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碎難全（六）
我重新撥出第一個音，男子才坐了下來。
随着音律從琴內流出，樓裏也再度安靜了下來。
先前那一遍霍小玉已經熟悉了曲子，所以舞動起來比方才曼妙流暢的多，我瞧着她，沉了一口氣輕輕開了口。
“啊~~啊啊啊~~~啊啊~~”
我選擇了吟唱的方式，綿柔輕哼和着琴音出了聲，我夾雜在琴音的哼唱很輕，聽起來似有還無。
我不該是這臺子上角，能做的便是陪襯。
随着小玉起舞衆人也還是把目光轉回到了她的身上。
可謂是對檐疑燕起，映雪似花飛。
衣袖翻轉間，小玉帶笑的眸子也一遍遍掃過臺下，不知道這樣的一颦一笑又要帶走幾人的愛慕,也不知道這短暫注視能不能讓她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那個人。
曲子剛過一半，方才的那個男子丢了一錠銀子放在了桌子上，嘴角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起了身，似乎注意到我望向他的目光，他擡起頭同我對了眼眸，随後薄唇微動。
“終于，找到你了。”
終于，找到你了。
我停止了哼唱，輕念出了男子的唇語，撥弄琴弦的手指也慢了下來，腦子裏盡是這句話語，男子卻已經轉身往門口走了去。
找到你了？他在說誰？
是我麽？
霍小玉只當是曲子進了尾聲，微微行禮謝了場，我亦停了下來，随着她下了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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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兒，沒事吧？”看着我魂不守舍的模樣，霍小玉不由關切地問了一句。
我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男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賓客之間了。
他長着一張極好看的臉，可我尋遍這五百年的記憶，并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臉孔、這樣的聲音。
他究竟是誰？
還只是把我認錯成什麽人了？
我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再去想了，在這個時代沒有什麽是和我有關的，我只是回到過去的看客，記錄下曾經發生過的歷史而已。
我對小玉扯起嘴角，扯出一個笑容表明自己還好。
“小玉姑娘請留步，不知……”
小玉的房間在暖春閣三樓，走上樓梯的時候，有人搶先了一步攔住了我們的去路。我擡了擡眼，是一張經常出現的臉孔，來人嬉皮笑臉上有着縱欲過度的痕跡，他來這尋花問柳圖的只是享樂，再怎麽算也輪不到他來做小玉的良人。
“公子不好意思，我的姐妹有些不适，小玉得送回房間照顧，恕不能陪了。”小玉也見多這種纨绔，退後一步，十分從容的拒絕着。
“诶……這有什麽的，帶到我房裏一樣可以照顧啊！”貴公子眨下眼睛，竟然直接抓住了小玉的手腕，笑的暧昧，“我也可以順帶照顧照顧小玉兒你啊~”
我雖站在霍小玉的身後，卻還是聞到了一股濃烈得酒氣，以往的客人對小玉雖都是生着色心卻都沒長出這個色膽，要不是因為醉酒，想必這個纨绔也是不敢公然如此的。
“請公子放手！”霍小玉眉頭一擰，想要掙脫，對方卻只是拉的更緊。
“這有什麽的，這裏本來不就是做這種事情的地方麽？”貴公子一下來了酒勁，竟要直接把霍小玉拉入懷。
的确，在這樓裏還有什麽不能做的，別人只當尋常，笑着看戲，發現的不對勁的鮑媽媽也只是站在樓梯口不知應開口幫誰。
鮑媽媽本就不敢太過苛刻的要求霍小玉，幸好這樓中的客人也沒有輕易就施暴的。
就算偶然有，也是一些無名小輩，讓龜公打手們直接丢出門外就好，這一般有點權勢的也都不想在這紅塵之地留下什麽難聽的傳言，一向也都低調，可這次……
一個是樓裏的老主顧，每月不知可以抛灑多少的金銀在此處，市井裏的名聲早已不堪，招不起。
一個是樓裏挂牌的搖錢樹，又是昔日王侯寵幸過妾侍所生的孩子，雖然昔日王爺已經戰死，王府家也早作鳥獸散，可這霍小玉好歹有這樣一個背景，她又一向高情逸态誰知道身後還有沒有人在撐着腰。
似乎上前幫誰都不好，鮑媽媽也只能幹站在原地。
男子已經把霍小玉摟入懷中，雙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摸索着。
“我說，放開！沒聽懂麽？！”
