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第24章(上)奔赴
但好景并未持續多久,某日情況急轉直下。
大雨經久不歇,污水蔓延低低的山坡上,病患的數量只增不減,這些人的病症極其難愈,已經到了用藥石也無法壓制的地步。
集中營內,其中一位年輕的軍士費力地睜開眼睛,從朦胧的視線中捕捉梅似雪的身影。
他是兩日新到集中營的病患,相比不知何名的病症,他身上的傷更為嚴重,腹部被銳器狠狠刮開一個血口,裏面的血肉與髒器依稀可見,十分恐怖。
不用想也知道有多疼。
梅似雪正在親力親為地研磨鶴仙草的藥汁,預備給這些負傷的将士止痛。
這位年輕人驕傲地講述着在沙場上他與弟兄們跟着赫連燕月一起作戰的畫面。
梅似雪看得出來,在年輕人提及他們哪一戰大捷,哪一次并肩作戰後突圍成功時,他們的眸光是亮起的。
梅似雪漫不經心地說道“那你們主上怎麽樣”
梅似雪想象着,赫連燕月作戰時到底是何種英姿飒爽的模樣。
但他也知道兵荒馬亂,總歸是危險的。
“主上可是草原霸主,一發箭矢就能取那些吾良族人的項上人頭!我有幸親眼目睹,實乃三生有幸。”
“真好。”
梅似雪附和着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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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親眼看赫連燕月一眼就好了,好能讓他心安。
但強烈的疼痛感還是将年輕人回到現實。他虛弱地說道:
“小王妃。接下來該怎麽辦啊,我……我以後還能活着嗎我家裏還有剛出生的妹妹。我還想回家看妹妹,看爹娘。”
人在意識到自己将行就木的時候,雙目是無神且渾濁的,容貌會瞬間變得蒼老十歲。
梅似雪将鶴仙草汁搗好,把洇染血跡的布帛更換下去,先是長嘆息一聲,随後安慰道:
“別怕,我會救你們的。”
這時,一陣清風襲來,小侍女馬不停蹄的跑來,在梅似雪跟前站定,氣喘籲籲地說道:
“王妃,主上來信。”
“嗯”
好久沒有收到赫連燕月的信件了,這一等就是三個月,他應該寫了很多吧。
梅似雪垂下眉眼,将折成一般的信箋攤在雙膝上,準備翻閱。
他單手攏好長袍,随後端起熱茶,翻開信箋後,眉頭也随之蹙起。
[衾冷勤添屋炭,天寒增衣更深早歇息。]
怎麽回事,信上只有短短一行
而且不知怎的,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寒暄,卻總隐約透着幾分無力與感傷。
而且紙張平整得明顯沒有塞入過信筒的痕跡,說明根本不是“小媳婦”送過來的。
他下意識地用指腹摩挲了下,卻發現字跡格外的陳舊。
梅似雪莫名覺得怪異。一個想法漸漸在心裏凝聚。
這信是赫連燕月提前準備好給她,讓她送給自己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的臉色并不是很好,屏退了那位侍女後,他重新回到了之前那位年輕人的榻邊。
梅似雪問道: “前線到底怎麽樣了”
那位年輕人搖搖頭,回答道:
“那是王妃的侍從所送的信,我一介卑微的士卒,又怎麽可能知道呢”
梅似雪早就識破他的隐瞞,淡淡回應道:
“正因為我從她問不出什麽,而你接觸主上最近,所以我才問你。”
“……”
那位年輕人咬緊下唇,始終不言,像是極力隐瞞着什麽。
絕對是有問題。
梅似雪疲倦地托着腮,分析道:
“是主上不讓你說的麽是不是神樞營交戰已處劣勢,但他不想讓我奔赴前線,對麽”
那年輕人卻只是避重就輕,他的眼神躲避,說道:
“最近雨下的太大了。山路地勢坑窪,王妃若是出去,怕是難以跋涉。”
梅似雪加重了語氣,說道:
“你只需要回答我之前的問題題‘是’與‘不是’。”
無法,年輕人眼眸黯淡下去,悶聲回答道: “是。”
