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玉碎難全(四十四)

我順着鐘離溪的目光望去,正好臺上的樂師換手,一個穿着一身綠衣、蒙着薄紗的女子坐到了臺上。

女子身形消瘦,又高盤起了青絲,露出了白皙的脖頸。她的衣着華麗,發式盤的也複雜,尤其是那只斜插在發髻上的紫玉釵,不管質地還是雕工都不像是出自民間,加上她又蒙着面,只露出一雙水盈的眸子,神秘美豔卻又不妖,只是擡眼掃了一圈宴廳就不知道勾去了多少人的魂。

我揉了揉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看了好一會,雖然看起來和平日裏不太一樣,可這坐在臺上調試琴弦的女子不是霍小玉是誰?

只是她怎麽會在這?又是怎麽來的?李益不是沒有告訴她麽?

盛裝來此的霍小玉一下引起了不少賓客的注意,雖然她從良很久了,不過這在場的大多還是游戲于煙花之地的纨绔子弟,又怎麽可能認不出這當年紅頭半邊天、被暖春閣打着才女的名號捧出來的霍小玉呢?

我連忙扭頭想要尋找李益的身影,卻只看到他進到了包廂。李益出去的真不是時候。

我在心裏默念了一句該死,蹙起了眉頭。

“小玉姑娘,我們這也算是好久沒見了……”

剛才就說了這在場上不少是久經風月的老手,他們怎麽可能放着如此的打扮的霍小玉只是安靜的聽曲呢。果不其然,霍小玉還沒撥上一根弦,已經有人帶着一臉暧昧的笑意湊了上前,看這有些怯生生的模樣怕是多半被同伴慫恿上去的。

霍小玉像是一早就預料會有這樣的情況,只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寫,并未開口說話。

對方自然不可能就這樣放過他,伸手就想去摘掉霍小玉蒙在臉上的半透明面紗,“小玉姑娘,我們又不是沒見過,何必見外呢。”

“哼,都到這裏來了,還裝什麽清高……”見霍小玉躲了一下,臺下又有人發出了輕笑聲,男子也一下惱羞成怒了,像是準備用強的。

我急忙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制止,卻被鐘離溪給搶了個先。

“這位姑娘是請來給大家唱曲消遣的,并不是供兄臺你一個人玩樂的,能否就此住手?”鐘離溪擋在了霍小玉的面前,作了下揖,說的很小聲,像是再給對方臺階下,“這麽多人看着,你也不想鬧得不好看吧,畢竟都是客。”

“是唱曲的就快唱啊,又不是花瓶光坐着就成。”男子皺了下眉,雖心有不甘,還是甩了甩衣袖下了臺。

“你沒事吧?”我連忙趕到了鐘離溪的身邊,手還沒觸到霍小玉的衣袖,她便避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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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我微微點頭致意,便又回過了頭看着鐘離溪,低聲的致謝:“怎麽只見鐘離公子一人不見憶兒?”

“我是……”

因霍小玉和李益一樣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我,我連忙想要告訴她我就在這,卻被鐘離溪輕敲了一下腦袋。

“沒見過向你這樣和姑娘搭話的。”鐘離溪輕責了我一句。

“家弟年幼不懂事,還請霍姑娘不要見怪。剛剛就在下面說見霍姑娘生的好看,想要和你認識才忙着介紹自己。”随着鐘離溪的這句解釋霍小玉臉上疑惑的表情是消下去了,重新和我行了下禮。

李益沒有認出我就罷了,霍小玉怎麽可能也認不出我?還有,鐘離溪為什麽不讓他們知道我是季憶?

就算我用眼神看着詢問鐘離溪,他此刻也不可能給我回答,他只和霍小玉說了類似剛剛應付李益的話語,霍小玉便也沒有在多問,回了句明白了便坐了下來,開始撥弦唱曲。

雖不情願,我還是和鐘離溪走下了這臺子。

“我穿男裝就真變了個人了麽?為什麽一個人都認不出我?”我捏着自己的臉蛋非常不解。

“就算穿上男裝你也太像女子,我就替你拟了容換了聲,所以在別人眼中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年。”鐘離溪搖頭否認,“并不是認不出。”

“為……”

“你是想幫李益傳話呢,還是想幫霍小玉助陣呢?”我的問題還沒問出,鐘離溪已經反問了回來,“你昨日說會好好看着,那就只看着。”

我有些不滿的情緒剛要發洩,便被鐘離溪這些話給壓了回來,發出一句原來如此的感嘆。

我只是來記錄的,平日裏怎樣随意玩鬧也不會改變故事的主要走向,可是現在大抵算是這個故事主要的轉折點。在真正的歷史裏,我并不會站在這裏,所以李益不會找我帶話給霍小玉,所以李益詢問的時候,鐘離溪直接表明我不可能幫他那個忙,剛剛的霍小玉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才沒讓她知道我在場。

