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梅似雪思忖片刻,說道:“我想出發去巫鹹族,去找生母的下落。”

阿蛾将一袋熱乎糕幹遞給梅似雪。

雖然不知道這些糕點又是從哪裏拿到的,但梅似雪還是欣然接受。

阿蛾也開始犯難:“但是巫鹹之地實在是太危險了。公子真的要去嗎?”

梅似雪沉默了。

的确,巫鹹族是苗疆巫蠱的支脈,峻嶺兇地難涉,稍有不慎就會落入那些族人的陷阱,動辄萬劫不複。

低低的烏雲號堆積,壓抑的氣息叫人喘不過氣,風驟然蕭瑟寒冷,號角聲急促傳出,伴随着樹葉的沙沙聲格外瘆人。

山雨欲來。

梅似雪渾身打了個寒顫。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卻見幾位狼族婦女帶着孩子不斷逃竄,甚至有幾位漢子亦是狂奔着。

“出事了、出事了!”

他們叫喊着。

梅似雪提着礙事的長袍,飛也似地小跑下山坡,來到一位老妪跟前,關切地問道:

“出什麽事情了?”

那位老妪雙鬓斑白,腿腳已是不麻利、雙眼也已經渾濁,但好在還是認出了梅似雪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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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楷着額頭上的汗,無可奈何地說道:

“十三族混戰了!吾良族已經攻打到這裏來了。

梅似雪皺起眉:“那,他們是什麽原因來攻打這裏?”

老妪回想片刻,嘆息着搖搖頭:

“唉,他們這是以當時少主受傷之事,刻意刁難狼族,向狼族讨要說法,半路突然多了一支浩浩湯湯的軍隊。”

梅似雪不解:“多出來的?”

老妪欸乃道:“聽說還是帶着朝廷的兵一起來的,而且不光是如此,那邊已經出災疫了。小王妃還是快逃吧,主上要到前線了。”

梅似雪理解,實則就是想要争搶族長之位,趁機吞并草原十三族,吾良族率先擇選的最厲害的狼族。

只是為何他們是帶着……中原朝廷的兵?中原和他們達成了什麽協議。

而且,怎麽會這麽巧出現災疫?

梅似雪難以置信地聽着。

何況不是他方才和親完麽,中原怎麽又帶兵突然進攻,還是和吾良族聯合。如果要是狼族帶着草原其餘幾族一起反抗,勝算不知是誰更勝一籌了。

背着羊皮包裹的青年漢子乜斜了梅似雪兩眼,不屑地說道:

“珈藍婆婆,你別忘了王妃也是朝廷的人。中原人都知道瘟疫只有巫鹹族會解,我們和巫鹹族又是敵對,所以故意陷害我們!”

“我……”梅似雪話語一噎。

阿蛾聽不下去了,他叉着腰說道:“狼王都已經澄清過王妃不是細作,你這這麽說,就是在信口雌黃。”

“誰知道呢。”那壯漢不滿地說道。

他招呼着前面的人,催促着往前進:“好了好了,快走。真染上災瘟就不好了!快走啊!”

但梅似雪并未對他們這些冷嘲熱諷放在心上,他擰緊眉頭,說道:

“赫連燕月那邊有危險。我要上前線。”

畢竟金陵常年爆發水訊,而水訊許多時候會造成災疫,上沙場打仗雖然不行,但災疫他絕對有經驗。

但前往巫鹹族還有可能不被發現,如果上前線便更危險了。

阿蛾擡頭:“可是公子剛才不是說要去巫鹹族尋找線索嗎?”

“……”是啊。

梅似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擔心赫連燕月。

但是當初危難之際,赫連燕月曾救過他的性命,他理所應當為他做出什麽,再離開這裏的。

梅似雪回到軍營,看到軍士陸陸續續地扶着虛弱無力的病患到集中營。

恰逢此時,他瞥見那個新來的侍女正攙扶着面色蒼白、不斷咳嗽的小卓瑪阿古達娅,前者眼眶都是紅腫的,明顯是哭過整整一宿。

想起當時小卓瑪活潑天真的模樣,梅似雪多留意了須臾。

小侍女泣不成聲:“求你們救救我姐姐!只要水泡破掉,她就會好痛好痛,求求你們。”

