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淚灑烏盟
淚灑烏盟
南宮頂着一張煥然一新的臉拜進烏盟。
暫時掌權烏盟的梁志雖不情願,但還是被人領着跟這位青州刺史的二公子碰了面,和藹可親地假笑:“郭二公子是來做什麽的?”
南宮相當坦誠,直言自己來找謝哲。
梁志并不驚訝,他怎麽會不知眼前的這位郭二公子與謝哲相交甚篤,撩撩嘴角回道:“這……這謝哲啊,犯了錯正在閉門自省。恐怕暫時不能同二公子見面。”
“我只跟他聊聊天,也不行嗎?”
南宮佯裝不滿,甩出手腕杵到梁志面前,無理取鬧:“我不會武功,赤手空拳地去見他是有什麽不妥嗎?”
郭琳的父親新官上任沒多久,風頭正盛。大兒子郭王林也剛剛娶了禦史大夫的女兒。不是個好惹的主。
臉笑的酸疼的梁志搓搓手,回頭瞪了一眼給自己引路的下屬:“還不快給郭二公子帶路!”
再扭回來脖子,又是一副僵硬的笑,伸出手虛撥了一下南宮的手肘,道:“我怎麽能不信你的話?如果二公子想習武,盡管來我烏盟就是!”
南宮沒吭聲,內心無比唾棄他谄媚權貴的醜态。一個從三品的刺史,就能讓标榜江湖楷模的烏盟折腰。不知是該笑還是哭!
一路走到合一堂的大院,放眼看去門口守着的兩張臉十分陌生。
南宮低低地哎了一聲,領他過來的青年貼心解釋道:“梁盟主擔心出了差錯,特別指派四位精英看守。”
“四位?這不是兩個?”南宮反問。
“他們是上午到晚上。還有兩個是熬大夜的,現在歇着去了。”
青年腳步越來越快,沖着門口的兩個人喊道:這位是謝哲的朋友,梁盟主許他們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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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守門的很是懈怠,畢竟一連站在這荒無人跡的院子裏六七天,無聊至極。
聽到有人來探望,也不再盤問,讓出門來等人進去。
趴在門上觀察情況的謝哲眼前忽的一亮,倒退兩步,驚喜道:“郭琳!”
胸前熟悉的水龍玉墜子閃爍着晶瑩的光澤,正是郭琳的必備裝飾沒錯。
“友啊……”
南宮一嗓子喊出去,雞皮疙瘩掉滿地。
“你怎麽住這兒來了?”
“還能怎麽着。”謝哲盤腿而坐,抻了腰把遠處的蒲團也拽過來示意南宮坐下。
“你知道南宮言森麽?”
南宮從腰間抽了扇子甩開扇,眼珠子咕嚕半圈,好奇道:“魔頭南宮?”
“是也不是。”
謝哲垂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扯着蒲團上的須須玩:“你說的外號是他的,但我不覺得他真是什麽大惡人。”
此話聽得南宮心頭驟暖,一雙眼脈脈含情地去瞅謝哲的腦袋瓜。
“他不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嗎?”
“我沒親眼所見,保證不得。”
謝哲的語氣稍稍生硬了一些。眼前這位是他相識多年的至交親友,兩人本應該互不隐瞞,互相幫助。更應該無條件信任彼此。可是這會子郭琳說的話,他都不喜歡。
倒不是因為郭琳複述未知全貌的傳言,只是他謝哲為人,相信除了郭琳,沒有人更能了解。難道就連郭琳,也覺得自己會和十惡不赦的大壞蛋談天說地嗎?
“哦……是我錯了。”
察覺他的不對,南宮趕忙咧嘴賠笑,哄道:“道聽途說,友不要放在心上。”
沒想到南宮會比郭琳更加了解自己的謝哲頗為感動,心道這個朋友我真的沒交錯。現如今能抛棄一切站在我這邊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不說這個了。”
謝哲微微一笑,帶着些許的歉意:“是我着急。其實我關在這裏,是因為前幾日他來盟裏找我,被人撞見偷學了話。梁志就把我關起來了。”
“偷學了什麽話?”
這句話是真心發問,南宮安排了兩個手下卧底烏盟是兩年前的事,那日圍攻謝哲的,全是新晉的盟生,說了什麽話,他一概不知。
此話一出,謝哲的臉登時爬上兩片緋雲,眼神閃躲,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該不該對郭琳誠實作答。剛才還想着朋友之間要坦誠相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現在郭琳真的問了,他又開始洩氣了。
如果說了,郭琳接受不了該怎麽辦?
南宮是烏盟的死對頭,是全天下人厭惡的反派。
他不但在郭琳面前極力維護南宮,還跟南宮嘴貼了嘴。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正派人士應該做的。
他只專心糾結,殊不知自己的表情把心裏的私密話全部和盤托出。南宮打着扇細細品讀,耳朵尖也跟着一起發燙。
“唔,你不想說便不說罷。”南宮磕巴一聲,道:“想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話,不然你也不可能只是關在這裏。”
“如果我說……”
沒想到謝哲猛地向心裏有鬼的南宮撲去,握緊他的手腕,眼神真摯,表情動容:“如果我說我輕薄了南宮,你會和我斷交嗎?”
“我若因此和你斷交,你選誰?”
