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回
第三十回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阿娜在傷愈後主動向父親請示搬到了百幻城城郊的風璃谷。
風璃谷遠離塵嚣，臨山面湖，僻靜悠然，倒是靜修的好去處。
因為愧疚，也因為可以預知的未來，阿娜照顧皎夜無論是吃食還是修行方面都格外用心。也因為皎夜是上古兇獸的緣故，阿娜禁止它去到城裏，時刻不忘教導它從善，并刻意傳達給它凡事以百幻城安危為先的印念。一人一獸倒也過了三年平靜的時光。
皎夜靈根絕佳，修行事半功倍。不過三年的時間，已長成為三人高、八人環抱的龐然大獸，不僅增長了五百年之久的修為，而且靈力純淨，不見絲毫魔性。
因其修為與阿娜共享，阿娜的修為也增長迅疾，雖人獸有別，修為不可相提并論，但如今阿娜的修為怕是星耀和阿裏仞都已不是敵手。
皎夜雖靈力增長迅猛，封印卻依然牢固，不見絲毫裂痕，這倒是大大出乎星耀的意料，盡管疑惑，但這無疑給星耀增加了解除血盟的時間。
這三年，星耀尋游各地，查遍各方典籍秘術，卻愣是未尋到解除血盟的可行之法。照皎夜修為的這般增長速度，怕是很快便會沖破封印。留給星耀的時間越來越少。所以星耀留在百幻城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皎夜在阿娜的悉心教導下，性情溫和，三年以來，從未惹出過任何禍端。靜心修行之餘，它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載了阿娜飛至雲端，繞賞風璃谷的春夏秋冬......
這夜，星空璀璨，甚是喜人。皎夜見阿娜很是喜歡此時的夜空，遂載了她飛上雲端，在這般高度俯瞰：夜空如海水般清亮，群星如琉璃般閃耀......身在此處，猶如置身幽藍夢境，身心都難得的放松。
阿娜輕撫皎夜龍角，綻出比這星空更璀璨的笑容。那笑容讓皎夜格外興奮，禁不住發出低沉的龍吟，湛青的雙翅撲簌起飓風一陣，吹得滿天星辰都似搖搖欲墜......
阿娜嗔怒：“皎夜，不許淘氣，當心傷了人！”
皎夜這才收了翅膀，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拿龍角輕觸阿娜衣衫，輕輕哼叫，似小孩子的撒嬌。
阿娜哪裏能真的生它的氣，寵溺地撫它龍角：“你呀......”
看到阿娜笑了，皎夜也開心地哼哼歡叫。
阿娜俯瞰方圓百裏的百幻城，想到他與皎夜可能會遭遇的未來，笑容頓斂：“皎夜，答應我，無論将來發生什麽，我們一定要護住百幻城，護住百幻城的萬千城民，哪怕用你我的命來換，也在所不惜！”
阿娜的語氣太過悲傷，引得皎夜很不舒服，龍角在她手心親昵觸動，龍首輕颔，既似答應主人的承諾，又似安慰主人。
阿娜輕嘆一口氣，再次溫柔撫摸皎夜龍角，心中一千次一萬次地對皎夜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這夜，阿娜被一聲霹靂雷響驚醒，醒來才發現外面竟是狂風暴雨肆虐，不禁自喃：“我竟睡得這般沉，下這樣大的雨也未察覺......”
突然，心口處猛得一陣刺痛，阿娜立刻慌了：這痛來得蹊跷，難道是皎夜......
想着，人已披衣下床，疾步掠到外間。這三年，皎夜都是宿在外間，守護着它的主人。哪怕後來長成龐然巨獸，他也會縮幻成一人高的身量，繼續守在外間。阿娜不止一次為它安排适合它正常體型的宿處，以便它舒展身形，睡得舒适些，可每次安置它時，它都是乖乖住下，可天亮時，阿娜還是會在自己寝房的外間發現酣睡的縮形皎夜。幾次三番下來，阿娜也便随了它。三年以來，阿娜的決定，皎夜從未違背過，除卻這件，出奇的倔強。左右不是什麽大事，它不願也便罷了。
阿娜在外間并未尋到皎夜，卻發現了一片閃閃發光的青鱗，眸光頓沉：這分明是皎夜身上的鱗片......
心下一緊，忙就了青鱗上皎夜的氣息捏了追蹤訣，眨眼間已來到谷中的雨霖湖前，這是皎夜氣息的最後所在。
事出突然，阿娜只随意披了件外衣，此刻在暴風雨的肆虐下早已渾身濕透。但阿娜根本感覺不到絲毫暴風雨的冰冷，她體內正被倏然而生的一股熱量蒸騰，如蒸如煮，那痛苦絲毫不亞于當日皎夜被星耀的幻火灼燒所帶給她的煎熬。
但此刻的阿娜根本顧不得自己那漫身的灼燙，比起自己，她更擔心此時的皎夜，她再清楚不過這份灼燙是皎夜正在遭受的，到底是誰？是誰要傷害皎夜？是師父嗎？不會，師父此刻根本不在百幻城，那到底是誰？
她滿心惶急地尋着自己的靈寵，用盡全身力氣不停地喊着“皎夜”的名字，尋遍整個風璃谷，卻始終聽不到它的回應。不過，阿娜身上的灼燙感倒是在慢慢消散。
當她再次來到雨霖湖前時，那份駭人的灼燙感已完全消失，只是阿娜被折磨得早已沒有了力氣，她扶住湖邊一棵老樹，大口喘着氣，此時雨已經小了很多，風的勢頭也明顯輕緩，透過細密的雨簾看到被這風雨掀起層層波瀾的湖面似乎在冒着水汽，阿娜以為自己看錯了，抹掉臉上的雨水，再定睛看去，那湖面真的有水汽絲絲冒出......
