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玉龍山初見

玉龍山初見

三種結果同道殊途,無論南宮選擇了哪一條,對于何海清而言,都是利大于弊。

“我沒有別的選擇。”南宮撫平袖子上的褶皺,終于擡起頭來,面如死灰:“從我發現是他之後,就沒有第二個選擇。”

他殺了自己也不可能殺掉謝哲,他傷害自己也不可能傷害謝哲。

玉龍山細雪蒼茫,陶瓷做的少年眉目如畫,睫毛上沾着點點鹽絮,曜石一般黑的眼瞳清澈幽深。

口鼻用軟和的衣領遮着,額前碎發有兩撇長一點的,因為主人好奇歪頭,其中一撇被吹到臉上,癢得人擡起手背搓起了臉。

“你好髒。”

眼睛漂亮的人講起話卻不好聽,面對生命垂危的傷患,第一句竟然是皺眉的埋汰。

南宮眼神狠厲,知道自己已經沒幾分鐘好活,心中怨氣、怒氣全都頂到了嗓子眼。

聽到這個手無寸鐵還言辭嚣張的少年如此煞風景傷人心的言論,南宮垂在在雪地上挨凍的左手嘗試發力,想要把藏在袖子裏的匕首捅進他的喉嚨,來個同歸于盡。

然而就在匕首即将飛出袖口的一刻,少年卻突然站起身來。

南宮守不住力,差點被左手的力氣甩到地上。

還好少年及時用腿擋住了他繼續前傾的趨勢,然後在他思考要不要砍掉眼前半條腿的時候,一只手出現在眼前。

“喏,起來吧。”

眼前的手纖細如削蔥,沒有一點點多餘的指甲。可能因為年紀還小,手掌很薄也不寬,白嫩嫩的看不出性別。

如果不是聽到了聲音,志怪小說裏關于雪山妖怪這樣的傳聞,意識模糊的南宮恐怕真的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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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妖怪會說這麽難聽的話的?不都得是甜言蜜語地哄着,然後等到男人心猿意馬,再露出獠牙,吸幹精氣。

貼在手腕上的匕首揮不出去了,眼睛黏在雪白的手心,看着一片有一片的雪花安穩降落,不舍得融化。

冬天的雪好漂亮,小時候最愛堆雪人。父親古板,不寫完功課不讓玩。母親便跟着送飯的丫頭一起偷偷溜進書房,幫忙趕工。

兩個不一樣的字跡同樣的歪扭七八,夜裏父親檢查功課的時候,氣得胡子都歪了。

嚴厲的斥責向來是左耳進右耳出,甚至還有心情扭頭往窗外看,頭戴簪花的母親蹲在地上挨着雪人,提着燈籠對他笑。

可惜一切都有結束的一天,雪化成泥濘,血流成小溪。

簪花摔得四分五裂,低頭,無數瓣悲痛欲絕的臉在對着自己哭!

不茍言笑的父親再也不會瞪起眼睛恨鐵不成鋼地跟自己講道理,更不會小酌幾杯後跟他講起同樣年少時的頑劣趣事。

所有的幸福回憶,全部随着融化的雪消失殆盡。

獨留他一人,在煉獄無助行走。

所以,再醒來時真的很想哭。不是因為死裏逃生,生生死死在南宮這裏其實已經沒什麽價值。

活着,是行屍走肉,為了報仇雪恨而茍延殘喘着一口氣。

死了,必化作惡鬼,陰魂不散地纏在殺人兇手的夢裏直到輪回的盡頭。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麽至親好友都難逃一死,偏偏讓自己反複得到命運的眷顧。

這究竟是眷顧、恩賜、垂憐,還是一種懲罰、折磨、詛咒?

讓一個想死的人求死不能,讓想活的人求生不得,難道這就是命運的公正所在嗎?