“其實……”他頓了頓,垂下頭無可奈何地補充道:
“吾良族已經攻破防線了。現在病死的人比戰死的人還多。神樞營損傷大半。但,主上極善利用劣勢化攻勢,一定會轉危為安的。”
年輕人慚愧地回答道: “對不起,小王妃。我不是有意隐瞞的。”
但梅似雪制止了他。
“好好養傷。你們都是為狼族效力的英雄,我們的安危是由你們所守護,所以你不用對我抱愧。”
梅似雪輕拍他的肩膀,年輕人認真地點點頭,滿眼都是淚花。
就像是先狼王妃一樣,狼族的所有人都期待着梅似雪能救他們。
唯獨梅似雪心裏沒底。
許久梅似雪才手持着藥盅轉身離開。
無人知曉的陰翳處,他不斷揉着眉心,原本平淡而運籌帷幄的眼眸裏,現在滿是落寞。
那位軍士不知道的是,梅似雪也對他們抱有愧疚。
這半月病患激增,那幾十箱的藥材如今也所剩無幾,滿打滿算只能夠用到月底的量。
但通過方才的對話來說,照現在的形勢,只恐根本撐不到赫連燕月那日了。
不能讓赫連燕月分心。
得讓他在前線好好打仗。
梅似雪回想着之前那個壯漢的話語,忽然從中捕捉到關鍵字眼。
是的,巫鹹族。
巫鹹族專善使用草藥和巫蠱,他們不僅有至毒的大蠱,也可能有救各種疑症的藥。
如果真的找到對症的藥,到時候梅似雪可以不用耗費這麽多的藥材,就可以讓所有人痊愈。
而且,生母的線索就在巫鹹族呢。他這回不得不去。
……
梅似雪撐着傘離開集中營,腳步方向并非是寝營,站在營帳外的小卓瑪腳步飛快,憂心忡忡地跟在後面。
她弱聲詢問道: “王妃要去什麽地方麽”
梅似雪寬慰道: “你放心,我不會去前線赴死的。現在的狀況不能讓他分心。我只是去其他地方找藥材。”
侍女終于放心地舒了口氣。
梅似雪繼續忽悠她,說道: “但是我離開的事不要告訴你主上,我很快就會回來的。這幾日的藥還要繼續烹,放心就好。”
侍女目光依舊猶猶豫豫: “可是主上囑托過的事情。違背的話真的可以嗎”
其實,梅似雪已經違背了。
倘若他真的一直待在寝營,他真不忍心看到屍橫遍野的景象,他遲早都得離開。
梅似雪随便編了個理由,說道:
“小媳婦都餓瘦了,赫連燕月回來看到又要養好久。他該心疼壞了。”
他微微俯身,像是對待親妹妹一般,盡量溫柔地說道:
“而且,你想讓姐姐的病治好對吧。我去給你姐姐找藥。好不好”
“好。”侍女終于答應了下來。
梅似雪覺得還差了點什麽。
他剛要離開,腳步忽然停滞了一下。
“在臨走前,你能不能帶我去看他一眼。遙遙的一眼就好。”梅似雪輕聲道。
侍女颔首: “嗯嗯。”
……
卓爾山山巅。
暴風雨持續肆虐,伴随着銀蛇亂舞,風聲不斷呼嘯,長長的青石板橋下,被雨滴擊碎平靜的河面下,映出白衫公子模糊身影。
凄哀的酗雨中,梅似雪屏氣凝神,撐着油紙傘,緩步而來。
喊殺聲四起,刀劍相擊的刺耳響聲與沖鋒陷陣的吶喊聲交疊而生,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梅似雪攥緊了十指。
他舉目望去,山巅之下,殷紅鮮豔的旌旗随風招搖,黑壓壓的戰甲占據了他全部的視野,箭矢飛掠将士們的戰甲,曠野屍橫遍野,流血漂橹。
忽然,他瞥見了人群最前方的一抹豔紅,執着而又堅強。
是赫連燕月。
鮮血濺在赫連燕月的臉龐上,刀光劍影中,他的招式猶如雪光流轉,流暢而驚豔。
或是感應到梅似雪的目光,那抹豔紅忽然突破攻圍,從混沌與迷惘中破出一道光亮來。
要是能和赫連燕月并肩作戰就好了,不僅僅是他的後方力量。梅似雪想。
侍女撐着一柄紅傘,步履匆匆地小跑過來,雙手捧着不知什麽東西,說道:
“小王妃,這條頸鏈掉了。”
是赫連燕月當時送他的那條。
梅似雪摸了下脖頸,果然摸了一手空。
奇怪,什麽時候掉的他好像不知道。
“多謝,給我就好。我們走吧。”
梅似雪抿抿唇,露出一絲笑容,将頸鏈接了回去。
“王妃真的不再多看一眼嗎主上應該挺,挺想看見小王妃的。我聽說這幾天主上緊念着王妃呢。”
侍女小心翼翼地說道。
他沒想到,原來赫連燕月在前線對他倒是這般想念。梅似雪心中微暖。
