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回
第三十二回
阿娜自清晨入城，直至夜半才歸。
皎夜一直等在谷口，內中莫名焦躁，直至看到歸來的白色身影，心才總算安定。卻見阿娜神情憂郁，一臉倦色，剛剛安下的心再次被吊起：“阿娜，你臉色很差，發生了什麽事？”
阿娜勉強一笑：“抱歉，讓你等了這麽久。我沒事，只是有些累，先去休息了，你也早些歇着。”話訖，不待皎夜再說什麽，人已徑自離去。
與阿娜生活了六年時間，極少聽到她這般敷衍的說辭。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而且這件事定然十分嚴重......
這般想着，皎夜再也坐不住，隐了身形，悄悄潛入城主所居的“聖川宮”。
星耀正在與阿裏仞商量着什麽。皎夜提防被他二人發現，未敢太過靠近，卻也被他們二人的談話內容震了個趔趄。
原來星耀機緣之下在南海尋到了能夠解除血盟的寶物--衍水鏡。
衍水鏡可護封入其內的物什免受萬年以內靈修的攻擊，換言之，若将阿娜護入衍水鏡再殺皎夜，便可保住阿娜性命，待皎夜身死魂滅，血盟自然而解。
但衍水鏡靈氣所限，只在每月十五，月最圓滿時，才能借助月之靈氣開鏡。且只能封存其內物什三個時辰。最緊要的是衍水鏡是南海鎮海之寶，輕易不肯外借。
可巧的是，南海二皇子桀乙在星耀訴阿娜之事的幻境中，竟對阿娜鐘情，願以衍水鏡為聘提親阿娜。
星耀又驚又喜，六界皆知桀乙修為已堪上神之境，且品行樣貌俱佳。只是擇偶眼光甚高，這才孤身了近兩千年。星耀萬萬沒想到，如此近堪完美的二皇子能夠鐘情阿娜，而且是僅憑幻境之相。
緣分真是奇妙的東西！此事對百幻城而言，百利而無一害，不僅為阿娜覓得良人，而且還能在不傷害阿娜的前提下殺了皎夜，說不準還阻止了一場浩劫。這樣的好事，星耀豈有不答應之理。于是攜了衍水鏡火速趕回百幻城，傳見阿娜。
星耀與阿裏仞以為阿娜聞此消息定會欣喜，卻不想阿娜竟無半分喜色。
盡管阿娜已盡力掩飾，但是阿裏仞和星耀畢竟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最親近之人。她的這些心思，二老也猜了個大概。
阿裏仞怕女兒委屈：“阿娜，你可是不願意這門親事？”
阿娜淺淺微笑：“父親多慮了。此事于我、于百幻城皆是好事，女兒怎會不願意。只是下月初一便是天女祭，兩件事相隔過近，女兒擔心過于倉促。”
星耀道：“這倒無礙。天女祭看似兇險，但以你今日之修為，應該出不了亂子。”
“那便好！”阿娜眸光輕黯，語聲恹恹。
“阿娜，很多事皆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向來謹慎懂事，有些事就不必為師再多說了吧！”星耀意有所指的說。
阿娜眼睫微顫：“父親，師父，請放心，阿娜明白！”
阿裏仞輕撫女兒肩膀，歉疚地嘆口氣：“阿娜，為了百幻城，委屈你了！”
父親這話一出，阿娜心中萬千的委屈頃刻化為萬千晶瑩充盈美目：“父親，女兒不委屈。為了百幻城，女兒什麽都願意。”
阿裏仞輕輕抱了抱懂事如斯的女兒：“好！好孩子！”
此刻，從不輕易落淚的阿娜終究潸然淚下。然而她的哭泣并非因為心中的萬千委屈，卻是因為對皎夜的萬千愧疚與不舍。
六年的朝夕相處，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何況皎夜還那麽好......
雖然在一起的這六年，兩人從未有過半分逾矩之舉，但一想到皎夜會因為她而死，她從此再也見不到這個日日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男子......只是想想，便已是愧疚難當：這麽多年，她還是奪取了他的性命，背叛了他的真誠，哪怕他什麽都沒有做錯......
心中思緒紛亂，卻根本沒有解決之道。阿娜一夜未眠。
卯時已過大半，園子裏卻還是安靜得很。
平日這個時候，早已能聽到皎夜練劍的聲響，今日是怎麽了？
想着，阿娜已披衣來到園中，着實不見皎夜身影。自己身上也并無不适，可見皎夜并無危險......
疑惑間，阿娜已來到皎夜房間，敲門卻并無人應。
推開門，一股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阿娜黛眉微緊，擡眸便看到皎夜俯在桌上，一動不動。桌上歪斜着七八個酒壺，看樣子定是喝醉了。
這六年，阿娜從未見過皎夜飲酒，更妄提見他醉成這個樣子，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難道他知道了師父要殺他的事？不可能，若是知道了，他怎麽可能還留在這裏......
