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邬荔以前也不是沒聽過關于考試的迷信做法。

什麽油條加兩個雞蛋, 在孔夫子朱熹雕像前放點水果零食等貢品,再雙手作揖虔誠地拜上幾拜,借助這些祈禱性質的舉動,以希冀自己能在考試中取得一個理想的成績。

但陸京浔這種因為一個奶茶名字而避諱的, 她真是頭一遭聽說。

邬荔默了默, 但不說話又有些奇怪。

良久,她憋出來一句:“你還挺……謹慎的。”

陸京浔無聲地笑了下。

像是聽不出這是好話賴話一樣, 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還行吧, 我這個人是比較注重細節。”

邬荔:“……”

她默默腹诽:少年, 這已經不是細節不細節的問題了好嗎?

你那已經是, 日常迷信。

雖然有些誇張了,但邬荔最後還是表示理解的。

畢竟,這可能就是身為“差生”的陸京浔最後的堅持了。

末了,還是在店員小姐姐的推薦下, 不嗜甜的陸京浔點了杯香草凍檸茶。

邬荔的奶茶先制作好,她從店員手機接過打包好的奶茶,瞄了眼一旁單手負立玩着手機的少年。

想着他可能還有別的事要辦, 兩人之間也沒什麽要寒暄的, 便伸出手指在陸京浔的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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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看過來, 邬荔用手示意着外面說:“那t我先走了,學校再見。”

陸京浔顯然跟她是一樣的想法, 懶懶散散地擺了擺手,親疏得宜地告別:“行,回見。”

邬荔點頭,将裝着奶茶的袋子勾在左手手指上, 空出來的手去夠放在一旁休息椅上的購物袋。

拿到手時,那重量沉沉往下一壓, 勒得她削薄指腹都發白,鈍拙的痛感隐隐出現。她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氣沉丹田地鼓着勁兒提了起來。

-

陸京浔從手機屏幕上擡起眼。

他本想望一眼外頭的路況,一偏頭,就看見了這一場景。

少女後腦勺上綁着利落的馬尾,顯得脖頸柔韌纖細,不堪一折。哪怕是穿着寬松的休閑服,也遮蓋不了清瘦的身形。

而她手上的那個購物袋顯然分量不輕,壓得少女挺拔削薄的脊背都往下垮了垮,顯得愈發清弱可憐。

陸京浔視線稍滞。

幾秒後,他出聲叫住剛想踏出奶茶店的少女:“等下——邬荔。”

邬荔腳步頓住,回頭。

她眼神帶着點迷茫,不知道陸京浔會什麽突然出聲喊她。

陸京浔剛要說話,但店員小姐姐卻開口了:“你好,香草凍檸茶做好了,請問您需要打包還是堂食?”

迫不得已,陸京浔只好先回頭應了句:“打包,謝謝。”

在這短暫的間隙,他也沒辦法具體解釋自己的行徑。

陸京浔別過頭,簡短地跟邬荔說了聲:“你先等我一下,很快。”

邬荔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陸京浔的模樣,應該是有什麽事情要跟她說。

反正也不着急回家,她将手裏的東西再次擱置在一旁,拿出手機查看消息。

等了十幾秒的樣子,陸京浔修長指尖勾着那同款的奶茶包裝袋,提步朝她走過來。

邬荔正回複着趙淼問她考試重點的消息,聽見腳步聲,頭也沒擡地輕聲說:“稍等,我回個消息。”

陸京浔站定在她面前,垂眸看一眼邬荔,又瞧一眼那鼓鼓囊囊的購物袋。

剛好瞥見有顧客點完奶茶要過來坐着等單,他想了想,彎腰從椅子上拎起那個購物袋。他的臂力顯然比邬荔強很多,僅兩根手指勾着也毫不費力,甚至還晃晃悠悠地蕩了一圈。

邬荔正在消息框敲着字,餘光不經意地瞥見陸京浔利落地把她那個購物袋拿起來。

“……”她眼眸一縮,指尖驚得一顫,在鍵盤上打出一串錯亂字符。

她完全搞不清狀況,沒來得及按下删除鍵,就猛地擡起腦袋,怔愣地盯着陸京浔,卷翹睫羽撲閃了兩下。

這直勾勾又透露着些許警惕的眼神。

看得陸京浔還以為自己是幹了什麽殺傷劫掠十惡不赦的事情。

他頓了頓。

而後輕哂出聲:“你這……該不會以為我要偷走你東西吧?”