算了。
還是讓他安心打仗吧。
無論是為了赫連燕月還是生母的線索,他都要前往巫鹹族的,若是讓赫連燕月知道,又要擔心了。
梅似雪像是想起了什麽,他将一封信置于侍女掌中,說道:
“什麽時候打完仗,就把這個東西轉交給他吧。我一個人去就好。”
“這是什麽啊,阿雅不敢收。”
小卓瑪低下頭,一副不解且驚恐的模樣。
或是以為是絕筆書,又或許是機密文書,她感覺掌心足有千鈞重,不敢受之重任。
梅似雪回想起那日在耶律玉面前,赫連燕月為了給他解圍,用字帖給他偷梁換柱,還謊稱那是情詩。
赫連燕月應該還不知道情詩真正的樣子吧。
梅似雪思忖片刻,揀字酌句後,方才珍重地回答道:
“這是,欠他的情詩。”
“走吧。”
梅似雪最後留念地看了一眼赫連燕月,唇角稍稍勾起一抹弧度。
第24章(中)巫鹹
是夜。
梅似雪披着寒重的夜色離開狼族,登轎而去。
绛紗燈的黯淡輝光把轎辇的轍痕越拉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蹤跡。
大抵過了兩三個時辰,已經是夤夜三更,刀絞一般的蕭瑟寒風與三清山的陰氣拂面,凍得鬃馬鼻噴亂蹄踏雪。
轎中,梅似雪徐徐轉醒。
“王妃,到三清山了。”
轎辇停下,轎夫提醒着他。
“好,我知道了。就送到這裏就好,多謝。”梅似雪說着。
轎夫再三囑托道: “王妃一定注意安全。”
“我知道。”梅似雪撐着傘,踱步走下了轎辇。
朦胧的霧氣籠罩三清山的半山腰,梅似雪看不真切四周景象。
狂風驟起,一種令人不安的壓抑感傳來,梅似雪擡起衣袖遮擋風沙,一邊咕哝着:
“這什麽鬼天氣。”
忽然風聲偃息,周圍變成死般的寂靜,靜得能聽見梅似雪的心跳聲。
實在太靜了,以至于他有一種連心跳這麽微小的跳動聲都随時可能被輕易抹殺的錯覺。
算了,是自己想多了吧。
他長長舒了口氣,拿着地圖對應三清山的地形,仰頭說道:
“看來巫鹹族就在附近了。”
“咕叽。”
大抵是踩到什麽柔軟的東西,梅似雪撤開腳,狐疑地向下看去,喃喃道:
“奇怪,什麽東西踩着這麽軟”
一只黑色蠱蟲映在眼前,但是已經被梅似雪踩扁了。烏黑腥臭的血從蟲身擠出。
他該不會是誤觸什麽蠱陣了吧
正想着,梅似雪蹙起眉,連忙後撤了兩步。
忽然,一個血淋淋的大紅叉竟憑空出現在那只死去的蠱蟲之下,将原本的蟲血覆蓋。
梅似雪震驚地睜大雙眼,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與此同時,陰恻的歌聲不知從何處傳來,時不時伴着若即若離的輕笑,雌雄難辨,時遠時近。
“什麽人”
就在梅似雪疑惑時,詭異的笑聲卻突然消失了,周圍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難不成是自己幻聽了梅似雪心髒狂跳。
“什麽人,出來!”梅似雪聲調揚起了一些。
但周圍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那凄厲的調子再次傳來,只是這次不再是虛無不定,倒像是在梅似雪的耳邊,被人割掉聲帶般斷續傳來: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眉笑顏開,”
“三梳梳到齊眉舉案,”
“四梳梳到你我不相離呀,永遠……不相離。”
悄悄的,隐藏在暗處中的東西直勾勾地盯着梅似雪的後脖頸,半晌後,那東西無聲無息地咧開唇角。
一只冰涼的手輕觸梅似雪的後頸,穿過青絲撥動肌膚,酥麻之意傳來。
“什麽東西,離我遠一些。”
梅似雪低低斥了一聲。
他迅速回過頭,一張慘白的臉毫無防備地出現在面前,本該是眼睛的血窟窿凄涼而可怖。
“這是……”
他愕然擡眸,嗫了嗫唇後竟然沒有說出話來。
若不是看到這東西頸部的喉結,能夠分辨出他是男子,梅似雪還以為這是女子的臉。
妖冶,詭谲,又充滿着危險的氣息。