但小卓瑪從始至終都是雙眸緊閉、緊皺眉頭,沒有任何回應。

但像是阿古達娅這樣的病患實在太多,軍士亦是無能為力,只能盡可能地抑制病症的疼痛,但卻是治标不治本。

看着小卓瑪的模樣,梅似雪牙根泛酸。

這裏的游牧民族對醫學其實知之甚少,甚至是幾乎完全不知。

集中營不允許其他人靠近,小侍女站在營帳外觀望許久,神色不舍。

梅似雪捧着糕幹,徑直走過去,問道:“阿古達娅是你親姐姐麽。”

侍女迷茫地擡起頭,見到是梅似雪稍稍放心下來,畏葸又啜泣着點點頭,眼底有些許懼色。

梅似雪面露笑容,試圖讓小姑娘緩和一些,他将熱氣騰騰、被油紙包裹的糕幹放到她手上:

“不用怕我。喏,這些給你,另一點我待會吩咐軍士帶給你姐姐。”

小侍女意外地看着懷中的糕幹,腼腆地低下頭,臉上的悲恸淡化許些:

“多謝王妃吉言。”

……

這一日營帳內,梅似雪正在翻牆倒櫃,最後用嫁妝箱的軟紗制作着什麽,神秘兮兮的,在趕制好後便往走。

侍女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趕忙攔在他跟前,瑟瑟發抖地說道:

“主上有令,不能讓小王妃離開寝營,您還是在彼時靜候主上佳音。而且……姐姐也說過的,要好好待小王妃。”

梅似雪将面紗戴到侍女的臉頰上,和他臉上的一模一樣,面紗遮住了她的口鼻。

他微微俯身,像是哄起小朋友般地說道:

“我帶你去看望你姐姐。好不好。”

侍女不太理解:“回王妃,只要戴、戴上這個就行了嗎?不會也傳染上麽?”

梅似雪點頭。

“我想,但、但是——”

想起赫連燕月吩咐的命令,以及阿姐阿古達娅那病恹恹的模樣,侍女心思稍微有些動搖,但是她太想見到阿姐了。

梅似雪把包裹攬到懷中徑直往外走,目光往後瞥去,莞爾道:

“好了,走吧。我帶你去,赫連燕月不會責備你的。”

侍女拗不過,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甫至集中營,一股腥濕的病恹氣味傳來,梅似雪看到那些病患源源不斷地被擡入。

他們的胸腔不斷起伏,口中嗚咽着,無一例外痛苦地咯着鮮紅色的血,身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水泡,有些水泡甚至已經發展成為膿胞,可怖又瘆人。

侍女害怕地低下頭,手緊緊攥着衣角,梅似雪面容上的神情也越來越凝重。

終于來到阿古達娅的床位,她雙眸緊閉暈厥已久,梅似雪探出手背溫度:

“發熱了。”

和當時金陵水訊之後,那些人得的病不盡相同,雖然并未如今嚴重,但根據病症來說,應該都是同源的類型。

侍女擔憂地望着阿古達娅:“怎、怎麽辦啊。”

梅似雪将懷中的包裹遞出,又将一将特地用藏語标注的藥方遞給她,囑托道:

“把裏面的這些藥材,按照這個比例去烹半個時辰。然後送過來。”

得虧他在其中一箱嫁妝裏,翻到某些藥材,和他印象中針對金陵水訊後突發疫病的藥材不盡相同。

狼族這些藥材知之甚少,侍女迷茫地點點頭,轉瞬便消失在梅似雪的視線裏。

她很快便端着砂盅小跑着回來了。

梅似雪輕叩小案:“好。放在這裏就好。”

其他忙碌軍士也往這裏瞥了幾眼,對着旁邊的人問道:

“這些黑咕隆咚的東西,真的有效果麽?”

梅似雪耳力極好,他不置可否道:“嘗試一番就知道了。”

苦澀的中藥味彌漫整間集中營,喂藥之後沒過半個時辰的時間,小卓瑪的眉頭舒展了不少,稍稍蜷縮着手指,好一段時間沒有咯血。

好在是管用的。

“阿姐醒了!”

