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月朗星疏,晚風和煦。小區門口的路燈不甚明亮,卻依然有像是虔誠信徒的飛蛾蚊蟲,不知疲倦地往前撲着。
陸京浔的眉眼籠在淺黃色的光線下,輪廓深邃明朗,又帶着少年人獨有的清越銳氣。
邬荔覺得陸京浔這話過于沒來由的,怕其中有什麽誤解,便又急急追問了句:“啊,為什麽?你怎麽會覺得我家很有錢?”
她也沒一身奢侈品牌,穿金戴銀,口鑲金牙啊。
“也沒什麽,就剛才你一副竟然會有人跟我住同一個地方的表情。”
陸京浔停頓了兩秒,兀自悶笑了聲,嗓音懶懶的,卻滿是玩味和調侃:“我還以為你家有錢到——把這片地兒都給買下來了。”
邬荔:“……”
沉默兩秒,忽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的确有點過了。
她幹笑兩聲,語氣讷讷地找補道:“我只是沒想到會那麽巧。”
“那是挺巧的。”陸京浔把卡收回口袋裏,那只手順勢放進黑色長褲口袋裏,整個人都透着一股松弛落拓的從容自在,“我也沒想到。”
兩人一同進入到那小區裏頭。
到達一個分岔路口,邬荔指了個方向:“我住那邊樓棟。”
“我住另外一邊。”陸京浔攤了攤手,不知是真遺憾還是假客氣,他說:“看來緣分只能到這裏了。”
“……”這話乍一聽還有點暧昧,邬荔抿了抿唇,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接什麽,就随意地接了他後半句:“嗯嗯,只能到這裏了。”
兩人分道揚镳,進入了不同的樓棟。
Advertisement
那時候,邬荔是真覺得她和陸京浔之間,有緣到她都覺得不可置信。
可是後來,緣分緣分,他們到底還是差了點“分”。
-
周五下午第二節是體育課。
像是關久了被放風的一群歡快鳥雀,同學們叽叽喳喳跟着體委到達運動場。
熱身跑圈過後,體育老師宣布了幾項規章制度,便讓大家自由活動,下課前記得回原地集合就行。
同學們四散開來,一群男生抱着籃球去了不遠處的籃球場,争分奪秒的學霸回了教室做題,各自選擇了消磨時間的活動。
邬荔坐在跟籃球場隔了一道鐵絲網的臺階上,那裏有可供乘涼的繁茂樹蔭。她将口袋裏放着的小甘單詞本拿出來,準備将下一個單元的英語單詞提前背誦下來。
前面的都很簡單,她垂下烏睫,嘴裏小聲誦讀單詞“roast”時,面前突然覆蓋下一高一低兩個纖細的影子。
伴随而來一道清脆的嗓音:“哈喽,邬荔,你旁邊有人嗎?”
邬荔擡眼,發現是班長趙淼和她的同桌喬曉音。她怔愣半瞬,嫣然一笑,往旁邊挪了挪:“沒有,你們坐吧。”
“好嘞!”趙淼爽朗應下,挽着喬曉音在水泥臺階上坐下,側過頭跟邬荔搭話:“你在這裏看書嗎?”
“不是,是背單詞。”邬荔大大方方地将手裏的小冊子挪過去給她看。
“哇,你都背第二個單元了啊,好快!”
“還好,就無聊着背一背。”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背,我和曉音随便看看。”
說完後,趙淼就轉回腦袋去跟喬曉音聊天,她們壓着聲音,似乎是怕打擾到邬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頭的動靜大了些,略顯躁動和亢奮。
“不得不說,這陸京浔是真帥啊,應該稱得上我在現實中見過的最帥的男生了。”
“鬼曉得分班以後我有多失望,本以為自己義務教育生涯都不可能和帥哥同班了,他突然就轉過來了。”
“對啊,就算不能和帥哥在一起,在同一個班也不錯,養眼!”
又過了會兒。
“救命,陸京浔手裏的籃球看起來觸感很好的樣子,想摸。”
“你确定想摸的是他的球嗎?”