“不對啊,我不能出現,你就能出現了?”我雙手抱胸看着鐘離溪,“你還救了霍小玉呢。”

“我和他們只是泛泛之交,你和我能一樣?”鐘離溪挑眉,“而且拉着你救人,比我自己救費力的多。”

“你這是在怪我的意思?”我噘着嘴,滿肚子的不滿。

雖然弄清楚他們為何都不沒認出我,可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霍小玉會以這樣的一身打扮坐在這裏。

如果我是她的話,聽到某個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人打算不辭而別,一定會立馬找到那個人,鬧上一番,拆房掀瓦也要弄個明白;如果是我,定不會像他這般沉靜內斂,到了此時還有心思認真的彈琴唱曲。

霍小玉的琴音很清澈很純粹,她向來是彈琵琶的,甚少彈琴,所以我倒是不知道她的琴技也是這樣的好,她安分的坐着自己該做的事情,衆人也便覺得無聊不在想剛剛那般緊盯着看了,任由這若有似無的琴音穿梭在這喧嚣的酒桌之間。

李益從廂房出來并沒有往那供賓客打發時光搭起提供表演的臺子上看,只是端着酒杯在各桌之間游走應酬着。

宴席就這樣開始了。

桌上菜品繁多擺盤精巧,每一道都有個極其喜慶的名字,嘗起來也很精致可口,只是它們再怎樣美味,此刻也抵不過衆人杯中的烈酒一口,那辛辣的口感刺激着味蕾,怕是什麽都吃不出味了。

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沒了食欲。

向李益道喜以此為由進酒的人不知不覺中就把他圍了起來,畢竟他是今天的東家,也不好推辭,只能一杯杯的下肚,一群人玩的開心了還說起了行酒令,吵鬧的人頭疼。

霍小玉在這個時候唱起了歌,她的嗓音被擋在了這些嘈雜的聲音之下,聽的很模糊,只能聽出是首綿軟的曲子。

鐘離溪看我聽着費力,便告訴我那是這長安歌姬經常會唱的曲子,有好幾種詞可以唱,霍小玉此時唱的是自己重新填的詞,和離別等候都無關,只是說着四季變化。

霍小玉沒有盯着臺下唱,更沒有看李益一眼,只是低頭撫琴,雖聽的不真切,只有袅袅餘音也是讓人覺得婉轉動聽。

這一曲結束,霍小玉便自己抱着琴從正面下了臺,沒有任何預兆的直直往宴廳的中央走來。

霍小玉的的眼睛盯着前方,每一步都從容不迫。

我的心卻一下提了起來,目光也完全跟着霍小玉移動,在腦海中猜測着她等會和李益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麽。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李益還是沒有看到霍小玉。

……

還差十步。

霍小玉發間的流蘇輕輕搖曳着;李益一仰頭又幹盡了杯中的烈酒。

……

還差五步。

霍小玉擡起了左手,繞到了耳後,單手解開面紗上的結,面紗落地,霍小玉露出了化了精致妝容的臉蛋;李益在同身側人說笑,笑眯了眼睛,空杯已又被人滿上了酒。

……

最後三步。

我捏緊了拳頭便的緊張了起來。

……

兩步。

感覺自己心髒似乎要跳出胸口,呼吸也變得困難了起來。

……

一步。

我忍不住的閉上了眼睛,等着屬于這個故事的轉折。

……

大廳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安靜下來,甚至沒有任何人發出吃驚的聲音。

我慌忙一睜眼,才發現霍小玉并不是要去找李益,只是抱着琴從正門離開了這個宴廳。

從得知霍小玉來此再到她剛剛離去,她沒有和李益說上任何的話,甚至連一個眼神的交流都沒有發生,她明明知道自己明天就要見不到李益了,卻只是來這裏彈了幾首曲子,唱了一支歌,便沒了其他。

她這樣的做法,對于塵世間的女子而言,是不是有些過于灑脫了……

李益還在喝酒,他的臉頰紅透了,像是要醉了一般,和人說笑太久,李益的笑容早就僵在了臉上,站得也有些歪歪斜斜。絲毫不知道就在剛剛,霍小玉和他正面擦肩走過了……

另一邊臺上很快就有別的人填上了霍小玉的位置,有人吹有人彈有人唱又有人舞,雖然姿色比起霍小玉差了很多,卻比之前熱鬧得多,吸引了一部分人拍手叫好來,臺上的姑娘畢竟不是小玉,聽着這一聲好,便抛了個迷人的媚眼下來。

這場酒宴熱鬧到了晚上。

看着已經窗外的夜色鐘離溪問我要不要回去,我坐在酒桌上沒動,也沒有出聲。

直到我看到李益徹底喝醉趴在桌上睡着,才站起了身:“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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