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陸智文早在12年前, 混血兒子成年後,交出事業資産,留出足夠存款, 迅速遁回國內。
他對外的說法是,自己更喜歡國內的好山好水、風土人情。
這麽多年來,為了妻兒留在國外經營事業,屬實艱難。
人到中老年, 總要為自己活一次。
于是, 他冠冕堂皇地解說自己的行為, 趁機炒作,讓各大媒體追蹤報道他将在國內養老的動态。
當然,也有不少人質疑陸智文回國養老的決定。
和其他懷有愛國之心的富商相比, 陸智文十分吝啬。他在事業發展期間改了國籍, 并未繳稅;退休後借着炒作, 通過流程拿到國內永居證, 以“外國人”身份享受國內紅利。
其他名聲不顯,選擇實打實做事的商人們為國內教育、公共建設等付出許多。
兩兩相比, 差距明顯。
言行并不一致的人很容易被看出破綻。
具有自我思考能力的人, 單看這些信息,便能猜出陸智文回國行徑背後躲藏着多少秘密。
“得罪人了,或是,在國外實在活不下去, 必須靠國內法治來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
至于得罪了誰。
有人說,是他早死妻子的家族, 也有人說, 是他和妻子唯一的兒子。
……
答案幾乎擺在明面上。
破題不難,難的是, 破題以後想做什麽。
陸湛試圖以陸家主宅——正是陸智文早年在國外做生意,常年居住的住宅,其中發生的“怪異逸聞”吸引國內媒體的注意力,通過各種手段,強迫陸智文本人離開安定國家。
只要到達他所能伸手管控的領域,陸智文的生死将由他一人掌握。
阮栀通過陸湛意味不明的态度,加以各種渠道獲取的信息,理清細節,确認疏漏,确認了大致真相。
被扣留下、不允許重回海洋的母親死于異鄉,成年後的兒子為母複仇……
不算新鮮的橋段,恰是“精怪”們鮮明性格所致,它們嫉惡如仇,混雜了“非人”血脈的一部分叫嚣着将背叛者的生死掌握手中,不管是為了自己痛快,還是為了生母複仇——
阮栀托腮,凝視着電腦屏幕裏搜到的國外科普文。
她從“海豹人”傳說看到凹三上的各類同人文設定,居然還磕了一把某個熱門cp的海豹人au設定。
“海豹人”設定下的世界觀,不知與現實有多少重合。
阮栀掃過幾篇點贊數最高的,發覺其中提到selkie會在生兒育女後,将自己的外套籠罩在幼崽身上,這是年幼孩子汲取父母關愛、呵護的途徑之一。
溫暖的外套,常常是海豹人幼崽童年時的美好、燦爛的記憶。
西方同人作家們将這個世界觀下的人物矛盾沖突定位在海豹人的外套上。
丢失外套将成為海豹人終其一生的痛苦。
它們的靈魂将會受到重創,如同遭遇一場潮濕連綿的陰雨,永不停歇。
體弱的海豹人會在失去外套後,逐漸衰弱,步入死亡。
阮栀呼吸微窒。
她掃過一行行英文,看着國外作者将這個帶有海洋神秘色彩的種族刻寫在文章中,虛虛實實,真假不知。
一如國內,千年以來,每逢七夕,總要提到的“牛郎織女”。
織女的羽衣被老黃牛留下了,牛郎拒絕歸還;織女只能留在凡間,成為他的妻子。
……
陸家主宅,死亡的老仆人們屍骨未斂,他們生前住過的房間仍保留着所有物件。
陸湛站定在陽光下。
他擁有一雙深藍眼珠,它們在日光下毫不避諱地睜着,并不像淺色瞳孔的人類那般畏光。
他從日光下踏進主宅。
猶如從清澈湖水中步入晦澀陰影。
陸湛毫不在意地走進某個老仆人的房間,翻着她的生前用品,冷淡無聊。
整棟主宅裏只剩下他,空曠室內,呼吸都有回聲。
距離第一個仆人死亡已經過去兩個月。
距離第六個仆人死亡已經過去兩周。
陸湛失去耐心。他掏出手機,撥打陸智文的電話。
幾聲嘟響,遙遠距離下,電流滋滋,傳來老人幹澀的聲音,他喚:“……兒子。”
“我不會回去的。”
只有親近人才能聽出陸智文語氣中的驚恐不安,他故作冷靜,輕聲道,“我知道你想要替你母親報仇,可是當初她死可不是因為我,當時我在出差,你不是也記得嗎?”
陸湛垂下眼睫。
他的藍眼珠裏映出面前物體的倒影t。
西方家具裏不少具有反光面的設計,藍色眼珠掃過某一處,他沒能發現光影交界處,一點漆黑,虎視眈眈。
陸湛沉默着聽陸智文說話。
他身上的外套設計精美,剪裁得當。眼力過人的有心者會發現,他常年身上穿着這樣一件外套,服裝設計師們會為他在外套裏外加上不同內搭,讓它看起來并不那麽獨特,不那麽常出沒于鏡頭之下。
權勢過人的貴族具有鈔能力,足以将“它”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陸湛笑了一聲。
陸智文一怔,他還沒說話,就聽到陸湛慢條斯理道:“我記得,你把我媽的外套拿走了。”
他用的是英文。
簡簡單單的“coat”,發音只有兩節。
最後的音冷酷而含笑,聽得陸智文開始顫栗。
他說:“我當時說了,我沒有拿,回國前我就和你說了——”
陸湛眯起湛藍眼珠,他說:“你當時在騙我。”
“現在也在騙我,不是嗎?”