“好吧,其實我想摸他那截露出來的肱二頭肌,嘻嘻。”
邬荔背完最後一個單詞,将小冊子攏在掌心,擡起眼。
她的視線穿過鐵絲網,往籃球場方向看去。
傍晚的校園,天地曠遠,夕陽茍延殘喘地鋪展出大片餘晖,萬丈霞光映天,疊嶂的雲層都被暈染成了橘色調。
少年肩寬腿長,揚手投擲進一個完美的三分球。一聲“哐啷”聲響後球砸在水泥地面上,激昂的歡呼聲四起,他利落轉身和隊友擊了個掌,兩條胳膊高揚,滿是青春恣意。
氣溫酷熱難耐,陸京浔将校服短袖卷到肩頭,露出一截結實修勁的冷白臂膀,極致的色彩對比,襯得他容色倨傲冷淡。
他提了提褲腿半蹲下開始防守,眉眼認真專注,心無旁骛。
卻帶着莫大的吸引力,讓人無法挪開眼。
即便邬荔并不懂籃球,也沒忍住看了半天。
畢竟,眼前的場景是賞心悅目的,少年也是奪目耀眼的。
只可惜了,陸京浔的學習成績不怎麽好,是個銀樣镴槍頭。
看來上天還是蠻公平的,到底給普通人留了條活路。邬荔心想。
……
“浔哥,下次再一起打球啊。”
“嗯,再約。”
陸京浔婉拒了幾個男生約着去小賣部買水的邀請,用水龍頭洗了把臉,就回到了班上。
他繞過邬荔的椅子,剛想走進去,餘光卻瞥見一本掉落在桌下的書。
想了想,還是停下腳步彎腰拾起,虎口卡在攤開的書頁上,陸京浔視線下壓順帶掃了兩眼。
幾秒後,他目光忽地僵住,心裏陡生出一個念頭:
他同桌比想象中還更野。
女孩子的友誼總是建立得很快。
邬荔和趙淼她們一起去上了個洗手間,談笑風生地回到班上。
她剛想回到自己的位置,腳尖一轉,卻發現陸京浔直挺挺地站在兩人位置中央,手裏捧着一本封面古樸的書,分外眼熟。
似乎是察覺到目光凝注,陸京浔偏頭看過來。
“……”發現是邬荔後,他平靜地将那本書放到邬荔桌面上,兩手正兒八經地舉高至耳側做投降狀。
而後,他語調迅速且利落地撇清嫌隙:“我沒翻你書,這書掉地上了,我只是把它撿起來。”
“哦哦,沒事。”邬荔也不在意,擡腳走過去。
心裏卻納悶地尋思着,怎麽陸京浔看她那眼神透着股詭異又古怪的情緒?
是她看錯了嗎?
邬荔在椅子上坐下,垂眸往攤開書頁上一看。
“……”
這一看,她直接石化了。
-
“颠鸾倒鳳”、“堕落”、貪歡”、“敦倫之樂”……
邬荔眼眸定定地看着書頁上這些戳眼球的字眼,整個人像是被人貼了張休止符,久久沒有動彈一下。
直到第三節課的上課鈴打響。
聲音在她耳邊轟然炸開,她才勉強從這一沖擊中回神過來,但腦袋依舊很懵。
不是,自己看的明明是稗官野史和鄉野轶事啊!
怎麽突然就變成了不可告人的……生命大和諧內容?
邬荔有些欲哭無淚。
她根本還沒來得及看後面的故事,所以完全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也沒料想過這書會掉在地上,然後将将好地攤開在這一頁。
而更悲催的是,這書還被陸京浔撿拾了起來。
難怪他剛才的眼神那麽不對勁,想來是已經誤會了她在偷偷地看小黃.書吧。
邬荔想要立馬解釋,好還自己一個清白。但任課老師已經走進教室,并且這節課還是令她最為頭疼的數學課。
她忍了忍,還是決定先把這事放一放,等下課了再跟人細致地解釋一通。
但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課,邬荔的數學筆記卻還沒抄完,她只好又往後推了推。
畢竟抄筆記要緊,萬一過會兒就忘了老師講的解題思路,還得花更多時間去回想或者問別人,太不值當了。
花了五分鐘給筆記收了個尾,邬荔放下筆,長舒一口氣。她扭頭看向陸京浔,發現少年已經在寫數學的課後作業了,邬荔一愣,但注意力集中在解釋的事情上,便沒多在意。
她躊躇了會兒,把腦袋湊過去,輕聲喊他:“陸京浔,你有空嗎?我有事要跟你說。”
此時,陸京浔長指悠悠懸着根黑色水筆,眼睛盯着公式在心算着題目答案。
他心算能力很強,所以幾乎不怎麽用草稿紙,便一心二用地回應邬荔的話:“什麽事情?你說就行。”
邬荔抿了下唇,試探着說:“就是關于剛才那本被你撿到的……”
但她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教室前門就漂移過來一個人形大喇叭。
幾乎是剛到門口,那男生就忍不住興高采烈地喊:“同志們!好消息!特大好消息!明天不用上課了,等會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教室一瞬安靜過後,接踵而來的便是一陣歡呼和不可置信的聲音:
“什麽?!!真的嗎?你沒诓我們吧!”