按常理來說,旁人都會否認甚至為自己的表情不當而道歉,邬荔卻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她點了點圓溜的腦袋,一雙杏眼純粹又柔軟,十分坦誠地說出自己的心裏想法:“對呀,剛才我的第一反應,還真以為你要搶我的購物袋。”

陸京浔:“……”

那一刻,陸大少爺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

他今天穿得是很尋常的打扮,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價值不菲的小衆潮牌,顯得整個人落拓又張揚。

雖然看不出來那種特別高逼格的精致貴氣範兒,但也不至于窮途末路到,淪為那種會搶同學購物袋的人。

看着陸京浔臉上略顯僵硬的表情,邬荔遲鈍的反射弧驀地回歸正軌,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那話,似乎的确坦誠得有些戳人心窩。

邬荔抿了抿唇,再次萌生想要把自己嘴巴抽得稀巴爛的想法。

在心裏嘆息一聲,她決定嘗試着出言挽救一下那岌岌可危的同學情。她看着陸京浔,眨巴兩下眼睛:“其實,我剛才只是想開個玩笑逗你開心,沒別的意思。”

在邬荔的想法裏。

只要不是情商堪憂的人,應該都能領悟到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順坡下驢地一笑泯之,這樣雙方就不會那麽尴尬。

但剛才因為她的話,一度懷疑人生的陸京浔并不買賬。

他将購物袋往上提了提,挑眉反诘道:“逗我開心?我看起來……有很不開心嗎?”

“我,……”

吞吞吐吐半晌,卻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圓,邬荔不由抓狂。

他這樣說,真的很讓她下不來臺啊。

沉吟片刻。

她幹脆破罐子破摔,故作老神在在地點頭,“是的。”

邬荔一臉凝重地看着陸京浔,自我篤定道:“我覺得你不是很開心。”

陸京浔:“?”

他盯着邬荔看了幾秒,似乎是意識到她想要做什麽,輕笑了一下。

邬荔依舊嚴肅地繃着一張小臉。

心頭卻一顫,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笑。

但下一秒,少年卻異常配合地斂起笑意,唇角抿緊,努力讓自己不破功。

醞釀好情緒,陸京浔萬般惆悵地嘆了口氣:“沒想到真被你看出來了。的确,我之前那些都是僞裝出來的假象,今天心情的确不怎麽好,所以才出來逛逛,随便買杯奶茶。”

不是吧……

真被她胡謅中了?

邬荔擡眼,在陸京浔臉上瞧了好幾下,似乎是在确認着真實性。

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番,也不知道是少年演技過好,還是她潛意識想要順着陸京浔的話把這事解決,邬荔讷讷地應一句:“這樣啊。”

說完,她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這是她結賬後順手塞進去的。

邬荔将它們遞到陸京浔面前,眨了眨眼:“那請你吃個糖。”

陸京浔下颌繃着,垂眼看着那糖,沒說話。

荔枝味的棒棒糖,外包裝簡約,印着一圈圖案和一堆花體字,下邊是白色的紙棍兒。這糖果,他沒吃過的牌子,但一看就會很甜。

“我每次心情不好就吃顆糖,很有用的。”

怕他不信,邬荔解釋道:“這有科學依據的,糖分能促進我們的身體分泌多巴胺,幫助大腦抵抗不良情緒。”

反正比你那個“芝士莓莓”更切實際。

她心想。

其實,陸京浔剛才那番感概,真話含量極高。他進店前的情緒是真的差勁,出來逛逛和買奶茶也是因為心情不佳。

但,後面的笑卻不是僞裝的。

“你試一試。”邬荔又朝他的方向遞了遞。

陸京浔對甜滋滋的東西一向不感冒,但想着演戲演全套,他接過來,攏在掌心,揚了揚:“行,我試一試。”

-

兩人走出奶茶店。

邬荔手一下子空了,還有些無所适從。

她看着陸京浔手裏的購物袋,抿了抿唇,還是伸手作勢要接過來:“就不麻煩你了,我自己來拿吧。”

陸京浔手腕随意一轉,往上一提,就勾着購物袋躲開了她的手。

“……”

邬荔看着那高舉着的購物袋,幾乎到了她嘴唇的位置,嚣張得像是在炫耀。

可偏偏少年臉上表情很尋常,“沒事,正好我逛夠了想要回家了,我們也順路,我幫你拿吧。”

像是怕她拒絕,陸京浔又補了一句:“就當是剛才你給我糖的一個謝禮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拒絕顯得有些不識好歹。

邬荔溫吞地“哦”了一聲,道了聲謝:“那謝謝你。”

陸京浔依舊應聲得很簡明:“小事。”

兩人往小區的方向走去。

隔着段距離,走過去要好幾分鐘,一路無話未免顯得有些尴尬。

邬荔偷偷瞥了一眼陸京浔,發現他好像一直都是在用左手提那個袋子,連果茶都提在左手上,而不是拎在空出來的右手上。

于是,她沒話找話地問:“你是左撇子嗎?”