母親去世時,陸湛只是幼童,無法窺見母親之死背後的疑雲重重;直到他成年後,深海血脈帶給他所有知識,他恍然大悟。
遙遠海島上的家族親屬看重血統,責怪索菲亞擅自尋找人類通婚,将它們的存在暴露。
它們态度冷淡,與陸湛并不親厚,但也不曾苛責陸湛,只說讓他回島繼承索菲亞的資産。
彼時的陸湛只能暫時放棄質問父親,前往島嶼,繼承過世母親的所有資産,與此同時,陸智文開始操作回國,他在鏡頭下忏悔、表露深情。
許許多多普通人類被他款款情深的模樣糊弄蒙騙,開始誇贊他為夫、為父的品德。
索菲亞死時仍是人類形态。
她在婚姻尾聲的那些年,竟是一次都沒能碰上自己的外套——她的“海豹皮”。
七夕故事裏,織女的羽衣被牛郎奪走,至此,失去飛回仙界的能力。
索菲亞被奪走外套,至此,無法重回海洋,靈魂遭遇重創。
陸智文聲嘶力竭:“我都說了,我當時沒拿!”
陸湛不願再聽他垂死掙紮般的哀嚎,他只靜靜道:“給你一周,你知道的,國內已經有人注意上你。”
“順便一提,你所在的養老城市雖然不曾毗鄰海洋,可它有一條外陸河。”
非人的藍色眼眸投射出奇異光芒。
漆黑觸手嗅到海中混血怪物身上的憤怒,它聳動兩下鼻子,無聲咕哝,情緒不佳地遁回【人形軀殼】。
陸湛挂斷電話。
他疲憊地、深深地嘆息一聲。
身上的外套溫暖而陳舊,這是陪伴他十二年的柔軟外皮。
不同于純種海豹人生來便有,他這樣的混血種是在成年後剝落出一層厚厚的皮毛,進而化為他的“外套”。
他離開這個老仆人的房間,作為對她的死亡有推進作用的“怪物”,他毫不愧疚,心态平和。
他知道,在禁锢母親時,這些死去的老仆人們替陸智文當過幫兇。
陸湛再度回到日光下,他掏出手機,找出人類阮栀的消息框。
他腦中掠過一個念頭,他從沒這樣對一個人類起過好奇心。
哪怕是國內玄士、國外神父修女們,都沒能察覺到他身上的氣味。
阮栀是第一個發覺異樣的人類。
也是第一個,在他的主動熱烈追求下,态度明确冷靜,不以為意的人類。
——很獨特,很有趣。
來自海洋的混血精怪垂眸,給阮栀發去一串消息。
顯而易見,阮栀沒理睬他。
他興致盎然,更有動力,先前與人類生父的交談對話帶來的郁氣一掃而空。
……
【人形軀殼】再也等不住了。
薄汀将自己提交給教務處的申請上交,他決定要加快跳級的時間,盡力在短時間內塑造出一個足夠在未來給阮栀以優渥、完美生活的個人身份。
來自深黯的怪物本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将自己的【人形軀殼】擁有的“家庭背景”打造成普世價值觀中富貴幸福、無可挑剔的那種。
【他】當然能做到,大致流程簡單:只需要殺死幾個人類,吞噬他們的骨肉,借走他們的皮相……
薄汀沒有這麽做。
他不想以“他人”的面孔與阮栀相遇。
更不想以“他人”的身份與她達成他夢想的最佳完美結局。
【人形軀殼】的選擇,是最初的最初,深黯裏無數觸手糅雜而成時,恍惚掠過,朦胧形成的五官與形态。
慢慢地,漸漸地,人形逐漸由渾濁扭曲轉為精致俊俏,最後的最後,成為如今的模樣。
這是怪物充斥着自我的選擇。
其中,不忘摻雜部分阮栀對男性容貌的偏好。
偷窺的日日夜夜裏,薄汀知道她喜歡沒什麽攻擊力、漂亮得像個“小妻子”般的男性。
柔軟的“人/.妻”式男性,還需要有足夠吸引人的身材與能力。
被無數男女喜愛追求的明豔人類阮栀,并不喜歡銳利硬朗、太過張揚的異性。
薄汀陷入深深的暢想。
他提交給教務處的跳級申請,同步發送給院內輔導員。
輔導員無奈道:“院裏沒有這個先例,但是你只要提前修好學分,跳級考試達标,我可以幫你申請。”
薄汀一絲不茍地答好。
輔導員到底忍不住回:“大學生活這樣美好,怎麽要跳級呢?”
國內大學生過得可比國外大學生輕松許多。
剛熬完痛苦的高三,考上心意院校,急急匆匆地要跳級。
這意味着,他的大學生涯要比同級生少上兩年,幸福時光少了兩年。
輔導員翻着薄汀的個人信息,百思不解,這個學生看着條件不錯,不像是那種經濟緊張需要提前畢業掙錢養家的……
怪物薄汀能上安城大學,其中用了點手段。
牽扯到需要怪物幫忙的某個權貴人家,他家裏備受詭怪困擾,全家惶惶不可終日,長達數年,接近精神崩潰。
薄汀到他家,吧嗒幾口,把那個許多玄士都解決不了的“邪物”吃了。
出于感激,權貴人家動用手段,為他這個空白身份建立檔案,協助他進入安城大學。
輔導員是普通人思想,确實很難理解薄汀的所作所為。
薄汀看着輔導員發來的信息。
他咽下黏膩幽深的胸腔裏怦怦直跳的幾句——“我要做配得上阮栀的‘人’”
“要成為她的小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