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碎難全(四十三)
這段時日大抵是我在人間過的最惬意的日子了。
別人花前月下,我屋頂梁上,如同我還在天上的時候一樣,俯瞰着人間打發時光,窺看他人說情話哄姑娘。
只可惜,我在上頭的那些年,聽來有趣的話還能說給書樓裏負責打掃的小仙娥一起逗樂,如今倒是沒人分享了。雖也想清酒一壺故作風雅一番,但真喝起來卻沒了頭,七八壺下肚醉的不省人事,要不是鐘離溪正巧回來,怕是我得在屋頂上睡上一整天。
因為日子太過平常,每一日又和前一日一樣,我便連日子也懶得去計算了。我惬意過了頭,險些就跟着鐘離溪一起出門去這廣闊的人間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玩的地方。
說起來還真是險些。
畢竟我包袱也收拾好了,研究出了路線,甚至還詢問了霍小玉接下來半月裏打算做些什麽。
這一年是唐大歷五年。
李益被委任了鄭縣主簿,他準備先回東都洛陽省趟親。
我剛興沖沖把包袱往肩頭一馱,讓鐘離溪去找馬車的時候便被告知了這個消息。李益被委任的事我并不吃驚,直到鐘離溪說完了後半句,我才愣在了原地沒動。
李益準備回洛陽?
什麽時候去?還回來麽?霍小玉會跟着一起麽?
鐘離溪看着我補充了一句:“霍小玉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我自然知道霍小玉應該是不知情的,畢竟白日我找她讨論“大唐最值得游覽的十佳城鎮”的時候,她也說了想去問問他的十郎是否有空再去哪裏賞賞景,完全沒提到李益要去做官的事情。
“李益明日在城中有宴請,他發了請柬,說是你可以一同去。”鐘離溪把手中的請柬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瞥了一眼,沒有拿起來細看。
“變得穩重了。”我在蹙眉思索的時候,鐘離溪突然笑了起來,“要是兩年前你怕是又要急的跳起來了。”
“嗯?原來已經這麽久了麽……”我嘆了口氣,雙手撐住了自己的腦袋,要是鐘離溪不提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在貓妖封印自己後惬意了這麽久了,總以為不過幾個月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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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麽?”鐘離溪又問了一遍。
我,思索再三,給出兩字:“不去”
滿是虛僞恭維的地方,都帶着面具互相說笑,談着自己不想說的話題,怎麽想都是讓人渾身不自在的場合,去了也鬧心。
“對了,李益要去多久?會帶霍小玉去麽?”突然想起了什麽,我一拍手,扭頭問鐘離溪。
鐘離溪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我,他臉上的表情多少有些無奈。
鐘離溪已經很久沒有透露給我有關這次記錄的內容,我也很久沒有這樣問他這一類的問題,這一塊在他說不要去相信他要去防備的時候,這些便變成了一個不可提及的話題,今天是我大意了。
“當我什麽都沒說。”我抿着嘴巴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李益只和我說後日清早就啓程,希望我到場。”鐘離溪嘆了一口氣。
我看着這幾乎全黑的天空腦子有些轉不過彎,明天宴請大衆,後日清早就啓程?
最主要的是……霍小玉現在還不知道?!
我皺眉沉思許久,還在院子裏不停的轉着圈圈,好不容易停下來坐回到了凳子上,鐘離溪便問:“打算怎麽做?”
“什麽也不做,看着。”我雙手抱胸無比堅定的回答。
其實這無比堅定的只有我的上半身,我這雙腿還是耐不住的在抖着,似乎想要借此舒緩我心中那種無比焦急的感覺。
只可惜這樣的做法并沒有讓焦急感減少半分,還越來越重,逼的我不得不站起來繼續在院子裏打轉,恨不能像只猴子一樣抓耳撓腮。
又是許久,我得出了結論:“我改變主意了。”
“停下來說。”鐘離溪像是嫌我轉的他頭暈。
“我明天去。”我捏起了拳頭,一副壯士赴死的模樣。
不管怎麽想我都想不的通李益的意圖,好歹也是一個讀書人,暫別最基本的禮節一定是知曉的,而且再怎麽說,他都和霍小玉過了這麽久了,昨天還甜甜蜜蜜一起賞月來着,這都最後一日了還沒告訴霍小玉,怎麽想都太殘忍了。
這就像你過的好好的,突然你爹你娘和你說,他們不養你了,讓你明天離家一個人生活,連一個過渡期都不給你。
李益宴請的地方就在長安城內的酒樓裏,來的畢竟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鐘離溪帶着我一個丫鬟上酒桌實在不便,我便聽了他的扮成男子,高束長發,換上淺色儒衫,腰佩玦白玉,僞做他的弟弟進了宴廳。
李益包下了一整層的酒樓用來設宴款待,含了兩間上等的廂房,像是專門招待幾位在朝的大人,像我和鐘離溪這樣的小人物自然是進不去的,只能做回普通賓客被安排在大廳內,聽聽臺上的樂師拉曲子了。
我剛入席屁股還沒坐下,便有不少人上前和鐘離溪打招呼,聽他們的談話,倒是真把他當做富商來對待。
我只以為鐘離溪又使了什麽幻術,好讓我們在這場合出入不奇怪,可這越聽越不對勁,抽空詢問了一聲,才發現鐘離溪已是長安城內小有名氣的商賈。
“你以為供你吃飯的銀子都是哪裏來的?”鐘離溪苦笑。
“不是變出來的?”這個問題我還真沒考慮過,除去最初在暖春閣做丫鬟,我花着自己掙的銀子,這鐘離溪找上門之後,我是吃穿用花的銀子皆不愁的。
“一開始就告訴你是真的了。”鐘離溪嘆了嘆氣,一臉拿我沒轍的模樣。
“你真的……在做生意?”
