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回
第二十二回
大挪宮裏,鳳依依在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一夜後,終于醒了過來。這次醒來,只覺周身舒坦了不少,身上也有了些氣力,精神也好了很多。
“姑娘,你醒了?身上可好了些?”素兒撩開床幔,關切地問。
鳳依依微笑:“嗯,好多了。”說話間,秋波微巡,卻沒有瞧見想看見的人,不免有些失望。
素兒偷笑:“尊主正在玄淵殿議事,過會兒應該就會來看姑娘。”
被說中心事,鳳依依不禁羞赧,輕“哦”一聲後,垂了眸。
“姑娘想吃些什麽,奴去準備。”
“清淡些便好,多謝!”
“姑娘客氣了,那姑娘稍事梳洗,飯菜一會兒便好。”話訖,素兒便行了禮,下去了。
素兒将飯菜端來時,鳳依依正望着窗外的迷蒙天空怔神。她又思念起父親,悲傷瞬間自心田向周身漫延,最後化作眼眶中滿滿的淚水滾滾而落。
想到父親,便想到不知下落的寒殇,雖知他目下應該平安,但還是禁不住擔心......直到素兒甜甜的聲音傳來:“姑娘,來吃些東西吧。”
鳳依依這才收神,輕拭面上的淚水,轉身,盡量擠出笑容來面對這位可愛的小姑娘。
盡管飯菜很是可口,但鳳依依心思太重,終究沒吃下多少。
素兒雖不知道這位姑娘經歷了什麽,但見她如此憂傷,定是經歷了悲痛之事。她不知道該怎樣勸慰這位姑娘,沉思好久後,終于想出一個辦法:“姑娘若是身體無礙,可以出去走走,總待在屋子裏,難免煩悶。”
“我可以出去嗎?”鳳依依有些不确定。這畢竟是在魔界,她怕給魇殺添麻煩。
素兒笑道:“尊主吩咐過,大挪宮裏任何地方,姑娘皆可随意出入。這樣的權限除尊主外,就只有姑娘一人擁有,尊主對姑娘是真的好呢!”
這話說得鳳依依再次羞紅了臉,但唇角輕揚的笑意還是透出了小姑娘滿滿的甜蜜:是啊!被自己所愛之人如此寵愛着,怎能不甜蜜,怎能不幸福?
“姑娘可否将手伸給奴?”
鳳依依一怔,但還是依言向素兒伸出一只手,素兒輕握鳳依依柔荑,道一聲:“失禮了!”便運轉靈力于指間,在鳳依依掌心施了一個小小靈術:“這是傳喚咒,不過,奴靈力有限,此術只可傳喚奴一人,大挪宮曲徑較多,姑娘若不慎迷路,可施靈力沖掌心喚奴名字,奴立即便會出現在姑娘身邊。”
鳳依依看着掌心的點點玄光,不由得記起葉子陌送她的青花小酒壇,唇角綻開一個甜甜的笑容:“謝謝你,素兒!”
素兒見鳳依依笑了,也甚是開心:“姑娘客氣了,那奴先下去了,有事盡可傳喚奴。”
“好!”
素兒退下後,鳳依依稍事整理便出了房間。門外四個佩了灰衣骷髅面具的侍衛見鳳依依出門,也不過恭敬行禮後,便無他話。
盡管是白日,大挪宮的天空卻也是如罩了淡淡黑霧,迷蒙且潮濕,無端給人壓抑之感。
如素兒所言,大挪宮曲徑較多,且路周圍皆是叫不上名字的樹木,樹葉招搖,卻大多是墨綠、幽青的顏色,伴了怪石嶙峋,有風自其間穿過,嗚咽低鳴,着實詭異得很。
鳳依依強抑心中懼意,她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害怕,這是葉子陌的家,既是喜歡他的人,又豈能懼怕他自小生活的地方......