對方耷拉着頭,背上支起的畸形的白骨還黏連着黑翎,類似鳥類腐敗的羽翼。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嘻嘻他能和你同床共枕,他與你日日交頸,你都不介意,那我便不能碰你一下麽”
那張臉笑的更濃了。
梅似雪不斷後退: “你是什麽東西”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看着梅似雪極其可笑而可憐的模樣,忍俊不禁道:
“既然已經動了三生蠱蟲,就要遵守承諾成為我的王妃,變心的人可要吞一千根針哦。你說是不是啊,小郎君”
這到底是什麽變态狂!
“你做什麽黃粱大夢,我都已經成親過了。”梅似雪說罷,便往那東西的身後跑。
“選擇他,你現在不也是颠沛流離不如選擇我,我給你數不盡的榮華富貴,讓無數人對你俯首稱臣。”
那人身形巋然不動,只是脖頸以上的部分一下又一下從背後擰過。
要他跟一個不倫不類的人度日,真是瘋了。梅似雪想。
他對着梅似雪露出如癡如狂的笑容,看不見底的窟窿流出血,在地上留下一連串斑駁紅點。
看見梅似雪不斷逃離,他竟有些失神地笑起來,扭曲的聲音讓整個大地震顫:
“冒昧的擅闖者,你知道違背承諾要付出什麽代價麽”
塗滿丹蔻的長甲猝不及防地刺向梅似雪的後心,像是要挖出心肝般。
背後一股鑽心的疼痛襲來,梅似雪瞬間被拍倒在地,他順勢往前一匍匐,躲過了對方致命一擊。
巫鹹族境內的東西,怎麽都這麽稀奇古怪!
梅似雪顧不得背脊的疼痛,趕忙撐起雙手,撐住冰涼的青石臺階,一點點向前挪動。
好疼。
“呼,呼……”
梅似雪重重喘息着,額頭上汗水涔涔
他快要撐不住了。
還沒匍匐多久,一記狠辣的掌風席卷過他的耳畔。
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梅似雪,雙手牢牢抓緊外氅,絕望地緊閉雙眼。
可迎接而來的卻并不是預料中的疼痛。
霎那間周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塌陷下去,一股陰寒之氣讓梅似雪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在那個叫不名字的東西再次卷土重來時,剎那肅殺的劍氣襲面而來。
尖銳鳴聲剎那穿透耳膜,那東西肌膚上崩裂可怖的黑紫溝壑,發出皲裂的爆破聲,剎那間猶如灰煙般消散。
梅似雪的胸。脯上下起伏着。
他心有餘悸地喘息着,提心吊膽看向周圍,确認再無那東西的身影,才緩緩舒了口氣。
幸好,都解決了。
梅似雪轉過頭,終于舒了口氣道:
“多謝。诶,你……”
沒等他看清搭救他的人的模樣,一個渾身是血,手握長劍的少年直直地倒地,似乎已經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
梅似雪探出手試探他的鼻息。
幸好,他還活着,只是失血過多,身上的刀劍傷衆多,應當是暗衛剛剛執行任務,結果受到截殺,勉為其難撿了一條命回來。
梅似雪擡眼看着不遠處的山洞,規劃好救人的安全路線,提防地問道:
“你……應該是好人吧”
少年虛弱地擡眼,許久才氣若游絲地輕“嗯”一聲。
“那我可就救你了。”梅似雪說道。
既然方才是他救的自己,總不能讓這個人死了。好在他随身攜帶着部分草藥。
救人應該也耽誤不了多長時間,說不定治好了,還能讓他幫自己探路,免得又搞出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少年蒼白的唇瓣翕張,半晌才吐出晦澀不清的話語來:
“謝,謝。”
“沒事。你跟我走就是。”
梅似雪攬着少年的肩膀,費力地朝着山山窟走去。
……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天邊露出魚肚白,持續幾日