南宮反問,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裏。
他是蠢貨沒錯,一直妒忌着比自己早認識謝哲的郭琳。擔心對自己有過動情之意的謝哲會與此人日久生情。
所以才讓人偷了郭琳的吊墜,混進盟裏。
其實變臉成郭琳的風險是非常大,雖然他現在被圈在府中不能出門,但是這只是短時間的。等他磨一磨父母,再出來也不是難題。
到了那時候,謝哲與他相見,提起今日之事,他必定暴露無遺。
這是險棋,幾乎沒有勝算。南宮這樣做,不過是為了自己可憐的私心。
他早已命令自己對謝哲放下垂涎之心。不再肖想眼前的人能夠與自己有什麽長久相伴的機會。
他與謝哲的見面,本就是偶然。只有後來的沖突重逢,也不過是他一時腦熱的貪念。
如果不是他主動招惹謝哲,這個人與他其實是沒有一點緣分的。
謝哲在河灘救下的人是謝理,在玉龍山救下的人是無名氏。
而他,是南宮言森。
眼下這一問,不知道是圓滿了夙願,還是自讨沒趣。
“我們不是發過誓嗎?一生的摯友。現在不過活了二十年,連半段都沒走完。”
謝哲搖搖南宮的手腕,言辭懇切:“我知你和我是一般的性情,剛才問也是白問。如果你因此與我斷交,那你肯定不是郭琳!”
我的确不是郭琳。南宮哂笑。
但能得是一句囫囵的維護,他死而無憾。
抽出手腕在他手面上輕輕拍了拍,南宮言歸正傳,問道:“你想出去麽?”
謝哲給他的紙條說要救他出去,但是郭琳不知道,南宮沒辦法直截了當地提出逃走方法,只能委婉的試探對方。
“我當然想出去啊!”
謝哲激動地一擡手,把兩人交疊的情誼一并抛到九霄雲外,眼神奕奕,十分期待的模樣:“給你的信裏不是說了嗎,讓你救我出去。你想到什麽辦法了沒?”
給郭琳的信?
只這一句話,南宮心下了然,一股寒氣蔓延胸腔,幾次開口竟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原來那只追着他一路趕回滄鼎宮的信鴿,不是為了他。
陰差陽錯的信,讓他以郭琳的面貌出現在這裏,而哪怕是郭琳的臉,眼前這個人也辨認不出。
只能靠着別人常帶的物件,講話的聲音,透過茫茫白霧喊出他的名字。
“自然是想到了。”
南宮聽到自己抽氣的聲音,幹澀到模仿不出郭琳的調子來。
他本想今日暫別後,夜裏複原了自己的臉偷溜着進來把人帶走。
可是那封求救的信不是給他寫的,夜裏兩人再次相見,同那次共處一室又有什麽分別?
謝哲并沒有與他和好如初,仍然忌憚着他的身份。
這沒有錯,他甚至因此而高興着。
南宮想,謝哲越對他避之不及就越安全,不給他希望,死心的速度也能更快一些。
這樣安慰自己,郁結的一顆心卻堵得越來越死。
一只手撫上他的臉,指尖輕輕地撥去眼角的濕意,顫抖着出聲:“南宮,你怎麽哭了?”
重巒疊嶂的細雨朦胧中,默默流淚的人看到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閃着真情裹着濃意,深深地望着他。
想都沒有再想,借着臉上的手一把拽過,半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兩片胸膛緊密貼合,咚咚咚的心跳此起彼伏,不知道是誰的大誰的小。
“你為了什麽哭?”
謝哲任他抱着,脖子微微後仰,臉掙起來想要仔細看看這張流淚的臉。
哭得狼狽的南宮不願意被他瞧着,收緊圍在他肩膀的胳膊把人牢牢按住,甕裏翁聲道:“你怎麽知道是我?”
“你熏的淩枝香。”謝哲抽抽鼻子,又确認了一遍,總結道:“本來沒聞着,你說完「自然是想到了」,就突然聞到了。”
”不懂……”
南宮埋頭在謝哲肩頭狠狠撇了兩把眼淚,追問:“我換了衣服,你怎麽聞到?”
“你骨頭腌入味了。當然能聞到。”
謝哲得意洋洋地解釋道:“我看不清楚你們的臉,如果再分辨不出你們身上的味道,不如做個瞎子得了。”
不等南宮再說,他又繞回前文,道:“你為了什麽哭?要是讓門口你的人看到了,還怎麽做主上?”
“他們不是我的人。我的人好像只守晚上到早上。”
南宮能拖則拖,東扯西拉的就是不肯回答謝哲最最好奇的問題。
“難怪信送到我這裏來,恐怕是他們自作主張了。”
謝哲皺眉,他的确是給南宮寫了信,但是聽南宮的語氣,好像出了什麽差錯似的。
“你收到的哪封信?”
“你寫給你親愛的友的信。”南紅揶揄:“你讓他救你出去。你不想想,他的功夫比你們盟裏的繡花枕頭還草包,如何救你出去?”
果真,南宮收到的信是他寫給郭琳的……那郭琳收到的,豈不是……
“可能不是他們自作主張。前幾日我是中午喊的人,他們知道鴿子長什麽樣,你的人卻不知,我說去找左翅膀有标記的,他們就把你的鴿子抓來了。”
謝哲心思恍惚,一想到那句我沒事不要派人來看我的紙條送到了郭琳手裏,臉就燙的慌。
自從下了山,他一貫有事郭琳長,無事郭琳誰。如今寫了封沒頭沒腦的自作多情信送過去,怪不得人家不理他!
叩叩。
短促的敲門聲炸的兩根交纏親密的油條瞬間一分為二。
謝哲深吸一口氣,鎮靜問道:“誰?”
“有信。”
門外的守衛揚了揚手裏的東西,影子映在門上一閃一晃。
南宮搓幹淨臉上的淚痕,自覺挪到一邊背對着門坐好。
謝哲白他一眼,整整衣領翻身坐起,過去開門。
等守衛的影子消失在門窗後,謝哲走到南宮旁邊蹲下,笑道:“就算我沒認出你,這下你也得露餡了。”
他對着南宮甩了甩手裏的紙條,信上俨然寫着:『友,親愛的友。三日之內,來郭府救我,多謝。
郭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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