“真的假的,為什麽突然周六不補課了?”
面對七嘴八舌的質疑,那個來通傳消息的人趕忙回應:
“千真萬t确,我剛才在老師辦公室門口聽到的。說是有人向教育局舉報我們學校周六補課,學校為了暫時避風頭,所以這周六放假不上課!”
“牛批!舉報補課的是勇士吧,太敢了!”
“太好了嗚嗚,我可以放兩天假了。”
幾乎是同時,熊永安也來到了班裏,證實了這一放假的消息。
但離開前,他一臉嚴肅地補充了句:“現在是高二了,課業繁重緊張,補課已經是各大學校的常态,不要為了貪圖那麽點假期就一味地去舉報,這種簡直是呆瓜行為。記住,将眼界放寬,踔厲奮發,篤行不怠,畢竟你們不是只跟同校學生比,是要跟全省幾十萬個人較勁。”
熊永安走後。
仿佛沒受什麽影響般,教室再度掀起一片沸騰喧鬧聲響。
大家紛紛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美美地度過假期。
等邬荔再次轉頭看向陸京浔時。
卻驚奇地發現少年已經合上練習冊,正垂眼将幾本書扔進包裏。
她張了張嘴,試圖接續上剛才的話題。
但陸京浔卻已然拉好拉鏈,将書包單肩挎到挺直脊背上,他拉開椅子站起身,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王兆诩聽到動靜轉身,驚訝得一挑眉:“我去,兄弟。你速度怎麽那麽快,你着急回家啊?”
陸京浔淡聲“嗯”了下,往外走的時候才丢下一句解釋:“我想起來今天下午有一場球賽直播,本來我都打算晚上看轉播了,現在回去剛好可以趕上。”
“先不說了,走了。”
說完後,他便拎着書包大步流星地往門口走去,身姿孑然衣袂帶風,沒有絲毫留戀。
“……”
邬荔眼睜睜地看着陸京浔那潇灑離去的背影,想要解釋的聲音三番倆次被卡在嗓子眼裏,硬生生堵在那裏不上不下。
最後,千言萬語只能化為從唇縫裏擠出來的一聲如同小獸哀聲嗚泣般、無力回天的悲嘆。
聽到這悲戚戚的聲音,王兆诩一臉懵逼地看向她。
相處了一禮拜,熟知了對方好說話又能開玩笑的脾性。所以在望見邬荔那面如死灰的表情,他也沒啥顧忌,笑嘻嘻地問:
“發生啥啦,荔枝妹妹,你怎麽一副……嗯,便秘的表情?”
“……”
邬荔想死的心都有了,也不跟他計較這略顯倒胃口的形容詞。
她枕着手臂,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般蔫巴巴地耷拉着腦袋趴在桌面上,自我放棄般崩潰地說:“如果情況只是你說的那樣……該有多好。”
王兆诩滿頭霧水,在腦海中回想了一遍他剛才說過的話。
啥?那啥……
啊???