阿娜內中一凜，疾步上前，探手到湖面，卻禁不住縮回：湖水居然是燙的......
心念一轉，阿娜幾乎已确定皎夜便在這湖裏。于是立刻圈手幻音到湖底：“皎夜，皎夜，我是阿娜，你聽得到嗎？皎夜......”
阿娜猜得不錯，皎夜确實在雨霖湖底。只是此刻的皎夜不再是只龍首鳳身的幻獸，而是經過涅火，退鱗而幻化成人形的一個男子。
而此刻這男子正赤身躺在湖底，一對青金色的翅膀掩蓋略呈古銅色的身體，青黑色的長發在水中游離，雙目緊阖，它剛經歷了一場浴火蛻變，周身疲憊，此刻正借助水流的清養，陷入沉睡中，直到阿娜焦急的幻音一遍遍傳入他耳畔：“皎夜......皎夜......”
是誰的聲音竟這般熟悉......是阿娜......雙瞳乍開，一雙金色的眸子由渙散到凝聚不過眨眼間。
青金色的翅膀倏然撲展，皎夜這才發現自己已幻化成人形，驚喜之餘又聽到阿娜焦急的呼喊聲，阿娜一定擔心死我了......
想着，人已展翅沖向水面，湖邊的阿娜只看到湖水突然劇烈翻滾，下意識起身，未及反應，便聽到一個陌生的略略低沉的男子聲音朦胧傳來：“阿娜，背身！”
阿娜一怔：是誰？
這聲音她絕對沒有聽到過，但不知為何，她竟莫名感覺那聲音沒有絲毫危險，于是下意識背身。
就在她背身的那一剎那，但聽一陣水浪竄騰的聲響，阿娜心下一凜，雙手立刻握緊，身子緊繃，悄然調轉靈力，以随時應敵。
伴着水浪竄騰，赤身金翅的皎夜破浪而出，穩立半空，雙翅撲展間，将自己蛻下的青鱗化衣而穿後，輕落岸畔，隐了雙翅，幻了一把青傘而擎，一步步向阿娜走去，暴風雨勾勒出阿娜玲珑的曲線，他看得出阿娜在雨中略略顫抖，不知道是在害怕還是受了冷......
阿娜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堅強的所在，永遠那般自若，似乎沒有什麽困難能壓倒她，可此刻在風雨中那單薄的身影突然讓皎夜好生心疼：原來阿娜也有這般柔弱的時候......
也就在這一刻，在他擎傘一步步走向他心目中女神般存在的姑娘時，皎夜發誓：他要保護這個女人，哪怕是死，也要護她周全......
一把青傘遮擋了細密的雨簾，同時一股強勁的熱量在阿娜丹田流竄，瞬時已漫及四肢百骸。阿娜一驚，她對這股熱量再熟悉不過，這是皎夜修為提升帶給她的共鳴......
正在失神間，一襲溫暖覆身。原來是一件青金色的披風落在自己身上，擡眸便看到一位擎傘的青衣陌生男子。
乍見這男子樣貌，阿娜着實被驚豔了：她見過不少英俊的男子，但從未見過哪個男子這般俊朗中自帶貴氣，在平凡的世間一眼便可看出他的不平凡。
古銅色的面龐上生了一雙自帶疏離的英挺劍眉，偏偏一雙金色的眸子熠熠生光，正含了掩蓋不了的欣喜看向她，讓阿娜很不舒服：“你是誰？”
皎夜便笑了，眉梢眼底盡是與他那生冷氣質不相符的溫柔：“你猜？”
阿娜是對這男子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但她在記憶中并未發現有這個人的存在，所以她并不喜歡這陌生男子對自己這過于熟稔的玩笑：“抱歉，我想我并不認識你。”
阿娜的語氣明顯疏離。
皎夜略微有些失望：“阿娜，你真的沒認出我是誰？”
“你認識我？”阿娜眸含戒備。
“再熟悉不過。”皎夜并未放棄。
阿娜有些吃驚，再次仔細端詳面前這青衣男子，遍尋記憶，卻怎樣也記不得自己曾見過這個人，除卻他那雙金色的眼睛......
眼睛......金色......阿娜秋眸一顫，話脫口而出：“皎夜，你是皎夜......”
話雖是說出口，但阿娜還是不敢相信：這怎麽可能，從未有幻獸只用三年時間便可修成人身......
