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班會課即将結束前那五分鐘。
邬荔發現班上許多同學都頻頻回頭,他們看向後方黑板那塊位置,雙眸亮晶晶的,裏頭寫滿了急迫與期待。
王兆诩也跟着大部隊一起回頭,撞上她不解的視線,解釋道:“我們在看黑板上方挂着的那面鐘,打算等會掐着點兒沖去食堂搶飯吃。”
邬荔點了點頭,心裏卻納悶地想:食堂的飯有那麽好吃嗎?大家都在搶着吃。
她沒有住過校,所以并不太了解。
在大家還掰着手指頭開始倒數時間的時候,王兆诩已經蓄勢待發。
他一只腳跨了出去,胳膊推搡着莊傑的肩膀,表情嚴肅,語調鄭重其事地叮囑:“大壯,等會兒鈴聲一響起來,你就趕緊給爹往外面沖,千萬不要擋住我去食堂幹飯的步伐!”
莊傑的手已經掰着桌子邊角了,半邊身子探出去,聞言不耐煩地回頭:“知道了!你等會不要絆我腳跟拖了我後腿就成。”
“十、九………四、三、……”
邬荔甚至能聽見幾人倒數,不過她旁邊那位倒是不動如山。
鈴聲準時打響,一群人跟打了雞血似的,如狼似虎地正準備往外狂沖時。
熊永安卻拿起數學老師遺落在教室的三角板,往講臺重重一拍,大喝一聲:“都給我回來!”
“我說了下課嗎?真不像話!一個個是沒吃過飯還是咋地,我還有事沒交代完呢!”
聞言,一堆人焉頭耷腦地坐回位置上,頃刻間哀鴻遍野。
王兆诩臉都綠了,像是洩了氣的球躺平在桌上,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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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傑不滿地嘀咕:“明明是你自己磨磨唧唧的,耽誤了我們幹飯,還反過來怪上我們了。”
邬荔看着王兆诩那頹靡至極的癱倒動作,覺得他就像是一個回光返照的人剛費勁巴拉地掀開棺材板,本以為要重見天日了,卻被人“砰”地一聲将棺材板毫不留情地蓋了回去。
熊永安卻渾然不覺有什麽不對,眼睛一眯,跟底下人宣布了個噩耗:“本來我們月底會有個摸底考,但學校考慮到下個月要放國慶假期,所以就把這考試定在了假期後頭。雖然看起來還有挺長一段時間,但我希望大家盡早着手準備,争取在分科後第一次考試中取得優異的成績!”
好了,這下棺材板不僅蓋上了,還給人上了一圈釘子。
又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熊永安才放大家走t。
王兆诩他們長嘆了口氣,起身相互攙扶着往外面走去,身上已然沒有先前那股興奮勁和幹勁了。
有的只是滿臉愁雲慘淡和人間不值得的凄凄慘慘戚戚。
邬荔瞠目結舌地看完這一幕幕,她感覺自己仿佛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京劇變臉。
正震驚之時,耳邊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書頁翻動聲。
她看過去,發現陸京浔正悠哉地支着腦袋,動作氣定神閑地翻着課外書。
一臉雲淡風輕和從容不迫,跟王兆诩他們相比簡直不是一個畫風。
察覺到她的視線,少年側過臉瞄了邬荔一眼。仿佛是有讀心術那般,他準确地解答了她的疑惑:“我不是很餓,加上現在去食堂,并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邬荔眨眨眼:“為什麽?”
陸京浔用指尖按住被風吹起的書頁,慢條斯理解釋:“因為高一的在軍訓,他們下訓早,去晚了的話食堂裏基本都擠滿了他們的身影。”
邬荔豁然開朗:“原來是這樣。我之前去的都比較晚,所以沒見過這一盛況。”
“的确是盛況。”陸京浔贊同地附和了句,又把書翻了一面,邊語氣散漫地補充了句:“我中午去的時候,還以為食堂插滿了山東大蔥,根本無處下腳。”
……山東大蔥?