這般想着,鳳依依已走到一條路的盡頭,眼前出現一方拱橋,橋下是漣漪閃閃的湛青湖水,間或有些許火螢翩翩湖面與橋上,給這幽黯的空間添了點點星光。
橋的過面是一座宮殿,青瓦玄柱,額匾上墨青的三個字“玄淵殿”,殿門外卻無侍衛把守。
“原來這裏便是玄淵殿,葉子陌現下就是在這裏嗎?”輕喃着,鳳依依已走過石橋,卻又突然駐足:他在此處議事,我這般過去怕是不好吧......不過,真想看看做為魔尊的他是什麽樣子呢......就看一眼好了,就一眼......如此想着,人已靠近殿門。
殿內依舊是黯青的擺設。此刻,魇殺正站在大殿正中,背對殿門,一個灰衣男子正跪在他腳邊瑟瑟發抖,一邊使力磕頭,一邊用顫抖的沙啞聲音哀求:“尊主饒命,念在屬下多年對尊主忠心耿耿的份兒上,您就饒過屬下一時鬼迷心竅,求您了,尊主......”
“既是多年忠心耿耿,又怎會一時鬼迷心竅?”魇殺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就似一潭死水。他甚至都沒有回身,但那股無端的冷意就連身在門外的鳳依依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更妄論殿中正跪着的男子。
只見他身子抖得如同風中的篩子,頭磕得更是響亮,嘴裏喊“饒命”的聲音卻更加支離破碎......
但站如直松的魔尊卻是絲毫不為所動,聲音依舊平靜如初:“你跟在本尊身邊這麽些年,可知道本尊最厭惡的是什麽?”
那男子聞言身子顫得更是厲害,嘴裏除了“饒命”,已說不出別的字。魇殺卻是驀然轉身,輕輕吐出兩個字:“背叛!”
未等那男子反應過來,挾了凜冽寒氣的一掌倏然拍向那男子的天靈蓋,那男子甚至都沒喊出最後一聲“饒命”,便瞬間化為一灘血水......
而魔尊的表情依舊平靜,沒有憤怒,沒有嫌惡,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就似面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
他袍袖輕甩,那灘血水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嘴角輕揚,施一淨身咒,将身上沾染的血氣淨得不留一絲痕跡,擡眸,卻看到了門外震驚的忘記藏身的鳳依依。
此刻的鳳依依臉煞白得就如同一張白紙,那雙一向靈動的雙眸正驚恐地盯向殿內的玄衣男子:這還是葉子陌嗎?這還是她認識的葉子陌嗎?他殺人竟是真的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內中被驚惶和難以置信占據,她眼睛緊緊盯向他,卻看不到他是怎樣來到她身邊的。
待鳳依依醒神時,魇殺正一臉擔憂地看向她:“依依,你沒事吧?”
鳳依依身子一顫,沒有應話,只是擡眸,就似從不認識眼前人一般盯向他。
魇殺知道自己吓着小姑娘了,但他既然想讓他看到這一幕,自是做好心理準備的。微微嘆氣間擡手想拉過一臉驚恐的小姑娘安慰,卻未曾想,鳳依依竟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觸碰。
魇殺于是收手,手指禁不住握緊,他看向鳳依依的眼神由最初的擔憂、心疼一點點變為失望、釋然......
輕輕拍掌,兩個鬼面侍衛倏然出現在鳳依依身後,面向魔尊行禮。
“送鳳姑娘回房休息。”魇殺的聲音依舊平靜,只是這份平靜無端冷漠疏離。話訖,他再不看鳳依依一眼,徑自轉身離開。
鳳依依也沒有說話,她在兩個侍衛的陪同下一步步機械地離開。卻是突然間回身,拼盡她所有氣力跑向已漸漸遠去的魔尊。
追上後,未等魇殺回首,她已從背後緊緊抱住他,将已是滿面淚光的臉緊緊貼在他背上,把魇殺驚了一怔:“依依,你......”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傷心的。我只是一時吓住了......對不起,原諒我只接受了做為葉子陌的你,卻接受不了做為魔尊的你,給我些時間,我會接受這一切的。”
魇殺沒有回首,幽紫的深眸中卻是隐隐有了光彩:“依依,你不必因為我而勉強......”
“不勉強,不勉強......”
鳳依依使勁搖頭:“我喜歡你,就該喜歡全部的你。葉子陌,我猜得到,這一切都是你想讓我看到的,我很慶幸看到了這一切,剛剛我是真的害怕,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你,可在你離開後,我卻是更害怕,害怕你我從此陌路,害怕你再也不會出現在我身邊......”
魇殺回身,輕撫鳳依依發絲,眸中閃現糾結:“依依,你不該接受我的......”
