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阮栀的父母罕見地于春節前, 約定了回國時間。
他們公事公辦,确定好春節年夜飯時間地點,不給商量餘地, 要她準時到達。
阮栀已經非常習慣父母如此姿态。
她平靜答好,挂斷電話。
漆黑觸手好奇地嗅着空氣。
它隐隐約約能嗅到一種清淡的悲傷,稍縱即逝。阮栀垂眸瞧它,漫不經心地揉搓兩下它的細長身子。
旋後, 阮栀撥電問方禪音。
“禪音, 你爸媽今年回來過年嗎?”
“沒有, 他們忙。”
阮栀嘆氣:“我爸媽要回來過年。”
方禪音恍然:“那今年,我們沒辦法一塊吃年夜飯了?”
她挺失落,但也很理解, “你爸媽難得回來一次。”
阮栀抱怨道:“一年見面兩三次, 不曉得回來有什麽意思。”
她比方禪音小幾歲, 兩個女孩從小到大依賴着成長, 父母常年在國外,她們約着過每一個重要節日, 彼此已經習慣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朋友”和“家人”。
漆黑觸手豆豆眼閃閃, 豎起耳朵,專注地聽着她們的對話。
它分析出阮栀的家庭關系,了解到她和方禪音關系如此深厚的主因——兩對并不負責的父母,造就女孩們堅固不移的友情、親情。
它繞着年輕女孩的手指, 像條細細長長、柔軟的黑色小蛇。
阮栀半心半意地瞟它。
漆黑觸手的豆豆眼明亮,它故作可愛地蹭了她兩下, 小小大腦裏莫名閃爍過以下使命:它要一直、永遠地陪着栀栀!
阮栀自然不知道小怪物腦子裏想了什麽。
她和好友抱怨完畢, 挂了電話,托腮望着窗外風景。
阮家位于北方發達城市, 房子地段很好。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栉比鱗次的高樓大廈,一旦步入夜幕,繁華街區将會亮起各色輝光,襯得天空白淨明亮。
她看外頭看得出神。
忽地,方禪音發來消息,問她:“港島市這幾天有活動,想來散散心嗎?”
距離春節還有大半個月。
阮栀略一思忖,爽快答應。
……
婁頤鳴領着青年往會客廳走去。
中年男人笑道:“正常來說,你是約不到她的,我也是借了幾個人情,拐着彎兒聯系上她。”
青年緘默地聽着。
婁頤鳴不會放過任何有助于婁家事業的人或事物,尤其是并行的混血青年,身份極其特殊。
他身具外國貴族血統,手上掌握着諸多海灣港口航線。
國際交易運輸途徑的必經之地,商人們進行跨國交易時必定要商議的交通成本之一。
婁頤鳴知道點到即可的道理,他沒再多說。
他領着青年走向廳內,看到幾個玄士心有不甘地停留着,仍在試圖贏取機會,獲得主人青睐,解決事端。
可惜,他們都失敗過一次。
陸湛沒有再給他們機會。
婁頤鳴聽說陸湛有這方面的需求,迅速聯系了自己熟悉的玄士。
他知道機會難得,提供人選時必須準确,盡量不要失敗,最好是一次成功。
借此贏得對方好感,在将來的生意商談中得到利益讓步。
他熟悉的玄士也就那幾個年輕人。
蕭家、文家、原家…t…青年才俊們的長輩們早被陸湛找過,沒能解決他的家族危機,在他提出邀約時,顯然膽怯,推辭着拒絕。
文之昭和原濤私下和他談過,說是自己學藝不精。
蕭臣夜的父親在半月前介入過陸湛的“家族事宜”,最終頹然離場。
蕭臣夜對自己的天賦還算自信。
然而,父親的失敗叫他心生猶豫。
他的時間緊張,無法抽出空去解決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事。
于是,同樣拒絕。