哦。
“…………”
-
淩月淑和駱雲廷都是室內設計師,因為工作性質需要到現場勘察以及跟客戶洽談,兩人出差就是家常便飯。
周末兩天,房子裏只有邬荔和駱卓兩人,空蕩蕩得沒啥人氣。
邬荔難得睡了個懶覺,直到日上三竿,才睡意朦胧地從被窩裏探出身子,拿過床頭櫃前的手機。
她百無聊賴地翻看了幾個娛樂軟件,幾分鐘後,卻倍感無趣地退了出來。想了想,最後點進了Q.Q,細白的手指來回劃拉了一下,最後停在她和陸京浔的聊天界上。
前些天誤發的那個消息——“媽的”,早就在發現後不忍直視地删掉了,但邬荔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産生心梗的感覺。
更別提昨天她又在陸京浔那裏多了一層“偷偷看小黃.書”的不良少女人設。
雖然也沒指望她能在同桌那裏有多麽多麽漂亮完美的形象,但也不至于是那麽稀巴爛啊……
思索了會,邬荔打算在Q.Q上給陸京浔發消息好好地解釋一下那天的真實情況,希冀于挽回點形象——
【陸同學,其實那天我看的并不是你認為的那種書,那本書是我淘來的一本講述轶聞風俗的故事書,至于你看到的……】
邬荔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了許久,臨發送前,通讀了一遍,卻又心煩意亂地删掉了。
因為任憑她怎麽小心翼翼地組織措辭,那字裏行間都透着一股欲蓋彌彰掩人耳目的意味,令人無法信服。
直到眼睛盯着屏幕都快變瞎了,邬荔才頹然地癱倒在床上,放棄了掙紮。手機順着被單滑落在一旁,徒然地亮着白瑩瑩的光芒。
她舉目呆滞地望着沁白的天花板,苦着一張小臉,一種有口難言百口莫辯的迷茫感充盈胸口,憋屈得要死。
良久後。
算了,反正來日方長,她還是等上學的時候再當面跟陸京浔澄清吧。既可以避免詞不達意,還能用眼神和表情準确無誤地傳達自己的無辜與誠摯。
邬荔翻了個身,從床上坐起來,準備下樓覓食。
……
洗漱完,邬荔下樓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發現裏面填滿了各種瓜果蔬菜和速食飲品,滿滿當當得不留縫隙。顯然是駱雲廷怕兩人在家餓着肚子,特地去超市采購的。
她從裏面拿了顆番茄和雞蛋,關上冰箱時,望了眼樓上的方向,又多拿了個雞蛋出來。
她開火煮了一大鍋番茄雞蛋面,還沒來得及喊人。
一轉眼,就看見哈欠連天的駱小少爺主動地從樓上下來了。
駱卓熬夜打了一晚上的游戲,早飯都沒吃,直到肚子餓得連唱了好幾遍空城計,他才不情不願地起了床。
邬荔扭頭看他一眼,将面起鍋,才詢問道:“我煮了面,你要過來吃嗎?”
駱卓一腦袋頭發睡成了雞窩,亂糟糟得不修邊幅,睡衣也皺巴巴的,但礙于那張臉長得白皙俊秀,還不至于歸為流浪漢的行列。
聞言,他揉着眼睛的手一頓,看向邬荔,又掃了眼她手裏端着的面,整個身子懶唧唧地窩進沙發裏,跟個大爺似的撇了撇嘴:“你煮的面能吃嗎?”
邬荔把面端上桌,也不生氣,拉開椅子坐下,“好不好吃那得看你的口味了,反正我沒下毒,能吃是一定的。”
駱卓瞥她一眼,輕嗤了一聲:“誰知道呢,說不定就真下毒了。”
邬荔的廚藝其實不怎麽好,但是也沒到廚房殺手和制作暗黑料理的程度,番茄雞蛋面則是她為數不多拿得出手的一道食物。
好心煮了面,卻被毫不客氣地嫌棄,邬荔心裏也冒了點火氣。
她停下筷子,撩起細密的眼睫回視着駱卓,佯裝疑惑地問了句:“我其實挺好奇的,你這種症狀持續多久了?”
駱卓扒拉着游戲界面的手一頓,擡起眼,“什麽?”
邬荔淡定地挑了一筷子面送入嘴裏,才慢悠悠地吐出五個字:“被、害、妄、想、症。”
駱卓:“……”
我他媽……
算了,不跟女的一般見識。
邬荔吃完後,将自己的碗筷洗好,就無事一身輕地上了樓。
至于駱卓吃不吃那碗面也不關她的事了,自己幫忙煮面就已經夠仁至義盡了,可沒這閑功夫伺候被寵壞了的金蛋少爺。
駱卓打完一盤游戲,肚子又不争氣地叫了兩聲,他點開外賣軟件,正納悶外賣怎麽還沒有到。
這一看,才發現他忘了付款,外賣訂單已經自動取消了……
草。
駱卓煩躁地一把将手機扔在沙發上,內心跟哔了狗一樣。
半晌後,他捂着餓得痙攣的胃,将目光放到桌上那還冒着熱氣的面上。
駱卓張望了下樓梯口,沒人。
他猶豫了下,還是站起身,狀似沒事人一樣走過去,坐在那碗面前,磨磨蹭蹭地拿起了筷子。
駱卓舉着筷子,用筷子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那碗面裏的番茄,邊自言自語地發表演講:
“老子這是為了不浪費糧食,才勉為其難地吃下這碗面。”
“……”
吸溜一口面,還自欺欺人地來了一句:“才不是因為別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