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身殘志堅?
成功獲得一個新标簽的陸京浔徹底沉默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才讓面前的女生每次都不相信他的自吹自擂,而是将注意點放在另外一處。
陸京浔扯了扯唇,算是勉強承下了這一略顯敷衍的誇贊。
他不是一個好自矜誇的人,沉默幾秒, 便也沒有上趕着去強調他那句話的關鍵字眼。
再次冷場。
兩人沉默地在馬路牙子上走了幾步。
邬荔垂眼盯着搖晃一地的樹影看了兩三秒, 耳邊傳來回旋不絕的汽車鳴笛聲,忽地想起來什麽, 撩起眼睫看着陸京浔, 朝他伸出手:“要不還是我來拎吧, 你的手都受傷了。”
那只雪白纖細的手掌不依不撓地伸到他面前, 陸京浔視線掃了下。
因為骨骼玲珑的緣故,邬荔的手比常人小巧些,攤平伸出來的時候,莫名讓人幻視是個小孩子在窮追不舍地讨要糖果。
挪開視線, 想了想,陸京浔指節彎曲,長指勾了下購物袋, 把纏繞在一起的白色塑料袋帶子分開。
一陣窸窣響動後, 他從善如流地把手裏的東西遞給邬荔:“行, 你拎吧。”
“……”
邬荔的手懸在半空,盯着遞過來給她的那杯香草凍檸茶看了幾秒, 才一臉懵地擡起腦袋看着陸京浔。
少年挑了下眉,繼續舉着沒有多餘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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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一時陷入僵持。
邬荔想了想,還是先把那杯奶茶接了過來,以防止加重少年右手的傷情。她也不知道是她表達不夠清晰, 還是這人理解能力太差,急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 你把我那個購物袋還給我吧,太重了,我怕傷到你的手。”
陸京浔觑她一眼,小幅度晃了晃左手,提醒道:“我又不是雙手全廢了,這只手還能用。”
邬荔:“就是因為還有一只手沒受傷,所以更要重視。”
她誠懇地建議道:“這東西實在太重了,萬一不小心把你左手也給弄傷了,過幾天的考試,你就真的只能用腳寫卷子了。”
“這些東西真不至于幫我手弄傷。”陸京浔好笑地說:“而且我也不是左撇子。即便是左手沒受傷,我也只能腳寫字。”
“那你就不覺得用左手寫,會比用腳寫更容易嗎?”邬荔誠心發問。
“……”
理論上來講的确是這樣,而且陸京浔沒試驗過,所以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個問題。
邬荔乘勝追擊,好奇地問陸京浔:“或許,你是不是有強迫症?”
陸京浔:“?”
邬荔指了指他的右手,“傷一只右手還不夠,想要傷倆只來講究對稱,這不是強迫症嗎?”
“……”
陸京浔再次被堵得噎了噎。
靜默片刻,他像是妥協了般:“行吧,還給你。”
邬荔伸手剛要接。
卻看見陸京浔躬身支着長腿将東西抵在平直膝蓋上,動作一氣呵成地把打結的購物袋解開。而後,分出一條塑料帶子遞到她面前,偏頭非常客氣地詢問道:“一人一邊,你出七分力,我用三分,這樣總可以了吧。”
不等邬荔說些什麽,他歪了下腦袋,像模像樣地嘆了口氣感慨道:“這年頭,想做點好人好事都那麽難了嗎?”