婁頤鳴最終找到他暗自考量、分析過,認定極有天賦的年輕玄士阮栀。
她被找上門時,還被他尊敬的稱呼驚到。彼時,年輕女孩在港島市餐廳喝茶,慢吞吞地吃着舒芙蕾,見他親自前來,眉頭微皺。
她本能地想要拒絕。
婁頤鳴懇求許久,并允諾可以給她足夠的利益:錢財等癡物,阮栀不屑一顧;只在提到給友人方禪音幾個跨上國際舞臺的歌唱機會時,她猶豫了。
最終,她答應下來。
應承前,阮栀極其坦誠地告知他:“我的能力并不像你設想中的那樣強大。”
她的瞳色幽幽,有一秒鐘,落在桌前玻璃杯的陰影處,停留片刻。
“也許能,也許不能。”
“你不要抱有太大期望。”
婁頤鳴嘴上稱好,心中喜不自勝。
他還是堅持認為,阮栀這是在說客氣話。要他說,早些時候婁家惡魂消失,其中必定是她的手筆;只是,她生性低調,不愛出頭,所以沒有出面承認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一番運作,他得到阮栀的承諾。
約定見面的時間在春節前一周,恰是小年。
臘月二十三。
方禪音被陳熙找去錄demo,無法陪同。
阮栀獨身前來,她坐在沙發上,掏手機看校內表白牆發布的各類八卦消息。
“阮小姐。”婁頤鳴聲音溫和。
她聞聲望去,看到中年男人身邊的高個混血青年,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清淡、禮貌地上下打量,“你好,我是陸湛。”
阮栀起身,客客氣氣地和他握了個手。
混血男人年齡應該有三十左右,一雙湛藍眼珠噙着笑意,身上衣物簡約不失精致,透出優雅貴氣。
婁頤鳴給他們互相做了自我介紹。
一旁玄士們想要上前搭話,被陸湛的冷臉擊退。
他們不甘不願地被安保送離現場。
最終,整個會客廳裏只剩下三人。
……以及,一只漆黑觸手。
漆黑觸手警惕地嗅着空氣,它在玻璃窗的角落裏看着不遠處阮栀,美麗人類正耐心聽着陸湛說明他目前遭遇的“懸疑詭怪”事件。
和婁家曾遭遇的“菲傭死亡”事件有點相似。
陸家死亡的人都是在陸家主宅工作了數十年的老人。
他們為仆忠心耿耿,人際關系簡單,常年居住在陸家主宅。
死亡前,生活軌跡一切如常,并沒有出現任何可疑變化。
陸湛凝視着面前年輕女孩的臉,他注意到她有一張堪比明星藝人的漂亮臉蛋——這樣的長相,實在容易讓外人懷疑起她的能力。
他不動聲色地望了婁頤鳴一眼。
婁頤鳴曾誇口說這位小姐天賦出衆:“其他玄士小輩們沒法做到的事,她一人便可做到。”
陸湛不置可否。
他說:“如果阮小姐願意去主宅查看一二,再過幾小時,我的私人飛機會到。”
陸湛并不住在港島市。
他常年居住在國外,不同于喜歡國內生活環境的父親那樣,在國內居住養老。
私人飛機航線已批,只需要幾小時,便可到達。
阮栀:“好。”
整個航行過程惬意輕松,私人飛機中的服務員安排着酒水餐飲,婁頤鳴佐以陪同,他關注着這更上一階級才能擁有的獨立航線,目露豔羨。
阮栀不以為然。
她看着手機,翻找出【劇情筆記本】電子檔,果然,并沒有發現上面注有與此次事件相關的內容。
官方部門聯系她時,解釋周湛給出的【劇情筆記本】中有諸多與現實不符的情況。
這導致,不管是哪一方對【劇情筆記本】的态度都極其保守。
他們更多将周湛記錄下的文字認為是“萬千世界中的諸多可能之一”。
時間線、因果線的變化,将會持續性,螺旋狀地影響到未來每一件事的發生。
阮栀對此表示贊同。
她将【劇情筆記本】中的內容當作可信度不高的信息來源。
漆黑觸手攀在手機屏幕上,它藏得嚴嚴實實,沒讓除阮栀以外的誰關注到自己的存在。