一聲略帶沙啞的低低“阿娜”喚聲将阿娜紛亂的思緒拉回。
視線相撞，皎夜遍布血絲的雙眸中盡是痛楚。
阿娜心下一顫，脫口而出：“皎夜，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皎夜聞言一怔，眼波流轉間，支手撫額，略略閉眸，語調已恢複平常：“沒什麽，只是多喝了些酒。”
“為何突然喝這樣多的酒？”
“沒事，只是想喝罷了。我現在便去練劍。”皎夜明顯不想再繼續“喝酒”這個話題，起身便要出門。
阿娜卻抓住他手臂，輕輕嘆口氣：“今日便不練了，先好好休息吧！”話訖，已松手，卻不想竟被一只燙意滿滿的大手反握，阿娜眼睫輕顫，擡眸便撞上那只手的主人眉梢眼底滿滿的痛意：“阿娜，我......”
“先休息吧！”阿娜打斷皎夜的話，掙開那只手的桎梏，快步走至門邊，迅疾打開門，待呼吸到門外清冽的空氣，這才壓下內心的狂跳：“我來是想跟你說，自今日起，我要進城準備天女祭的事宜。事情比較繁雜，有可能夜裏不能回來。我不在，你要好好練功，不必等我。好好休息，少飲酒！”
一口氣交代完所有事宜，阿娜未等皎夜給出回應，人已走了出去，背手關門，這才稍稍籲口氣，快步離開。
只是腦中還不斷浮現那灼燙的觸碰，她害怕了，害怕此刻自己的心境：因為她不但沒有厭惡那親密的接觸，反而有些貪戀那掌心的溫度，那熱度幾乎熔化了她內心深處的冰冷......
所以，她逃了，落荒而逃......只因她明白：這些感覺會讓她做錯事，她若是做錯了事，很可能會賠上整個百幻城......
皎夜卻站在那裏久久未動，他用力攥緊那只觸碰過阿娜的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留住那殘存掌心的絲絲餘溫。內心深處的痛和恐懼慢慢漫延至四肢百骸，最終化作眼中滴滴熱瑩滾落臉頰，他深深閉上眼睛：“阿娜，我該怎麽辦......”
而後，一連數日，阿娜忙着準備天女祭，甚少回谷，也有意逃避着皎夜。
天女祭是百幻城最重要的祭祀儀式。每五年舉行一次，由城主及大法師選出城中修為最為純淨的處子之身的少女，尊為天女，繞城而行，自散修為以安撫因脾性及修為尚淺所致而容易躁動的幻獸及受到幻獸反噬的城民。
當然，這一路并非安然，天女随時可能遭受突然暴動的幻獸或城民的攻擊，然而此時的天女只能憑借修為的純淨來安撫他們而絕不能出手傷害這些城民及幻獸。直至到達靈仙臺，天女自散靈力于聖空，屆時，整個百幻城将再一次受到天女純淨靈力的安撫。
這便是天女祭，以天女純淨靈氣滌蕩幽幽暗靈，以此維護百幻城人獸的和諧安寧。
阿娜這段時日是真的很忙，忙的都沒空來思慮她與皎夜之間的問題。因阿娜要求，除非召喚，否則皎夜不能出現在城內。于是這段時日，兩人真的沒有見面，一次都沒有。
明日便是天女祭，照例，阿娜需留在聖川宮做最後一次的修為淨化。但阿娜突然很是不安，總感覺皎夜會出事。于是顧不得規矩，匆匆趕回風璃谷，卻是遍尋不見皎夜，以靈息感知，雖知皎夜目下安全，但卻怎樣也感應不到他的所在。
阿娜很是擔心，雖知不可能但還是擔心皎夜會出事......
卻在這時，阿娜收到了星耀的傳信：要她速回聖川宮。
顯然，星耀對于她的私自外出很是惱火......
阿娜不敢再任性，只好火速回城，自然免不了一番訓導。只是此次師父的訓導未免過于嚴厲了些，阿娜從未見過師父如此生氣，自是愧疚非常：這次的确是她任性了。天女祭當前，自己竟為了這點小心思而罔顧修為淨化，若是明日因此出了差池，她有何臉面面對百幻城的萬千城民......
風璃谷裏，在阿娜四處尋找皎夜時，其實皎夜就隐在附近，看到阿娜如此着急，皎夜幾乎是拼命控制才沒讓自己沖出去緊緊将阿娜抱在懷裏，告訴她：自己有多想她......
他每夜都會隐了身去聖川宮，遠遠看着自己心愛的姑娘在忙碌，那種看得到卻不能靠近，不能與之說上哪怕一句話的心情簡直要把他折磨瘋了。但是他卻不敢也不能上前，就如現在，哪怕指尖已深深摳入緊得不能再緊的掌中。鮮血從握緊的拳頭中滴滴滲落......
只有這般的疼痛才能讓他保持一絲的理智，這一絲理智提醒他那夜聽到的阿裏仞與星耀的對話：阿娜即将遠嫁南海，成為南海二皇子的王妃。南海王妃那是何等的榮耀，只有這樣高貴的身份才配得起如此聖潔的阿娜。
而自己不過一只畜牲，又豈能與南海二皇子相提并論......
他現在能做的便是還阿娜自由。所以他該消失的，消失的無影無蹤，再也不會出現在阿娜的生活中，只有這樣，才是真正愛阿娜。而桀乙，他一定能護住阿娜的......
皎夜苦笑，淡淡水霧迷蒙了雙眼：阿娜，你一定要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