別說,感覺還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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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熊永安宣布假期後要進行考試後,班上的氛圍略收緊了些。
晚自習的時候,邬荔将其他學科的作業都寫完,揉了揉酸痛的脖頸,才不情不願地擡眼看黑板上右下角那個小方框:
《高中數學必刷題》單位圓與三角函數線部分(PS:老師明天上課會講)
邬荔的數學相較于其他學科比較薄弱,加上不愛跟數字打交道,對消耗腦細胞的思維活動一直挺排斥,所以數學作業每次都放在最後動筆。
用了一整節晚自習,邬荔終于将數學習題寫完。
她抻了個懶腰,餘光不經意地瞥見陸京浔也在寫同樣的作業,但是他的筆尖停留在最後一題題幹上,久久沒有動彈。
邬荔了然,最後一題的确有點難度,他無從下手也正常。
沉吟片刻,她決定履行承諾,拉同桌一把。
于是,陸京浔的視野裏,突然出現了一只伶仃細瘦屬于少女的手掌。
那只手在他書頁上輕輕點了點,清甜嗓音壓着音調問:“需要我給你講解嗎?”
陸京浔驀地從自己的思緒中剝離,眼皮微擡看向邬荔:“講解什麽?”
邬荔停在他書頁邊緣的指尖挪了挪,移動到紙張右下角:“我跟你講這一題吧,剛好我做出來了。”
陸京浔順着看過去,發現是他還沒來得及寫的一道題。
邬荔瞅着他複雜莫辨的神色,以為這是默認了,只是囿于面子,有點難以開口。
想明白這點,邬荔換了個情商高點的說法,“剛好我想複習一遍,要不我講解一下,你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麽不足的地方?”
陸京浔瞧她一眼,筆尖磕了磕,點頭:“行,你講吧。”
邬荔心覺孺子可教也,拿了一支鉛筆,開始在陸京浔書上戳戳點點。
她其實也沒吃透,磕磕巴巴地講完,遲疑地側頭問:“我講得還明白嗎?”
四目相對,少年眸色明澈卻隐着點惺忪困倦,在邬荔滿懷期待的眼神中。
陸京浔垂落眼睫,緩慢地擡起長指勁節的手掌。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邬荔:“……”
我還以為你要給我鼓掌呢。
其實,陸京浔剛才久久沒有動筆是因為在回想他早上出門的時候卧室的燈到底有沒有關掉,并不是因為不會做題。
而且,這題目簡單到他閉着眼睛都能做出來。
哈欠是身體本能,陸京浔放下手。
他剛想說一句“我有更簡潔的解題方法,你要不要聽”,王兆诩就急哄哄地沖了進來,身子猛地一坐,拱得陸京浔桌子都晃了幾下。
王兆诩生無可戀地趴伏在桌面上,一臉沉重地說:“從廁所出來後,我他媽夜宵都不想吃了。”
莊傑斜乜他一眼:“怎麽,你在廁所吃飽了?”
“……”
王兆诩翻了個白眼,露出個一言難盡的表情:“我就去上個廁所,一推門一坨髒東西堆在那裏,惡心得我晚飯都快吐出來了,你知道那……”
“我操!”莊傑做了個捂嘴的動作,打斷他:“我聽你說就惡心得夠嗆,感覺自己像是吃了一坨,yue……你快閉嘴吧!”