陸京浔本來一直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聞言偏了偏頭:“不是。”

邬荔:“哦哦,我看你一直用左手提着購物袋,還以為你習慣用左手。”

陸京浔掃了一眼他和邬荔的距離。

沒有袋子的阻隔 ,兩人并肩走着,的确靠得比較近,超出了安全的範圍。

但他這次的确事出有因,解釋道:“我右手有些扭傷了,暫時提不了重物。”

邬荔驚訝得小聲“啊”了下:“怎麽突然就扭傷了?”

陸京浔:“昨天打球的時候不小心扭到了。”

邬荔突然想起周六放學的路上,陸京浔臂彎裏就抱着他那個據說要帶回去“保養”一下的籃球,只是沒想到他放假也能組局打球。

不過想想也正常,他在學校裏人緣就很好,稱兄道弟的同伴多到即使是放假了,也能呼朋引伴組個足球隊。

“你手受傷了,過幾天的考t試怎麽辦?”邬荔關切地問。

聞言,陸京浔試着轉了轉右手手腕,痛得心裏嘶了聲,但他面上卻不顯,雲淡風輕地:“我覺得還好,過幾天應該就能痊愈吧。”

邬荔還是很謹慎,關心地提了幾嘴:“那你這幾天盡量不要用右手吧,如果痛得厲害,就去醫院看一下吧。”

她想到什麽,又考慮周全地說:“如果實在嚴重的話,還可以申請緩考或者不考這次月考的。”

“……”

陸京浔看她一眼,覺得這未免過于誇張,幹脆利落地說:“緩考就算了吧,就傷了個手,還不至于不去考試。”

邬荔沒想到陸京浔會那麽語氣果斷地否決了她的建議,本以為他聽了會挺開心的,說不定等會回了家就暗戳戳地開始申請。

她記得自己以前學校的一個同桌,就曾經為了不考随堂考而絞盡腦汁請病假,最後給的理由是什麽心髒痛。

但随堂考完,女生就生龍活虎地出現在學校,還被老師當場揪住。

那時候,老師橫眉豎目地質問女生:“徐霓你挺行的啊,跟我說什麽心髒痛得不能自已,所以不能來考試。你這什麽心髒痛就痛那麽半天啊?”

聞言,徐霓立馬蹙眉疾額,作一副西子捧心狀,虛弱道:“老師,你有所不知,我昨天被家裏請的家教罵了,罵得可兇殘了。”

那老師面無表情,“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感覺自己的心髒被寒冰掌狠狠扇過,痛得如墜冰窖,在家緩了半天都沒有緩過來。”徐霓繼續瞎掰着:“但一想到不能辜負老師您對我的殷切期望,我便咬着牙起床,強撐着殘肢敗體來到了學校。”

“至于我現在為什麽跟沒事人一樣。”她看向那個老師,無辜地眨了眨眼:“是因為見到了同學們親切的笑容,以及聽到了您慈愛的問候啊。”

“……?”

那老師當場氣得鼻子都歪了。

事後,邬荔還問過徐霓,“你家教為什麽要罵你啊?”

“其實也沒有罵我,只是用言語刺我了。”

“啊,那他為什麽要刺你?”

容色張揚明媚的少女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說:“我就跟他開了個玩笑,說不想喊他哥哥,不然自己總有一種要亂.倫的錯覺。”

“然後,”徐霓痛心疾首:“他不僅刺我,還對我使用了家暴。”

“……”

徐霓一頓,面不改色地改了口:“哦不對,不好意思說太順口了,是冷暴力。”

邬荔:“……”

回憶到這裏,邬荔還是覺得她以前那同桌很好玩。

但她唇邊剛洩出點笑意,又忽地想起來場合不對,忙收斂了起來。

但收得倉惶,嘴角扯動了兩下,看起來倒像是想要冷嘲卻怕被人發現。

陸京浔一直沒挪開視線,便敏銳地捕捉到這一僵滞中似乎帶着點嘲弄的表情。

結合兩人上述的對話,邬荔這表情落入他眼裏,像極了是在對他的身體素質表達質疑與輕視。

陸京浔靜默兩秒,覺得還是有必要為自己正名一下,不然他一世英名遲早得爛在他這同桌這裏。

爛得透透的那種。

想到這,他動了動唇,嗓音幽幽地開口,甚至破天荒帶了點吹牛批的意味:“我覺得我這手還沒有到達那種殘廢的程度。而且,就算是手斷了,按照月考的難度,我應該用腳也能寫完那卷子。”

用腳寫?

邬荔的關注點落在這上面。

她腦海設想了下那高難度的畫面,猶豫了一會兒,忍住沒去打擊他自信心,“那,你還挺身殘志堅。”

陸京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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