看着少年一臉“我他媽就是想做點好人好事為自己積攢點福氣,卻被人屢次拒絕,我賊他媽無奈”的神情 ,邬荔猶豫短瞬,硬生生地将已經到嘴邊的拒絕的話咽了回去。
拗不過,她只好伸手扯過那截長帶子。
一左一右地,跟陸京浔合力托舉起那鼓囊的購物袋,也沒轍了:
“好吧,那麻煩你了。”
-
秋陽杳杳,天高雲淡。
枯敗的樹葉被風飒飒卷起,在空氣中打了幾個璇兒,最終在重力作用下無力回天地墜落,鋪滿了一地的金黃。
兩人前後腳踩上去,葉片脈絡支離瓦解,“咔嚓咔嚓”地作響,
雖說是自己七他三,邬荔還是很明顯得感知到,手裏購物袋的重量主要還是陸京浔承載着。
但她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怕說多了會顯得矯情和屁事多。
幸好沒多久,就到了小區門口。
兩人走進小區時,跟一對年輕夫妻打了個照面。擦身而過後,邬荔隐約聽見男人壓着分貝感嘆道:“我去,現在的學生早戀都那麽明目張膽了嗎?”
邬荔一愣,但女人的聲音旋即響了起來。
“你什麽腐朽思想,見到一對異性你就認定人家是情侶,說不定人家是親戚關系呢?”她似乎沒好氣地拍打了一下身旁的人,訓斥道:
“一起牽個袋子你就覺得很暧昧了?按照你這樣的思路,是不是我們女的就得閉門不出了?對待男的如同洪水猛獸?”
被連連逼問,男人消受不住地求饒:“好好好,寶貝,是我刻板印象了。這不是可以讓男生一個人拎袋子t嘛,兩個人一起牽怪怪的。”
“大清都亡多少年了。”女人不滿地嗔怪:“而且你懂什麽?這叫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漸行漸遠,至于後面的對話,邬荔便聽不清了。
下意識地,她揪着帶子的力道緊了緊,偷偷瞥一眼陸京浔。
卻發現他似乎什麽也沒有聽見,面色如常滿臉坦蕩,朗朗如春風入懷。
走到那條分岔路口。
邬荔停下腳步,陸京浔也跟着停下來。
“到這裏就可以啦。”她看一眼身姿筆挺的少年,再次道了聲謝:“謝謝你。”
說完,也不等人說些什麽,邬荔就伸手要拎陸京浔那頭的帶子。
陸京浔本想将人送到電梯口,自己再折返回來。
但看着邬荔那不容拒絕的架勢,目光凝睇幾秒,也不多問什麽。他低垂着眼,識趣地将纏繞在指骨上的白色帶子擄下來,不發一言地遞過去。
邬荔并着兩根白色帶子,将購物袋完完全全地勾在手指上,重量壓得她手腕一沉,那種勒手的擠迫感又來了。
但一顆臨淵鼓噪的心,卻驀地随着這股力道安定了下來,她神色一松。
“那我走了,拜拜。”說完,邬荔利落轉身,因為想要迅速逃離這個讓她方寸大亂的惡黑之地,背影也帶着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喂,同桌。”身後的人卻偏不讓她如願。
邬荔遲疑地頓住,慢吞吞地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陸京浔手上空落落的,他單手插兜,唇角很淺地勾了一下:“那麽着急走,是因為吞并了我的奶茶準備跑路嗎?”