“我就不能做生意了?”
看着鐘離溪人畜無害的表情,我的嘴角有些抽抽,無法去想象這活了萬年的狐妖是怎樣去坑蒙拐騙那些無知善良的人才賺了那麽多銀子的。
不過說到這裏,我倒是好奇蘇漠是怎樣維持作為人的生活的了,他的記錄那麽繁雜,身邊也不像我有一只會賺錢的狐貍,這吃穿用度的錢都是從哪裏來的?
“蘇漠在朝為官。”像是從我的表情看出了我的疑惑,鐘離溪便直接開口告訴我了,“俸祿夠他活的了。”
“為官?!”我瞪大了眼睛,聲音不小心說的大了些,引起周圍的注意,便連忙用手捂住了自己嘴巴,小聲的念叨:“他是要改寫歷史麽?”
“他是聰明人,知道怎麽樣說了話和沒說一樣。”
我眨了眨眼睛,愣是沒有聽出鐘離溪這句話是在誇蘇漠還是在貶他。
不過此時已經沒有時間讓我思考鐘離溪的本意了,我剛剛那一聲惹得站在大臣中間應酬的李益的注目,注意到我們的他直直的走了過來。
禮節性的做了個揖,李益看着鐘離溪笑着道,“鐘離兄你來的這樣晚,等等可得罰酒啊!”李益的目光撇到了我,像是沒認出我來,微微點頭致意了下,“這位小兄弟是?”
“這是家弟,昨晚剛來長安,反正無事便帶了來,李兄應該不會介意吧?”鐘離溪顯得很從容。
“是鐘離溪的弟弟?之前從未聽你提起呢!”李益轉過身看着我,“還未請教姓名。”
雖然我和李益見面次數不多,可好歹也算是熟人,就算換上男裝輪廓也是不會變的,還是這樣近的距離,李益竟沒有把我認出來?
“單名一個憶字,”見我半天沒說話,鐘離溪便幫我回答了,“家弟年幼對于這些場合還不習慣,有些晦澀,我見他就是帶他來見見世面的。”
“這名倒是和你家丫鬟同音。不過……那丫鬟沒來麽?”李益聽的并不認真,他的視線繞着我們轉了一周,像是在尋我的身影。
“聽說李兄打算不告而別,我又不讓她告訴霍姑娘,在家裏生悶氣,不肯來。”鐘離溪瞥了我一眼,說謊都不用想的,“不過不來也是好的,要是在這裏鬧脾氣怕是要砸了李兄的場子。”
“我本有幾句想同她說,既然不願來,只能請鐘離溪代為轉達……”
李益的話沒能說完便被其他客人拉去寒暄應酬,眼下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他便用帶着歉意的眼神看了看鐘離溪。
看來只有再找時間才能在回到他想要代為轉達的話是什麽了。
我看着他在人群中春風滿面的模樣,腦子裏只有剛剛鐘離溪說的四個……
“李益打算不辭而別?”為了确認我并沒有聽錯,我扭頭問道鐘離溪。
“昨日早上出門,今日宴請,明日清早出發,你覺得有時間麽?”
“我昨天就想過這個問題,”我豎起了三個手指自己盯着,“我想着今晚可以和霍小玉說,或者明早離開之前可以和霍小玉說,可是沒有想過他會選擇完全不和霍小玉說。”
我苦下了一張臉念叨着:“你早告訴我我就真不來了,霍小玉要是不知道,我應該守着她,長安這麽大,總有人會把這件事告訴她的,我怕她受不了……”
“誰告訴你霍小玉不知道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鐘離溪打斷了。
他微微仰頭,示意我去看酒樓中央的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