梅似雪用火鐮打火,将山洞內幹燥一些的枯枝撿回,搭建了一個極其簡易的煎藥臺。
經過半宿的治療,少年人的情況已經轉危為安,心跳平穩不少,但臉上依舊毫無血色。
見到少年人意識轉醒,梅似雪讓他将苦藥服下,那位少年人咳嗽許久,梅似雪幫他拍背。
少年人理順氣息後,這才注意梅似雪起來,那雙青綠色的瞳眸清澈又明亮。
他揣測道: “你是先金陵郡王妃的長子,梅似雪”
梅似雪有些意外: “你認得我”
少年像是小雞啄米般點點頭,他激動地說道:
“竟然真的是你,我是看管先王妃冰棺的士卒,之前在執行任務時遭人暗殺,碰巧就遇上了你,你與她的眉眼九分相像。”
梅似雪不可置信地說道:
“冰棺母親為什麽會在冰棺裏”
那少年搖搖頭: “我也不知,我只是看管了小半年而已。一些原因說來話長。但你救了我,我可以帶你去看。”
“真的嗎”
梅似雪本來黯淡的眼眸微微迸發光亮。
“當然是真的,不過得偷偷去。要是被族長發現就不好了。”少年嘆氣。
“多謝你。”梅似雪感激道。
“不必言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少年嘗試着站起身。
他扶着牆行走一段距離,殷切地介紹自己:
“忘記說了,我叫哈正青,是巫鹹族族長的屬下。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守門的人輪值,那裏不被人看守,我帶你去。”
“好。”梅似雪回應。
畢竟是巫鹹族族長手下的侍衛,受傷已經是家常便飯,只要簡單包紮,又可以度日。
夜黑風高,鸮音切切,混沌的紫紅迷霧中,梅似雪看不見任何一絲月光透過濃重的雲霧。
梅似雪與哈正青如約來到三清山上一處,這裏雜草葳蕤,道路曲折難辨,像是許久無人打掃。
“跟住我,千萬不要走丢了。”
面前的景象對于常人來說,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入萬丈深淵,但是對于哈正青已經是輕車熟路。
“咯吱。”
梅似雪似乎是踩到硬邦邦的東西。
熟悉的恐懼感與作嘔感襲來,一顆圓滾滾的東西驀地被他踢飛了出去,攔住他的去路。
“……”
等他看清那東西是什麽的時候,不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那是一顆挂着腐肉的頭骨,頂部上面還黏着好幾絡打縷發黏的發絲,正在往下淌着黃綠色的膿水。
可下一刻,梅似雪的恐懼達到頂峰。
“吱。”
只見那本該毫無生氣的頭骨慢慢挪向正前方,空洞眼眶下黏連的眼珠斜斜地望着他。
一道青色劍光襲來,劍刃輕松一挑,把這個圓溜溜的頭骨挑下了山崖。
“不用怕,這些都是蠱陣造成的幻象。”哈正青解釋道。
梅似雪抓緊快走了幾步,他匪夷所思道: “你們平常看到不會害怕嗎”
哈正青收劍入鞘,腳步未停,說道:
“我們自幼在這裏成長,早就習慣了。這些蠱陣都是防止外來者闖入的。”
怪不得巫鹹族一直不受他族入侵,應該有這方面的原因。
很快,兩人便來到一座幾十丈高的紅門之前,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周圍沒有一人值守。
哈正青推開紅木門,在長長甬道中的夾道兩側,燭火漸次亮起。
明明生母下落在多年以來,一直困擾梅似雪,可如今一切進展都是那麽順利,順利得讓梅似雪感覺像是夢般。
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救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而已。
通過長長的甬道,梅似雪不自覺加快了步伐。
再快一點,
就能見到母親了。
堂中,數千盞蓮花油燈按階梯排列,光芒照亮一方天地,一架偌大的冰棺呈現在梅似雪面前。
