鑰匙,我也調換了。”

從那日鹹誠不小心放狼、致使赫連燕月受傷的事情開始,他就開始覺得鹹誠有貓膩了。

戎族大族長聽到耶律玉說到這裏,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他實在忍不了了,擰着耶律玉的耳朵,怒斥道:

“你這小毛孩子,居然還學會偷了!!你知不知道一旦軍營因你受到損失,所有的過失都算在你頭上?”

“爹爹爹,痛痛痛,痛死啦!”

耶律玉嘶溜嘶溜地喊疼。

戎族族長耳根子軟,聽到寶貝兒子讨饒就放下了手,悶哼一聲不再管他。

耶律玉“嗷嗷”喊疼的時候也不閑着,他揉着通紅的耳朵說道:

“但是這軍機的匣子還是鎖着的,所以明顯是鹹誠舅舅陷害嫂嫂,嫂嫂只是看了幾封信而已,嫂嫂是無辜的。”

赫連燕月微微擡起下颌,示意圖魯努依言打開信匣。

随着開鎖的清脆聲音響起,圖魯努拿起那些抵報,反複打量半天,許久方才說道:

“主上,小少主所言不錯。信匣和鑰匙的确是互換了。”

赫連燕月示意圖魯努拿着信匣離開,又問道:“那你為何要換信?”

耶律玉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樣,他滔滔不絕地講述起自己當時的所作所為:

“我換的都是先郡王妃的信。當時金陵王府與先狼王妃關系甚好,無人不知。但先郡王妃離奇失蹤,我猜嫂嫂是僅僅想找到生母的下落而已,又看舅舅寫的東西說什麽信的,所以就合理懷疑……”

卻沒成想居然這次歪打正着,竟然真的發現了鹹誠做的小動作。

赫連燕月的目光冷冰冰地掃過鹹誠,最後落在耶律玉身上,說道:

“鹹誠寫了什麽?”

耶律玉擡擡手,仆役任勞任怨把一張信紙奉到赫連燕月面前,旋即便又縮回了耶律玉身旁,從頭到尾都不敢直視赫連燕月半分。

耶律玉在大殿中央來回踱步,說道:

“這是那天嫂嫂在春獵時候掉下的信,字跡很新,很明顯是三日內寫上去的,但絕對不是從中原來的。”

是那次耶律玉故意刁難梅似雪,赫連燕月給梅似雪解圍的時候掉下來的。

“耶律玉你!你對得起你娘嗎?我可是你母親的親弟弟,你的親舅舅。”

鹹誠喉頭一哽,他依舊深深埋首,感覺到從頭到腳的一陣惡寒。

耶律玉托着腮思忖片刻,回答道:“喔,那舅舅待我娘也不是很好,當年我娘病時,舅舅投奔赫連哥哥這裏,棄于我們不顧。有想過我們麽?”

上座的席位上,那些長老聽到這番話已經是如坐針氈,他急急地站起身,面頰上的橫絲肉顫動。

他厲聲說道:“你怎麽就确定是鹹校尉寫的!少主,這裏是十三族聯合會議,不是讓你在這裏血口噴人的。”

見到赫連燕月遲遲沒有表态,白髯老者面露滄桑之色,他走到鹹誠身旁,嚎啕着為其辯駁道:

“而且少主方才也說過僅僅是懷疑,還請主上明鑒,請主上明鑒啊!!!”

“我、我也看見了。”

一道極其微弱又滿是病恹氣的女聲傳來,衆人的目光随之跟去。

之前告病的小卓瑪不知何時也被人攙扶到了大殿中央,她面色蒼白,唇瓣泛紫,呼吸也是相當虛弱。

小卓瑪喘息已定後,方才說道:

“我是人證,鹹校尉方才所持的那張被攔截的信箋其實我也看到了,是鹹校尉所寫。”

種種跡象都指向了鹹誠蓄意謀反、意欲褫奪赫連燕月的狼王之位,一旦證據确鑿,後果不堪設想。

赫連燕月許久未曾發話,在此時眉頭忽然緊蹙了一下。

鹹誠瞪圓了雙目,眸中跳動兩簇怒火,嗓音都染着愠氣:

“一派胡言,根本不是我寫的!是,的确是我與那個小侍衛聯合陷害梅似雪,但謀反之事你不要信口胡謅。”

小卓瑪被他吼得渾身一抖,似乎吓得不輕。

圖魯努提議:“到底是不是,先去搜搜房間便是。”

赫連燕月眼底可略過危險的暗光,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不鹹不淡地說道:

“把鹹誠帶下去。暫且卸校尉名銜,待查清那張攔截的信件真僞,在确定是否為外族聯謀之後,再另做打算。”

“是。”

數十位身着甲胄的侍從極速趕至,他們挾制住鹹誠的兩臂,作勢往外拖去,絲毫不留一分情義。

衆人皆垂下眉眼去,無論是不懷好意,亦或是清清白白的人,都怕被其牽連。

“卸任?!我怎麽可以卸任,可是掌管五排的總校尉。軍營不可一日無我!”

鹹誠錯愕地瞪大眼,極力為自己辯解。

“你們有的是我的部下吧,我平常待你們不薄,你們怎麽肯這麽待我的!”鹹誠聲嘶力竭。

但卻沒有人再去理會他了。

“無事便都退下吧。”

赫連燕月不疾不徐地拂袖起身。

伴随衆人的跪地呼聲,以及清亮高吭的號角聲,赫連燕月走下高臺。

這時,戎族族長朝他躬身拜地,說道:

“犬子并非有意要動軍營的東西的。一切罪責都由我來擔,狼王切莫怪罪下來。”

赫連燕月停下腳步。

他沒有分給他半分目光,不鹹不淡地說道:“無妨,這次不怪他。此次耶律玉有功,回去領賞便是。下不為例。”

難道聽到赫連燕月寬恕他人,戎族族長如釋重負,他再三感激道謝道:

“一定多看教犬子,多謝主上,多謝主上!!小玉,還不謝謝主上。”

“能幫上赫連哥哥和嫂嫂最好。就看在是嫂嫂幫狼族争一口氣的份上吧。”

耶律玉微微俯身,輕笑道。

……

是夜。

梅似雪坐在距離軍營不遠的小山坡上,在草地上攤開一張宣紙 ,百無聊賴地在上面胡亂寫着什麽,心事重重。

這裏人跡罕至,就連牛羊也極其稀少,只能看見蒼穹上寥寥幾顆星子,阿蛾在盡心盡力地抱柴火生火取暖。

梅似雪随便寫着:

“他是我的親信,我可以用一切來擔保。他絕對不會是細作。”

“我想知道,為什麽你也會在我身邊安插眼線。”

“所以,你是不是利用我換取——”

這一句話被他劃掉了,最後所有句子全都被劃掉了。

梅似雪心裏很亂。

席卷草原的風穿袖而過,讓他清醒了不少。

算了,什麽都不寫了。

既然赫連燕月已經懷疑自己了,那還問他這麽多作甚。

還好,他對赫連燕月喜歡只是剛剛萌芽而已。

他忽然覺得很慶幸。

喜歡要比深愛要更好,喜歡不足以讓他難以割舍某個人,讓他可以足夠清醒地回過頭。

梅似雪長嘆息一聲,将那塗得亂糟糟的宣紙悉數投入火堆中。

融融的火光映着他的清瘦眉眼,有種說不出的哀婉:

“我想做一個決定。阿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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