我剛想上前插句話，聽着霍小玉這帶着魄力的低吼愣了住。
霍小玉突然停止了掙紮，因為她低了下頭我無法看清她此刻的表情，只知道她幾乎沒有怎麽動唇，每一個字眼卻都裹上了怒意，周圍的空氣都像被凝固住了一樣，微微讓人覺得壓迫。
我雖失去了仙身，無法再對周圍的事物進行感知，可是眼前這氣場哪裏是霍小玉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能散發出來的。
不！這種讓人覺得不适的氣息根本就不是人能散發出的。
我的眼睛猛的一睜，想起了之前蘇漠說過的那些只言片語，莫非就是指代……
“這位公子，還請不要強人所難。”一個略微有些耳熟的聲音從耳後傳了過來。
所有的不适感在這句話後立馬消散，小玉也再度的掙紮了起來，仿佛剛剛的那些都只是我的錯覺而已。
我回頭一望，瞧見的是一張從未見過的清秀臉孔。
僅一眼就讓人覺得他态度謙和，如玉溫良。
男子上前拉住了貴公子的手臂，沒用上幾分力氣貴公子的臉就因疼痛變得扭曲了起來，男子也乘機一把拉過了霍小玉，雖是隔着衣袖拉住了霍小玉的手，卻還是在把她拉到自己身後的那一刻松了手，扭過了頭微微點了下表示多有冒犯。
見這樣的情況我也連忙上前，牽過霍小玉的雙手小聲詢問起來了。
霍小玉唇抿成了一線，對我搖了搖頭，目光又望向了男子，眉頭微微蹙起。
“你小子是誰啊！這麽嚣張，連爺爺我也敢惹？”
貴公子一臉不滿的剛想往前邁上一步，他在一旁的小厮連忙走了過來，低聲的附在的他的耳邊說上了些什麽，“少爺算了，這個位可是……”
貴公子眉頭一皺，不滿的‘切’了一聲，卻還是轉過了身，強硬的從我和小玉之間穿了過去，直直的往樓下走了去，語氣卑劣，“鮑媽媽，你不是說好給我找幾個好看的姑娘麽？我都來這麽久了，怎麽看都還是那麽幾個啊，你就不能給我換換胃口麽？”
“诶……我這不就打算送去的麽……”
看着事情算是解決了，我整個人松了一口氣。
小玉依舊失神的樣子，我便往前走了一步，代霍小玉向男子謝過，他只是微笑的點點頭，目光還是看向了小玉。
“小玉姑娘，上一次你為什麽要騙李某呢？”男子的語氣很是溫柔，甚至有些藏不住的欣喜，“上一次你蒙着面，又一再的否認我自是無法确認，可是今天……”
“謝謝李公子出手相助，”霍小玉沒有擡頭，只綿聲道：“小玉兒感激不盡，要是公子不嫌棄，日後公子要有空再來這暖春閣，我霍小玉自當親自獻唱一曲聊表謝意，李公子意下如何？”
“自然是好的。”
男子像是依舊有很多的問題想要詢問，霍小玉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也只能往後退了一步，給霍小玉讓出了一條道來。
“憶兒。我們回房吧。”
見我還愣在原地，霍小玉不由輕喚了一聲，拉着我繼續往樓上走了去。
李公子？
聽着這樣的稱呼倒是讓人覺得耳熟了起來，卻又記不起是在哪裏聽過的，而且這霍小玉似乎還和他見過一面的樣子。
回到了屋子裏，我雙手撐住了頭有些苦惱的思索了起來。
這小半年裏除了拉屎睡覺之外霍小玉基本也就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這位李公子是怎麽在我的眼皮子地下私會佳人沒讓我發現的？
更主要的是，剛剛圍着在霍小玉周身那非比尋常妖異的氣息到底是怎麽回事？
總不至于我面前的這個霍小玉是個妖魔變的吧？
六界生靈各自有其地盤，除非特殊情況一般也不會邁出自己的圈地，不過這些對于人界來說倒是特殊的，比起神、仙、鬼、妖、魔五界來說這樣一方土地倒是很适合任何物種生存，人界也是六界平衡最重要的一個制衡點，所以雖經常有妖魔鬼怪侵入，倒也不會過分嚣張，又有仙界特意的庇佑，人界也不會被肆意的去破壞。
偶然鬧出水鬼狐妖的，也被傳言的像是說書故事一樣，失了原本的血腥恐怖，也就只能當傳說來聽聽了。
我轉過了頭望向了坐在燈下看書霍小玉，伏在了桌子上。
我在霍小玉的身邊說短不短說長不上，如果她真的是妖，在這麽長的時間裏不會不露一點馬腳像是一個正常人一樣活這麽久，多多少少也會需要找各種各樣的法子讓自己一直維持人形。
可食人心、閉關修這樣的事情我一件也沒見她做過。
可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個普通人，剛剛令人感受到壓迫的氣場也不可能是我的幻覺，更何況那時候的霍小玉一點平日裏的性子都沒有，讓人覺得十分的陌生，如果不是那個什麽李公子的突然插手，很難想象下面會有怎樣的發展。
“憶兒，你在想什麽？眉頭皺成了這幅樣子？”
我一個勁的嘆氣，終究引起了霍小玉的注意，她扭過了頭笑吟吟地看着我，溫柔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