陸湛距離阮栀幾個位置。
他戴着金絲框鏡框,用電子設備查閱今日經濟日報。
阮栀搜羅一圈,搜到與“陸湛”有關的近年新聞。
撇去媒體如何稱贊他青年有為,資産驚人等內容,她的視線落在他的百度百科簡介上。
陸湛的生母一欄,是已故狀态。
她死于三十歲,這是相當年輕的年紀。
漆黑觸手看栀栀。
它注意到栀栀眉頭一擡,若有所思地看了陸湛一眼。
——玄道中人解決詭怪事件前,總要關注到受害人的親緣狀态。
許多血腥事件,源于已逝之人的不甘。
它們不願離去,在故地凝結魂魄,頑固地殘害活人,吞噬生命,沐浴鮮血。
很快,飛機平穩落到機坪。
陸家主宅有幾百年歷史,金碧輝煌,不失格調。
阮栀的手腕被漆黑觸手纏繞,像一根純色軟镯。
她與陸湛并行步入主宅。
然後,走到命案發生的地點——此前,陸湛并沒有說明,人到現場,他冷淡開口,解釋說這是“家母逝前居住的房間”。
阮栀:“……”
她有那一瞬間,覺得被婁頤鳴騙了。
死者死于已逝之人的房間不可能是巧合。
有腦子的人,順着這些細節推理,就可以得出陸戰母親與死亡事件有關的聯系。
阮栀難以抑制無語的情緒,俏臉冷着,“所以?”
陸湛皺了下眉。
他重複一句:“所以?所以什麽?”
阮栀笑了,她犀利道:“我不相信,之前的玄士猜不出你母親與死者們的聯系,他們失敗了嗎?”
玄道中人解決這件事的辦法很簡單。
用強大法具鎮壓魂魄即可。
這是東方的做法。
西方的做法更繁瑣些,神父修女們會使用聖水、燒掉死者屍骸、燒掉死者生前物品等方式,确保惡魂徹底消失,不再卷土重來。
在幾小時前,陸湛提及自己最初便找過教堂教職人員。
他并不願意燒毀母親的生前用物,亦不同意将母親的屍骸燒毀。
值得一提,陸湛的母親是外國人,沒有葬在國內,也不曾火化。
在此前提,他找到國內玄士,尋求幫助。
既然,連阮栀這種新手都知道陸湛的母親和整件事有關……
其他玄士怎麽可能會是蠢貨,他們一定做出過對應行動。
玄士們人手配備一個的法具,不可能無法應對他母親的魂魄。
——換句話說,哪怕某個玄士的法具對他母親的魂魄無效,那麽,總該有合适的法具可以對付。
——他們其中沒有一人成功。
——這只能說明,陸湛本人想要解決此事的意圖不深。
阮栀心懷疑窦,打量着他。
就在這時,陸湛笑了。
混血男人有一張極其銳利、英俊的臉蛋,阮栀覺察出他眉宇間籠罩的郁氣,被笑意蓋過片刻,旋後,濃郁起來。
他深藍色的瞳孔裏浸出她的人影。
“你比其他玄士都聰明,”陸湛說,“他們總是認為我被我母親的魂魄煽動,不願狠下心來。”
那些玄士們大多以為他錢多人傻,被親情蒙蔽,心軟善良,不願玄士對她的魂靈大動幹戈。
他們想借着這個非常簡單的驅鬼鎮壓案件,在業內闖出名聲來。
初次嘗試失敗後,他們并不肯放棄,希望陸湛能再給機會。
陸湛态度冷淡明确。
他的解決方式,只有換人。
換了一個又一個,從國外找到國內,港島市的八卦媒體都開始議論這個外國混血貴族的家族究竟遭遇了怎樣的奇異詭怪事件——
阮栀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
手腕上的漆黑觸手小小地顫動,它在嗅空氣中的“邪物”氣味。
漆黑觸手嗅了好半天,郁悶地趴下了。
——好奇怪,這個房間幹幹淨淨,完全沒有所謂的怪味道。
意識到自己無法發揮所長,幫助栀栀辦事,漆黑觸手開始傷心,頹得像攤餅。
阮栀察覺到漆黑觸手的情緒變化。
話說出口後,不再猶豫。
她冷靜質問:“我不是你名單上最後一個玄士吧?你是打算把國內的玄士都找t上一遍?”