“……”
邬荔猛地想起來,自己手上還拎着陸京浔的奶茶……
“不好意思,我給忘了。”像是丢燙手山芋般,她飛速騰出一只手把奶茶遞過去:“吶,還你。”
交接儀式順利完成,邬荔再次踏上歸途。
看着那抹清瘦纖細的背影,陸京浔拎着那杯奶茶漫不經心地晃動了兩下,幾秒後,他也轉身準備離開。
但沒走兩步,身後不期然地傳來一陣輕盈明快的腳步聲。
這次角色對調,是邬荔叫住了陸京浔:“陸京浔,等等。”
陸京浔依言停下腳步。
她小跑着過來,兩人面對面站定。
邬荔從袋子裏拿出兩個圓鼓鼓的芋泥面包,她擡眼看着陸京浔,睫毛濃密得像把小刷子,眼眸濕漉漉得亮,滿蓄着澄澈又靈動的光,漂亮又無害。
“我突然想起來,除了糖果,吃軟乎乎的芋泥面包也會讓我心情很好。”說着,将購物袋挂在手腕上,邬荔伸出一細白的手指,對着兩個面包比了個手勢:“剛才給了你根棒棒糖,再加兩個圓形的面包。你看,是不是就很像一百分。”
陸京浔揚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不是挺在意芝士莓莓那種寓意嗎?”邬荔抿着唇,将芋泥包鄭重其事地遞給他,歪着腦袋看着少年的眼睛認真解釋道:
“那希望這個數字能給你帶來好運,右手早日痊愈,在考試中取得一個理想的成績。”
“……”
陸京浔一時很難形容這一刻的感覺,說不出來是好笑,還是其他別的什麽。
那個“芝士莓莓”,其實只是因為他不喜歡吃過于甜膩的東西,才随口胡謅了一個“知識沒沒”。卻沒想到眼前的女生會對此深信不疑,真以為他是忌諱着那個名字。
明明這種祈禱性質的東西,一度在陸京浔眼裏顯得荒誕又無趣,覺得那些所謂的好寓意虛無缥缈極了,一點也不現實。
但最後,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他并沒有拒絕這番來自同桌的好意。
伸手接過來,幹淨喉結滾動,少年清越嗓音低沉:“行,承你吉言。”
-
七天的假期,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
邬荔自小獨立慣了,哪怕漫長的暑假一個人呆在家裏也不會覺得煎熬。但是她現在處于寄人籬下的尴尬境地,還和一個不喜歡她的刺頭中二少年同住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國慶假期就顯得格外難捱。
出乎意料的是,駱卓這幾天都沒作妖,一直窩在房間裏。
飯點到了才會像是老大爺遛彎似的蹦噠下來,被抽走骨頭一樣躺在客廳沙發上玩游戲。
直到假期倒數第二天,這種詭異的平靜才被打破。
一大清早,邬荔就被樓下的“乒裏乓啷”的動靜鬧醒。
她掙紮着從床上起來,走出房門順着樓梯往下看,發現客廳多了幾個和駱卓年齡相仿的少年。
幾人嘻笑打鬧,喧嚷成一片,被她收拾整潔的屋子頓時猶如喪屍過境,七零八亂。
看見這一幕,邬荔反倒松了口氣。
前幾天駱卓過于安分,總讓她覺得身邊埋了個定時炸彈,惴惴不安的。現在變得鬧騰了起來,反而能讓她輕松自在。
等邬荔洗漱好下樓,剛到樓梯拐角,就聽見一群少年叽裏呱啦地叫喊着“你是傻逼嗎?上趕着去給人送人頭?”,“卧槽,泥馬”,“服了你個辣雞”之類的字眼。
他們東倒西歪地窩在沙發上,國粹傳承得挺好,但至少沒有什麽赤橙黃綠毛和殺馬特莫西幹發型。
坐在沙發邊角的一個刺猬頭小男生最早發現邬荔的存在,他推搡了下駱卓的胳膊,示意人來了。
但駱卓玩在興頭上,不僅沒接收到這個信號,還不耐煩地給人怼了回去:“你幹幾把啊?!沒事別亂碰我!”
刺猬頭輕咳一聲,湊過去提醒:“……她下來了。”
駱卓一愣。
幾秒後,他重重地咳了一聲,示意其他人都他媽別玩了,趕緊起來辦正事。
場面安靜下來。
駱卓很有大佬風範地坐直了身體,張了張嘴,剛想率先發難,卻被邬荔先發制人了。
她落落大方地站在一衆潑猴面前,杏眼彎彎,笑吟吟地跟他們打招呼:“早上好啊,你們都是駱卓的朋友嗎?”
幾個小男生面面相觑。
不知道該不該應,但被那甜甜的笑勾着,他們不受控制地點了點頭。
邬荔又溫聲詢問:“你們那麽早就來這邊玩,都吃早飯了嗎?”
幾人呆愣愣地看着她。
而後,齊刷刷搖頭。
“那我去廚房給你們弄點吃的吧。”邬荔笑意盈盈地說完,轉頭看向駱卓,一視同仁地問:“你需要嗎?”