南宮不敢再想,這幾年他晝夜難眠,合上眼就回到滅門那天,大雪初停,陽光正好,融化的泥踩在腳底嘎吱嘎吱的響。

好奇管家為什麽沒有安排小厮打掃門前,看門的大狗怎麽還沒出來站崗。

以為這一天只是過往每一個平常的清晨,誰能想到推開門如墜冰窟。

甚至臉上的笑容都沒有辦法收回,僵硬的臉無法靈活變換表情,四肢的筋脈全部凝固,保持着推開門的姿勢微笑着淚如雨下。

笑得很難看,哭的更難看。如果父親活着,一定會笑他軟弱。如果母親看到,一定會擁他入懷。

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這些,不止睡不着覺,連頭皮都會痛到繃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竟然只有這幾天重傷昏迷的時候沒再做過噩夢。

南宮艱難地從茅草垛裏掙紮着坐起來,屋裏沒有燒火,更沒有桌子椅子,一扇門同時充當窗戶,鑿開一片四方小口,被風呼呼吹着,上下擺動。

如此惡劣的環境,跟山上沒什麽區別的溫度,南宮有點好奇自己是怎麽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茍活下來的。

想到這裏,南宮敞開領口伸進去手摸了摸腹部的傷口,驚奇的發現這處被刀子捅了個對穿的窟窿已經結上了疤,不再痛了。

如果不是知道一個人不吃飯很快就會死,他甚至懷疑時間過去了很久。

不然傷口怎麽會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有着如此驚人的愈合速度?

一片硬鐵從胸前的領口掉出來,南宮清晰地記得自己沒有在衣服裏藏過什麽東西,好奇地撿起來翻過面仔細查看。

摯友牌三個字刻的清楚,卻讓人看不明白。

南宮奇怪,盯着上面的字反複誦讀,愣是想不明白這東西是幹什麽用的。

倘若是寫了誰的名字或者官職什麽的,至少還能搞清楚功能作用。

只單單刻着這幾個看似工整其實荒謬的大字,真是讓人頭疼。

南宮被這三個字折磨的腦漿疼,內心懷疑是不是傷口轉移,跑到自己腦子裏了。

不然怎麽會遇到這麽多離奇古怪的事情。

一間房間只有草垛沒有床就算了,門和窗戶還合二為一……

越想越古怪,滿心疑惑尋不到出路的南宮憤憤地敲頭,結果一張紙條又順着袖子邊滾下來了。

已經懷疑自己現在是在做夢的人見招拆招,慢條斯理地拾起紙條展開欣賞。

結果不讀不知道,一讀吓一跳,徹底打消了自己是在做夢的想法。

因為作為正常人的自己,是絕不會夢到如此荒誕幼稚的紙條的。

紙條上寫着:“師父不讓我下山,這是郭琳送我的摯友牌,我們約定見牌如人。他是郭老員外的孫子,郭員外的兒子,青州鼎鼎有名的大戶人家,等你醒了就去找他吧。”

語氣幼稚,令牌幼稚,思想更幼稚!

南宮把紙條攥進手裏,他是受傷了不是睡着了,哪有人把一個傷患從雪地裏撿起來再扔到另一個跟雪地比起來只是多了四面牆的茅草垛裏的啊?

得虧他命大,沒死成。換做別人估計這時候就該在孟婆那裏排隊等喝湯了吧!

南宮牙咬的稀碎,火冒三丈的同時,頭也不暈了,眼也不花了,腿都能站直走兩步發洩無語情緒了。

他唯獨沒有察覺到,原本沉重的心情随着發現自己被人稀裏糊塗地救下後,竟少了幾分郁悶。

雖然那個壞嘴的少年只救了他一半的命,但是被人施以援手的感覺,縱使嘴上別扭着不肯承認自己想要活着的本願,內心還是由衷地感到喜悅。

有人認可他可以存在,哪怕救他的時候不知道他是何等危險人物,哪怕知道他是烏盟頭號追殺人物後會果斷地站到對立面去,南宮都感到高興。

溺水自斃的人失去知覺的最後一刻仍然會撲騰雙手雙腳求救,更何況南宮這樣清醒着的人呢。

尤其是在被人從死亡邊沿拉了一把之後,他突然發現活着比去死更需要勇氣與力量。

人能一死了之,把苦難全部抛之腦後。可是存在的問題能夠随着死亡消失嗎?

只不過是關于自己的痛苦随着自己的消亡而封存了。但其問題本身依然存在,并且會随着無人遏制而越演越烈,直到吞噬掉最後一個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成為最後的正義。

南宮絕不願意向親手殺害自己雙親的人屈服,更不願意從此隐姓埋名茍活殘生。

既然天不亡他,那誰也別想主動從他這裏拿走他的命。

他要活着,活成烏盟嘴裏的殺人魔頭也好,活成嬰童止啼的傳聞志怪也罷,必要留一條命手刃仇敵再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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