看着一臉不敢置信的阿娜，皎夜卻笑了，笑得很是開心：“不錯，我是皎夜，你的皎夜。”
阿娜又驚又喜，玉手已情不自禁撫上皎夜英俊的臉龐：“皎夜，你真的是皎夜，這怎麽可能......”
皎夜擡手輕覆住阿娜的手，眸底盡是溫柔：“我是皎夜，如假包換，你看！”
話訖，他已将傘交到阿娜手上，閃身而退，腳尖輕點，人已淩空飛起，一對青金色的翅膀随即撲展，這對翅膀阿娜再熟悉不過：他真的是皎夜......
可在欣喜過後，阿娜突然意識到皎夜擎傘甫靠近他時，她感覺到的那股靈力的熱量。現下看來，皎夜的修為至少已在千年以上，而師父的縛靈術只能封印至多千年的靈獸。
如此，縛靈術是否已經失效？
如此想着，阿娜面上的笑容頓時止在唇角，皎夜落地看到面色倏變的阿娜，不禁奇怪：“阿娜，你怎麽了，可是着了涼，哪裏不舒服？”
婀娜這才回神看，勉強笑道：“我無礙。恭喜你，皎夜，這樣短的時間竟能修成人身。”
“時間雖是不長，但修成人身靠的是修為，我如今已有将近千年的修為，自是可以幻化成人。”
“将近千年？”阿娜眼簾輕顫，擡眸，有些狐疑地看向皎夜：“我以為你至少已有千年的修為。”
“阿娜，你高估我了，不信，你可探我靈脈。”說着，已将手伸向阿娜，阿娜也不矯情，仔細探了皎夜的靈脈：确實，雖是靈力增長迅猛，卻也不及千年。
如此，阿娜倒也松了口氣，皎夜見狀，不禁好笑：“阿娜，你怎麽看上去倒是不希望我修為及千年？”
阿娜秋波輕閃，卻也說出了自己心裏話：“有時候，修為太高也不見得是好事。”
言盡于此，話題忽轉，“皎夜，你可記得你降生時發生了何事？”
皎夜未曾想她有此一問，先是一怔，随即認真思索片刻，道：“我只記得第一次見你，你便對我說：‘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除此之外，我還應該記得什麽嗎？”
皎夜說的明顯是在師父封印他後的記憶，如此看來，封印尚固，還好......
其實阿娜不過關心則亂，若封印出現問題，星耀和阿裏仞必會感知端倪，何需她如此一再試探。
阿娜還在失神中，卻突然被皎夜拉住了手，他的手修長又溫暖，而她的手纖細又冰涼。以至于那暖意自指尖瞬時漫延周身，使得阿娜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阿娜下意識抽手，臉頰飛紅，黛眉卻是颦緊。擡眸正色看向面前有些委屈的靈獸：“皎夜，你既是修成人身，今後便要遵守做人的禮儀規矩，你我男女有別，不可過于親近。”
皎夜更是委屈：“阿娜，你不喜歡我了！”
阿娜輕吸一口氣，解釋：“皎夜，你誤會了。說起來，你也算我一手帶大的，我怎麽會不喜歡你。我只是在教你做人的規矩......”
“阿娜，我知道這三年，你一直把我當做普通幻獸，至多也就當做小孩童對待，對吧？”皎夜打斷阿娜的話，面上帶了一絲無奈。
阿娜一愣：皎夜的話倒是提醒了阿娜，這三年以來，她不就是将幻獸的皎夜看做小孩童一般疼愛嗎！
見阿娜不說話，皎夜不禁苦笑：“可是，阿娜，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長輩或是主人，自我有記憶起，我便盼着早日修成人身，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有資格告訴你：我喜歡你，不是這樣那樣的喜歡，只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喜歡，你明白嗎？”
阿娜大吃一驚，她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面前無比認真說話的男人：“你說什麽？皎夜，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皎夜又是苦笑：“我就知道你會是這樣的反應。沒關系，從前的我只是一只畜生，你怎麽可能想到我對你存了這樣的心思......”
“皎夜，你想多了，你之所以對我有這樣的想法，怕是因為自降生便跟了我，接觸到的女性太少導致的。如今你已修成人身，待以後接觸到更多的女孩子，你便會明白，你對我的喜歡不過是一種依賴罷了！”
阿娜壓下內中驚愕，盡量冷靜分析皎夜的心思。
皎夜卻是深嘆一口氣，面上盡是無奈：“阿娜，雖然我降生時日短，但我畢竟已有近千年的修為，你以為我連‘喜歡’和‘依賴’都分不清嗎？”
“皎夜......”
“罷了，我知道現下我說什麽你也不會相信。阿娜，時間會證明我對你的感情。先回去吧，我怕你會着涼。”皎夜看着還在下着的雨，雖然雨勢已弱，但還是如密簾一般下個不停，在冷風的吹打下分外冰冷。
阿娜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她知道此刻再對他說什麽，他也不會聽。也罷，時日久了，他總會明白他們兩人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走在一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