母親和生時一般鮮顏,面龐依舊白皙,唇色淡紅,她身穿着奢華的蘇綢外氅,發髻插滿玉翡金釵,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但和他預料中的不同的是,除了那張和他如出一轍的容顏,她的全身上下長滿了同一類綠草,發達的根系紮根于肌膚。
經過血肉滋養,這些綠草葉片異常肥厚,放肆生長着,它們舒展着潔白無瑕的花苞,含苞待放。
“這是什麽”
梅似雪顫抖着唇,一時間竟不知從何問起。
他的神情黯淡下去,眼底僅剩無幾的笑意也逐漸散去。
怎麽會變成這樣……這到底是誰做的
哈正青思量許久,看到梅似雪難過,還是決定告之他真相:
“當其實年王妃涉足此處,中蠱而亡。那種蠱名叫七情蠱,在男子及冠,女子及笄後一旦中蠱就會即刻毒發。此蠱除了荼蕪草根本無解,但荼蕪草又極其難以培育。”
梅似雪轉過頭,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傾聽。
“族長發現先王妃體質特殊,死後屍身不腐,有和荼蕪草一樣起死回生的能力,于是就……”哈正青再也說不下去了。
見到哈正青不答,梅似雪的話語更冷,追問道:
“于是什麽說。”
哈正青本來不想再繼續說下去的。
但有些真相,他遲早得知道的。
哈正青咽了下唾沫,慚愧地講述起當年事情,他低聲說道:
“族長就拿王妃作皿,發現這些荼蕪草竟然意外生長。所以就像是你看到的這樣。”
霎那間,萬籁俱寂。
他們居然拿萬人之上,備受衆民愛戴的郡王妃屍身作皿,培養制作蠱毒的解藥。
那個傳聞中能夠起死回生的解藥,居然是利用人做的,而且還是利用他的生母。
那一瞬間,他唯一的支撐都要斷掉了。
梅似雪鼻尖一酸,喉頭的酸澀再也控制不住。
“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啊。”
他捂住雙眼,把積攢許久的悲恸和委屈傾瀉而出,淚水從他的指縫流出。
但哈正青卻什麽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梅似雪難過。
梅似雪克制不住地哽咽起來,手無力地從冰棺上滑落。
忽然,梅似雪後腦一痛,眼前瞬時黑下去,景象逐漸趨于模糊,再次暈厥了過去。
哈正青接過了他,沉聲說道:
“對不起。我也是被迫為之。我只能告訴你真相,其他我做不到了。”
第24章(下)七情蠱
再次清醒時,梅似雪躺在宣軟的床榻上,窗外瓢潑大雨已經轉為淅淅瀝瀝。
“醒了都睡三天了。”
耳邊傳來極其妩媚陰柔的男聲。
梅似雪睜開惺忪的睡眼,往身旁一瞥。
旖旎的紅紗外,一位模樣妖冶,身穿着苗疆紫袍的青年從梨花木凳上慢悠悠轉過身來,眉眼噙着笑意。
他的身量高佻,容顏昳麗妖豔,腰間肌理分明,纖細而又力。
此人的面孔其實并不算陌生,因為和之前梅似雪在三清山下遇見的不人不鬼的東西,長得一模一樣。
真是青天白日見鬼了!
巫鹹族都是一群什麽牛鬼蛇神的存在
梅似雪迅速後移一寸,冷漠地掃過對方,戒備地說:
“你到底是人是鬼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哈正青呢”
這位青年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嗤笑道:
“還提哈正青呢。是他把你送到這裏來的,你竟也不恨他,還記挂着他。”
是啊,當時是哈正青故意把他帶到這裏的。那他應該就是——
巫鹹族的族長烏蒙艾蘇!
“我不需要你來救,我們就此別過。告辭。”
想起他的種種行徑,梅似雪他連鞋也沒蹬便赤着腳下地,飛也似地往門外狂奔,腳踝上的環佩泠泠作響。
就在走下床榻,路過銅鏡的時候,梅似雪才注意到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
他的身上居然換上了格外透膚的銀紋紅紗,四肢都套上了層層金钏,就連唇片上也特意被塗抹上了胭脂。
……是不是都是烏蒙艾蘇幹的!