懷中的小姑娘一時沒聽懂心愛之人話中的意思,話随口而出:“不,我怎麽能不接受你,不管怎樣的你,都是你,只要是你,我都會喜歡。葉子陌,我喜歡你,是真的好喜歡好喜歡......”
魇殺眸中的糾結更深,唇角卻輕彎出一道溫柔的笑意。
寒殇又是在陣陣飯菜香味兒中醒來的。稍稍活動筋骨,發現身子已好了大半,不由吃驚:照我的調息,不會好這樣快......細細想想這幾日發生的事,難道他在我的飯菜裏放了什麽東西?
伴着寒殇的動靜,冥幣之火再次點燃。于是寒殇便看到了斷柱之上慵懶飲酒的迦澈。
見他看過來,迦澈黑眸一亮,唇角劃過依舊邪魅無比的笑:“醒了?吃東西吧。”
話訖,目光看向寒殇面前的飯菜:依舊是三菜一湯:八寶鴨醇香誘人,紅棗雞湯散出絲絲甜香,兩盤青菜色澤喜人......
寒殇垂眸,舉箸吃飯。
盡管迦澈舉止輕佻得過分,但他對寒殇卻是真的好。好的讓人不得不懷疑這人的目的,可寒殇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麽地方值得迦澈如此費盡心思......
但這人行為舉止本就異于常人,或許只是哪根筋不對吧......
如此想着,寒殇倒也懶得費心去研究這人的心思。只是這般平白接受他人的恩惠,于寒殇而言,總是覺得不太好......
擡眸,看到迦澈依舊在飲酒,迦澈飲酒,從不大口痛飲,總是小口而呷,就似他喝酒只為排遣無聊......
“你就只是喝酒?”
迦澈一怔,看着手中的酒,一時未懂這突然開口說話的人是何意:“什麽意思?”
“我從未見過你吃飯,你修的功法是不用吃飯嗎?”
迦澈黑眸輕轉,倏然而笑,一個閃身已來到寒殇面前,依舊是近在咫尺的距離,那雙黑眸中盡是歡喜:“你這是在邀請我共飯?”
這暧昧的距離讓寒殇很是反感,方才對他的那絲好感再次成功被這無禮的距離擊碎:“本就是你弄來的飯菜,何用我邀請?”
寒殇向後撤一下身子,一臉不悅。
迦澈卻絲毫不在乎寒殇的疏離,笑着耍賴:“我從不與人一起吃飯,不過若是你誠意邀請我,或許我會考慮......”
“算了,當我沒說。”寒殇沒好氣地打斷對方的話,舉箸自顧自吃飯,連看都懶得再看對方一眼,卻不想舉箸的手驀得被一只冰涼的手強行攫住,一臉痞笑的迦澈就在寒殇又羞又怒的目光中,将箸上的菜送到自己口中。
寒殇大怒,使力掙開迦澈的束縛,霍然起身,拔劍再次對準迦澈:“迦澈,你少在這裏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亮兵器,我們打過!”
看着怒火沖天,臉都被氣綠的寒殇。迦澈卻只是痞痞笑着,細細而嚼口中的食物,末了,還笑一聲:“味道尚可。”便一個閃身又回到斷柱之上,輕呷一口酒,饒有興趣的看着面前被他氣得渾身發顫的男子,輕輕淺淺而笑:“我不想與你打。”話訖,便枕臂而息。
寒殇卻被他這一沖的傲慢擊得顏面盡掃,握劍的手一緊再緊,接着倏然出劍襲向迦澈。
迦澈黑眸輕動,一個閃身躍開劍鋒,旋身帶起一陣靈風掃向寒殇,寒殇靈脈被封,不能施展靈術,便咬牙疾力舉劍抵擋這風,人随劍走,森寒殺氣自劍上咄咄而出,直直逼向迦澈。
迦澈卻只是單手一翻,輕笑中,一簇冥幣自他手中瞬燃,倏然抛向迎面襲來的寒殇。
寒殇只覺眼前火光一閃,還未及反應,便被困在了熱烈燃燒的冥幣結成的火圈之中,燃火灼灼,熱量環面撲來,那冥幣之火似被主人賦予了生命,寒殇只要不動,那火就如牢籠一般,只是環伺,并不主動攻擊,但只要寒殇略有動作,那冥幣之火便如游蛇一般驟然出擊,與傾護纏于一處,糾纏不休。不消片刻,那熱量便燙得寒殇幾乎握不住劍柄,更妄提禦敵......