王兆诩沒好氣道:“那吃屎怎麽都堵不住你的嘴,我還沒有說話的權利了?”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就這一話題進行了激烈的争辯。
而邬荔決定先回家躲躲,否則她怕自己吃飯的時候也會聯想到這不可名狀的東西,胃口大失。
也忘了自己還在傳道授業,逃也似的背上書包起身往教室外走。
身後,陸京浔也将椅子往後一推,在瓷磚地板上發出“刺啦”一聲響動,預告着這人情緒的不虞。
邬荔回頭一看,少年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跟在她後頭往外走。
好吧,兩個難兄難妹。
-
直到出了教學樓,邬荔才覺得心理作祟下腹腔中那股反胃感漸漸消弭。
下完三節晚自習,暮色已經全然覆蓋天穹,闌珊星子點綴在高樓林立間。
萬家燈火亮起,八點檔的狗血家庭倫理劇已經足足放了一集半。
因為給陸京浔講題耽誤了點時間,邬荔出校門後,路上行人寥寥。
因而,跟着她後面的腳步聲也愈發明顯,不疾不徐,踏月而來。
邬荔放緩腳步等那人走近,她側眉擡眼,語氣略顯吃驚:“原來你也走讀啊?我還以為你是住校生。”
陸京浔手裏拎着一瓶剛在校門口書報亭買的礦泉水,剛喝過幾口,開口嗓音是被水浸潤後的舒緩澄澈:“嗯,不習慣住學校,太束縛了。”
說完,他将那瓶喝了一半的水随手扔進身前的包裏。
邬荔這才發現他只背着個黑色斜挎包,容量看起來不大,此時癟下去一塊,空落落的。
邬荔提了提自己的書包肩帶,沉甸甸的,裏面放了不少教輔資料。
雖然她知道自己回去寫不了多少,但求的就是一個心理安慰。
到家還有點距離,不說話未免冷場。
邬荔忽地想起之前那個被王兆诩打斷的“教學相長”的講題活動,便重新把話茬撿起來,她扭過頭語氣溫吞地問了句:“剛才那個題目,你現在能理解了嗎?”
陸京浔沒想到她會那麽關心自己的學習情況,将拉鏈收緊,包帶松松垮垮地環在肩頭,他垂落眼睫看着邬荔。
看着少女臉上期待又緊張的神色,他突然覺得這事還挺有趣,便說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其實吧,我覺得自己數學也還行吧。”
陸京浔說這話時壓着調,聽起來頗有點輕嘲的意味,情緒也不高漲。
邬荔便以為是自己剛才的話戳中了他的痛點,讓他心情低落。
“我沒有說你數學不好的意思。”怕破壞人心情,她連忙解釋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剛才講題夠不夠清晰,向你求證一下我的講解能力而已。”
她的語氣聽起來緊張兮兮的,格外小心翼翼地照顧着“他的玻璃心”。
陸京浔挺納悶的,自己看起來那麽像一個成績拉胯的差生嗎?
不過他沒直接問,反倒心裏升騰點兒逗弄心思,便繞着彎子問:“同桌,那你覺得一個月後的考試,我能考好嗎?”
邬荔沒預知未來的能力,但她一向熱衷于鼓勵別人,不擅長打擊人,便斟酌着用詞說:“我覺得可以的,只要你這段時間用心,總會比之前的成績更好。”
陸京浔唇邊噙着個彎弧,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樣:“那在你心裏,我成績能提高到優秀線嗎?”
數學達到優秀線得一百二十分呢。
發揮失常的話,邬荔有時候都達不到這個分數,也因此成了她一塊心病,一道邁不過去的坎。
她很想對陸京浔來一句:我們得務實,不能好高骛遠。
但默了默,還是咽了回去,小臉緊繃老神在在地給他灌了一壺雞湯:“世上無難事,只要你努力,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說不定一百五也是手到擒來。”
看着她一副“想要實話實說,但為了鼓舞同學不得不昧着良心”的大義凜然模樣,陸京浔有點想笑。
但他還是憋着笑,輕點了下腦袋似在認同,語氣散漫卻藏着點認真:“行,借你吉言。”
這段路并不長,邬荔很快就到了小區門口。
她捏了下書包帶,剛想跟陸京浔說一句“我住的地方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擡眼一瞧,卻發現少年骨節明晰的手指捏着張門禁卡,極其自然地擡手往門口那感應器上一滴。
邬荔:“……”
不是吧……
陸京浔滴完卡,利索地收回手,轉頭卻對上邬荔那因錯愕瞪得圓溜溜的杏眼,他也跟着愣怔住了。
但沒過多久,陸京浔回神過來。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輕哂t了一聲,語氣頗為好奇地發問:“同桌,你家是不是特有錢?”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弄得邬荔滿頭霧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