梅似雪愕然瞪大雙眼,面容升起緋紅。
“慢着。方才送過來就已經化好了妝容,本座還沒好好看你一眼呢。”
烏蒙艾蘇眯着含情的眼,說道。
一把素白的折扇陡然擋在他的身前。
烏蒙艾蘇抖扇半遮面,左側眼睑下的小痣顯得分外輕佻,與那張姣好的面容相得益彰,更添幾分妖豔感。
他看向梅似雪的眼眸慵懶而随性:
“這麽急是要去什麽地方讓我猜猜,你是現在想回去找治狼族人的解藥,對麽。”
“你怎麽知道的”梅似雪問。
烏蒙艾蘇用折扇擋住臉,只露出那眯成月牙的天青色雙眼:
“那些藥都是本座命人下的。本座不知道,又該有誰知道”
“你是和吾良族一起的!”梅似雪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
“不然呢。”烏蒙艾蘇嚣張回應。
梅似雪氣憤地朝着他的脖頸探出手去,但剛探出半尺,細腕上的厚重鎖鏈便繃得死緊。
一種滾燙而眩暈的感覺彌漫梅似雪全身,他脫力地癱倒伏地,目光卻還憎恨地望着烏蒙艾蘇:
“你究竟給我下了什麽藥”
紅紗遮掩着他的軀體,鎖鏈被刻意裝上了金銀鈴铛,叮叮當當直響,旖旎的紅暈給梅似雪的容顏籠上一層朦胧潮潤的欲氣。
烏蒙艾蘇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怎麽看都是喜歡的不得了,忽然,他帶着嘲弄的語氣,問道:
“後背是不是還疼着呢早知道就讓那些傀影下手輕一點了,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梅似雪想起了,是之前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在他的背後拍的那掌!
烏蒙艾蘇優雅地用手背抵在下颌,整個人伏在貴妃榻上,一手捏起梅似雪的腳踝,把玩着上面的小鈴铛。
他解釋道: “那是巫鹹族獨有的千機一掌毒,中此毒者每逢特定時間便會激發原來的蠱毒,如同螞蟻噬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年之內便會喪命。
梅似雪被他看得渾身猶如針紮,立刻避開他的視線。
烏蒙艾蘇扳起梅似雪的下颌,迫使他擡頭注視自己,湊近他的面龐一寸,問道:
“你都不問問我是誰嗎”
梅似雪如觸電般抽回小腿。
他視線挪到別處,他強忍着胸腔中翻湧的旖念,語調也生硬幾分:
“我自然知道你是誰。另外,我對你不感興趣,你放開我。”
烏蒙艾蘇面露遺憾之色,但他依舊撥弄着梅似雪的臉龐:
“喔,知道的話就不勞我多言了,但你既然中了千機一掌毒,想活命就要聽我的。”
“我不!”梅似雪咬緊唇片。
烏蒙艾蘇勸道: “你身上本來就有七情蠱。現在很難受吧。難受的話那就不要抑制了。否則你一年之內,就要像這樣痛苦而死。”
他靠近梅似雪的耳畔,手指順着他的小臂一路往上,到輕抹唇角的胭脂,柔聲說道:
“這蠱只有兩方陰。陽。交。合方可解除。做我的王妃,日日承歡,有何不可。”
陰。陽。交。合!
想起奶娘當時給他的那本春。宮,羞恥與氣憤讓梅似雪臉上紅暈更濃。
“你想拿到解藥對不對。我當然可以答應你,只要你——”
一掌落在烏蒙艾蘇的臉上,留下五個通紅的掌印。
“你做夢!”
沒等他說完這些話,梅似雪聲嘶力竭地厭惡道。
烏蒙艾蘇用指彎撫了下面頰,眼中難以壓制的興奮卻更濃烈幾分,他又靠近梅似雪一步:
“看來還沒嘗過男人的滋味,否則你根本忍不住。這藥可不比催情散輕啊。”
梅似雪咬着牙,可還是時不時從嘴邊溢出呻吟之聲。
烏蒙艾蘇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他不疾不徐地說道:
“不答應我沒有關系,但是你猜猜,要是讓赫連燕月看到你這副勾人的模樣,他會怎麽想呢”
赫連燕月怎麽要來
不是赫連燕月還蒙在鼓裏嗎
梅似雪的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烏蒙艾蘇低低呢喃,他展露意味不明的笑意:
“按時間來看,赫連燕月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吧,我倒是很期待你們相見時的模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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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攻下一章來救小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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