駱卓冷哼一聲,面無表情地看着手機上慘烈的游戲戰績,沒理她。
邬荔也不氣,轉身進了廚房。
幾個小屁孩轉頭看廚房一眼,竊竊讨論了起來,臉上的興奮和激動勁兒擋也擋不住。
駱卓冷着臉,探身過去呼了他們一腦袋瓜,壓着聲音火大地咆哮:“你們怎麽回事?不是說好的過來幫我報仇雪恨的嗎?!!”
刺猬頭“嗷嗚”一聲捂着腦袋,委屈巴巴地擡起眼看着駱卓:“卓哥,你騙得我們好慘啊……”
駱卓:“?”
刺猬頭一臉幽怨地看着他,“明明小姐姐長得那麽漂亮,你還說她醜陋得跟個老巫婆似的,這不是欺騙兄弟們是什麽?”
另外幾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可愛親切得我心都快融化了。卓哥你怎麽能昧着良心侮辱人家呢?”
“對啊,你怎麽說的出口啊。換我,一句重話都不敢對漂亮姐姐說。”
“……”
聽着耳邊一口一個“卡哇伊”,“好他媽漂亮”,駱卓就賊他媽頭疼,他怒其不争地低吼:“你們懂什麽?!?”
“她就一披着可愛外皮的小惡魔,頭上頂着兩犄角的那種。不然我這種嘴炮王者級別的,怎麽會屢次敗在她手下?”
但幾個青春期的小男生被美色迷惑,非但沒聽進去,還齊齊上陣規勸着駱卓:“這說明小姐姐口才好,伶牙俐齒。”
“哎呀卓哥,人家是女孩子,你讓一下她又不會掉塊肉。”
“對啊,何必那麽刁難人呢,我們身為男孩子就大度一點嘛。”
駱卓:“……”
靠,平常怎麽沒見你們幾個那麽憐香惜玉。
過了會兒,邬荔從廚房端出一盤水煮蛋和幾片稍微加熱過的吐司。
“起得有些晚了,來不及做什麽好吃的,大家将就着吃點。”
“沒事,我們不挑的!”小少年們笑得燦爛,很有禮貌地彎腰接過,露出一口大白牙:“謝謝姐姐。”
駱卓依舊擺着張臭臉,面沉如水,像是邬荔欠了他百八t十萬似的。
他不去拿雞蛋和吐司,而是抓起茶幾上的一袋薯片,撕開包裝袋,一股腦地塞嘴裏“咔嚓咔嚓”地咀嚼着。邊吃還邊翻了幾個白眼,對這些人的叛徒行徑深惡痛絕。
丢人,沒眼看。
一群沒骨氣的,明天就絕交吧。
“……”
邬荔看駱卓餓狼吞食般快速消滅完一包薯片後,又抓起了一包辣條風卷殘雲地往嘴裏塞,她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秀氣的眉尖。
想了想,還是出言阻止道:“駱卓,你還是少吃點垃圾食品吧,不健康。”
駱卓本就窩着火,聽着這道清甜溫軟的嗓音就沒來由得煩躁,心頭小火苗唰地一下變成熊熊烈火。
一心想着駁邬荔面子,讓她下不來臺,駱卓的思緒也不過腦,就惡聲惡氣地嗆她:“你管我那麽多!我他媽就是個垃圾!就喜歡吃垃圾食品!怎麽了?!”
“……”
話音剛落,滿屋死一般的寂靜。
“啪嗒”一聲,刺猬頭嘴裏叼着的一片吐司片掉在了地上。
他沒來得及去撿,而是一臉懵逼地看着駱卓,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卓哥,你……”
“……”
沒想到駱卓為了吃點零食連他自己都罵,還罵得那麽狠,邬荔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頓了頓,她善解人意地溫聲開口:“這樣啊……那沒事了,你想吃就吃吧。”
駱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