擡眸,卻看到迦澈依舊慵懶惬意的笑臉,寒殇突然便控制不住內中的漫漫怒火,不顧掌心的灼痛,憤然握緊纏了火蛇的傾護,一個使力架到自己頸上,火蛇當即毫不留情地灼透了他頸上的皮膚,鮮血已然浸染劍身......
“你幹什麽......”迦澈顯然未料到寒殇突然這般自傷,看到他頸上的鮮血,眸光一沉,瞬即一個拂手,那冥幣之火驟然而熄,灼灼火牢也随之消失不見......
然而,寒殇卻并未放下手中的傾護,劍身反而更深的貼向已被灼傷的皮膚,雙目灼灼瞪向迦澈:“迦澈,今日你要麽解封我靈力,放我離開,要麽,我便死在這裏。”
寒殇語氣決絕,他受夠了迦澈言行的調戲,他不知道這個男人如此這般究竟是為了什麽,但他是個男人,即便是死,也不能受人這般羞辱......
“你在威脅我?!”迦澈面上在笑,可眼裏卻已無半分笑意。
“威脅?你我非親非故,我拿自己性命何以威脅到你!”
迦澈一怔:非親非故嗎?也是,他早已不記得我,即便他記得我,就憑那點微末的交情,他的性命又怎會威脅到自己......
但迦澈就是不想這人死,尋不出什麽理由,就是不願看到他死......
“你想死?不想去尋你的依依姑娘了?”迦澈明白那個“依依”在寒殇心目中的地位,故意拿話堵他。
誰知寒殇卻是悲戚而笑:“你忘了,是你說的,在依依身邊有比我修為高得多的人守護他,那即便我死了,依依也是安全的,我尋不尋她又有什麽關系?”
“你......”迦澈幽如深潭的眸中驀然竄起一團火,把着酒壇的手使力收緊,聲音裏已是難掩的怒氣:“若我不準你死,你以為你死得了!”
“一個人如果想死,便有千萬種辦法去死,你困得住我一時,卻困不住我一世!”寒殇聲音裏透着難掩的疲憊,“迦澈,放我離開,我不想陪你玩!”
迦澈被寒殇的話擊得一陣心梗:他這樣對他好,卻換來他以死相逼,原來他竟是以為我只是拿他取樂......
也罷,我也不過圖一時新鮮才救了記憶中早已模糊的他,看到他被自己逗得生氣的樣子,那種拼命想活下來的樣子都極合他胃口,于是善心大發,想看到他徹底傷愈,他在飯菜裏放了那樣多的珍貴藥物,他從未像對他這般對別人好過,他卻這般想離開,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好!兩個時辰後我放你走......”迦澈臉上難得的沒有任何笑容,哪怕是輕佻的、虛假的、維持自己顏面的笑容也沒有一個。語氣平靜得簡直不像他。
寒殇卻不肯相信他:這人太過難以捉摸,他不想拿自己好不容易換來的自由做賭:“現在就放了我......”
寒殇的話被砰然碎地的酒壇聲擊沒,未等反應過來,便聽一聲怒吼:“滾,立刻給我滾......”
伴着如獅吼般的怒氣聲,寒殇直接被一股強勁靈力甩到門口結界上,撞得他心肺俱顫,接着便是一股強烈陽光照面撲來,原來是迦澈撤了結界。
寒殇被靈氣甩出結界,直接撲倒在地,心肺俱創,突來的陽光更是照得他眼睛都睜不開,擡手下意識遮光,卻在這時發覺一股靈氣已在丹田湧動:他真的解封了他的靈力......
想到此,寒殇下意識回首,卻被一聲冷喝止住:“滾,你若敢回頭,我立刻讓你魂飛魄散!”
寒殇此刻也難得不與他置氣,起身,誠心說一句:“不論如何,還是感謝你救了我,後會無期!”
話訖,寒殇便走了,不帶一絲眷戀地離開了這個地方,離開了這個“後會無期”的人......他果真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