正在為她拭汗的侍女驚喜萬分,其他軍士也因其見效之快而瞪大雙眸。

梅似雪并未輕松多少,但也緩緩舒了口氣:“還早,僅僅是恢複一點意識,還得繼續治療。”

梅似雪回過頭:“其他人都按照這個配方從我的嫁妝箱裏取藥材,繼續配藥。”

侍女擔憂地問道:“沒有主上的命令,我們這群人真的能、能動嫁妝箱麽?”

他知道還是有部分人對此忌憚,尤其還是從中原來的東西,而且梅似雪在此之前還被認作細作,大家都是對他将信将疑。

梅似雪将藥盅放下,語氣稍硬:

“藥材本就是要給人用的。我是狼王妃,你們應該知道我與狼王是什麽關系,現在狼王不在集中營,那我的命令便是狼王的命令。”

“是。”其他人俯身作揖。

梅似雪雙手放置于膝上,目光冷冷:

“先給軍士婦孺與老人分藥,最後分給病狀較輕的青壯年。要所有人都分到。明白麽?”

狼族人無一不畏懼赫連燕月之威,聽到這話梅似雪這番話不敢不從,紛紛下去照做。

與其解釋,倒不如這種方式來的更快。

梅似雪嘆息一聲。

不過好在經過他與軍士這一個月來的晝夜不息的辛勞,所有病患症狀都有所改善,有些病症較輕的已經可以下床行走。

他們本以為這些都是一堆枯枝爛葉子,竟竟知有如此妙用。

雖然這些嫁妝裏面的藥石能撐過多少時日,但個把月應該是充足。

大雨持續三日不絕,寒冷之意浸透骨髓,墨雲像是浪濤一半翻湧着,像是在醞釀新一輪風波。

之前那位老妪帶着大病方愈的幼孫,特地拿着幾根風寒羊腿,來到梅似雪寝帳外道謝。

她感激地拉着梅似雪的手,涕泗橫流地說道:

“多虧王妃救我的孫兒,我的女兒女婿都戰死在前線。就剩下我孫兒還得了重病,若不是王妃,老身真不知該如何度日。”

“沒事的。”

梅似雪寒暄了幾句,目送着康健的祖孫二人遠去,便回到寝營內。

見到來者,“小媳婦”叽叽喳喳地雀躍起來,經過這幾日跋涉,它的體型清瘦了不少,甚至翅膀愣是長出了肌肉。

梅似雪拆開它腳踝上的細長小筒,從中取出赫連燕月的信件。

[我的王妃近日可好。]

[漠拉河戰事稍稍吃緊,但我營突圍成功,此戰大捷。]

[阿雪近日可安?在軍營可有煩悶之事?可否同夫君相言?]

[要是能回去見阿雪就好了。]

最後一句劃掉,改成了更為隐晦的:

[願君時時安、日日安、月月安。]

雖然腼腆到連一個有關“想念”、“喜歡”的詞彙都沒有提及,卻沒有任何責備的語氣,整張信箋卻承載了滿滿愛意。

大黑蛋蛋幼稚死了。梅似雪想。

即便這些信箋在梅似雪這裏從來沒有回信,可赫連燕月依舊不懈怠地送信。

梅似雪其實不想回信的。

畢竟赫連燕月對他有所提防的事讓他記挂在心,但分隔的時間足有兩月之久,他還是沒忍住攤開一張宣紙。

要是他不回信,赫連燕月回來怕是又是一副幽怨的模樣了。

雖然梅似雪心裏這麽調侃,但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信件,甚至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舉動。

他的手在空中停懸許久,第一次将自己的心意寫于紙上:

[展信安,我好想你。]

這一封信箋之後,他很久都沒有收到下文,好在兩個月後,他收到一封來自赫連燕月的、一封格外長的回信。

梅似雪再一次認真看了一遍。

上面滿都是近日的戰況,以及從上一封信到現在軍營內的日常,本來是很無聊枯燥的瑣事,可梅似雪在如今看來是如此有趣。

梅似雪不禁會心一笑。

他的指腹撫上最後赫連燕月近日的問安。

梅似雪該怎麽不想他。

他做不到。

他好喜歡。

于是,他輕輕把鬓邊的碎發掖進耳後,随後微微躬起身,在信尾赫連燕月的名字處,虔誠地輕落一吻。

就像是每個深夜,與他擁吻過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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