阮栀沒打算等他回複,揣兜準備走人。
陸湛在她身後,遲了一拍,他臉色微冷,開口道:“我需要你在這裏呆幾小時。”
阮栀腦中清明,她隐隐猜出陸湛想要做什麽。
她平淡說:“私人飛機的架勢還不夠嗎?”
“國內港島航線,審批難度大,一旦啓用,新聞都會播報,”阮栀抱着手臂,皺着鼻子,挑剔道:“不管你是想出名,還是無聊……”她咽下了幾個字,意有所指,“我記得你父親還在國內吧,讓老人家害怕擔憂,恐怕不太好吧?”
陸湛驀地失笑。
他感慨般,輕聲呢喃着說:“你是我見過的玄士裏,最聰明的那個。”
他甚至不想去分析阮栀究竟是已經猜出來、确定真相,還是随口一說。
混血青年緊緊跟随着眼前窈窕美麗的人類女孩。
他幽藍色的瞳孔裏泛着見面至今最為柔和的情緒波動。
漆黑觸手立刻從淌成餅子的狀态支楞起來。
它警惕地嗅嗅嗅,在遠離那個房間後,它終于嗅到了某種不夠潔淨、非人的氣味。
鹹澀的海鹽味。
驟然出現在這個國外內陸城市,與海洋毫無接壤的地理位置,絕不該有如此氣息。
漆黑觸手:???
它覺察出非人氣息。
一時憤怒,極速游遁回人形軀殼邊,咕咕哝哝着“要被怪物偷家了!!!”。
手腕上的小怪物消失了一瞬。
很快,小怪物又借着手機屏幕做載體,爬了回來。
它莫名其妙很是生氣,線條膨脹。
阮栀低頭看它。
它的豆豆眼裏盛滿不高興!
阮栀:?
它舔舔她的手背,像只乖狗。
陸湛暫時沒有發現漆黑觸手的存在。
他只是含蓄,溫柔笑了一聲:“阮小姐,我讓機長送你回去。”
早在落地機坪時,婁頤鳴被陸湛的年輕管家借口請走。
因而,他們的對話,從頭到尾只有阮栀、陸湛兩人知曉。
阮栀瞧他。
她的敏銳直覺在他靠近的那一刻,雷達激動,叮叮作響。
深藍眼珠,幽若海洋,藍如寶石。
他身上拂過某一種微妙、鹹澀的氣味。
深谙香水品種的阮栀目露沉思。
她故作無知,冷淡說:“謝謝。”
以及,“你噴了什麽香水?海鹽鼠尾草嗎?”
漆黑觸手口中的“怪物”本人,藍眼盈出笑意。
漆黑觸手着急得上蹿下跳!
它恨不得攔住阮栀開合的嘴唇,不要她說出剛才的話——怪物們最喜歡自己的獨特被無知無覺的人類發現!
它就是這樣愛上栀栀的!
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陸湛極為罕見地彎起唇角,他沖她深深一笑。
“你喜歡嗎?我可以送一瓶給你。”
他不動聲色地深嗅,聞到人類身上浮動的馨香。
燦爛、鮮活。
像太陽照過的海面,輝煌澄淨。
陸湛斂睫,他唇角的笑意久久未收。
千裏以外,薄汀心煩意亂,啪地将面前的書蓋上。
蒼白漂亮男大學生的剔透黑眼珠裏升騰起浩瀚怒意。
他又憤怒又傷心,還不可避免地想掉眼淚。
——人類喜歡阮栀,怪物們也喜歡阮栀。
他眼眶紅了。
薄汀忍下胸膛中澎湃湧動的自卑與不安,他嚼着嘴唇,身後的尾巴甩動,只有惶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