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校運會只在白天進行, 到了晚上,一群揮灑完汗水和精力的少年少女們如同倦鳥歸林般回到教室,晝日裏田徑場摩肩擦踵人頭攢動的那種盛景不複存在。
剛月考完,各科老師們都忙着閱卷批分數, 無暇顧及學生們的學習狀況。加上知道一衆精力旺盛的小雞仔們基本沒能從白天激動人心的競技賽事上收心回來, 學校沒安t排額外的學習任務,晚自習便成為了自由時間,
教研組的老師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任由着同學們安排和揮霍。
這種難得的休閑時間, 絕大數都會被用來安排集體娛樂活動。
而最典型的莫過于拉起窗簾來看電影。
趙淼搞了個民主投票, 讓班上同學自行決定想要看什麽類型的電影。
出乎邬荔意料的是,呼聲最高的竟然是一部恐怖片。
“那就真放這部電影了啊。”
趙淼操縱着多媒體設備,鼠标點在那配色暗黑陸離、人物表情猙獰可怖的海報上,手稍一頓, 揚高腦袋沖下面喊:
“你們如果還有異議的話就立馬提出來,等會兒就不換了哈。”
邬荔托着腮幫子,百無聊賴地想着:接下來應該會有人提出異議吧。
畢竟班上同學還是以女生居多, 總會有那麽一兩個膽子小的。
但再一次超出她的預料。
大家的口味空前一致, 不僅沒人反對, 還個個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吆喝着:“淼姐, 快點吧。再磨蹭這天可就亮了。”
“……”
Advertisement
“瞧你那猴急樣,你擱這叫魂呢。”
趙淼沒好氣地瞪那人一樣,操縱着鼠标點進去。
在按下播放鍵前,趙淼又友情提示着:“等會兒記得保持安靜, 不要一看到什麽瘆人的畫面就鬼哭狼嚎的。
“人家電影演的假的,你卻真情實感, 嚎叫到方圓十裏都以為我們班真鬧鬼了。”
“……”
底下同學笑作一團,跟身邊人開着玩笑。
王兆诩依舊賤兮兮的,作大鵬展翅狀:“有人害怕不?害怕的話等會可以鑽我懷裏。哥哥的胸膛永遠會為你們敞開的喲。”
“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那麽惡心人?”
莊傑臉上一副我他媽實在忍受不了同桌是個傻逼的不耐表情:“我晚飯都快吐出來了。”
羞恥心這仨字,壓根不在王兆诩的字典裏。惡心完一圈人,他偏過腦袋,一臉關切地看着邬荔:“欸妹妹,你怕嗎?”
邬荔瞅他一眼,輕聲說:“我還好。”
聞言,王兆诩還以為她這是在強撐淡定,正打算送上一番如沐春風般的安撫和關懷。
邬荔換了只手托腮,瞄了眼前方的海報,随口說着:“網上那幾部據說能把人吓哭的昆池岩咒怨閃靈什麽的,我都看過。”
《昆池岩》、《咒怨》、《閃靈》,世界十大恐怖片……
王兆诩唇邊笑意驀地一僵,聲音莫名哆嗦起來:“然、然後呢?你、你覺得……怎麽樣?”
邬荔沒注意到他那突然就變成結巴的聲音,自顧自地回憶了一下她之前半夜一個人在客廳投影看恐怖片的感受:
“也就還好吧,感覺沒大家說的那麽恐怖。我記得當初大半夜看完咒怨之後,我就餓了,然後出門去便利店買了一桶泡面。”
“就你一個人?”
“對呀。”
“……”
王兆诩再也笑不出來了。
半晌後。
他拱手抱拳,滿臉這世界到底是怎麽了迷幻表情,語氣凝重:“是我唐突了。”
“告辭。”
“……”
-
又過了一會兒,突然抽風了一會兒的多媒體設備恢複了正常。
教室安靜下來,屏幕上的畫面徐徐推進,背景音悉悉索索,基調十分陰森驚悚。
面前一簇簇人頭,窗簾拉得嚴絲合縫,一點光也沒漏進來。
在這毛骨悚然的昏聩氛圍裏,邬荔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一件事。
依着那念頭,她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瞧了眼。
少年敞腿坐在位置上,高大的身型覆蓋下大片陰影。他手上把玩着一部手機,清瘦掌骨支着下颌,眼皮耷拉下來,面色懶倦,并未看前方一眼。
模樣跟往常無二,沉靜冷淡,旁若無人。
邬荔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只好先挪開視線,以防打草驚蛇。
過了約莫半分鐘,邬荔終于回過味來了,想明白奇怪之處到底在哪。
今晚的陸京浔過于安靜,悶聲不吭的。哪怕王兆诩在他眼皮底下花式螺旋作妖,也沒擡起過頭,分給旁人一個眼神。
安靜得有些過分。
邬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好再度将視線挪到前方。
不知何時,濃黑鮮血淌滿了整個畫面,順着森白的骨頭滴瀝,隔着屏幕,仿佛都能聞到那股酸腐的腥氣。
要不是知道這是假的,是個人都得被吓得寒毛直豎冷汗涔涔。
明明是很血腥可怖的場景,邬荔卻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還想來點瓜子磕磕。
另一邊。
陸京浔看着電量只剩5%的手機,眸色深黑,匿着隐隐的煩躁。
他咬了下腮幫子上的軟肉,再一次為自己把充電寶借出去的行為感到懊悔。手機沒電即将關機,他也不可能幹瞪着黑屏的手機度過兩個多小時吧。
讓他擡頭,更不可能。
想都別想。
邬荔盯着屏幕上的那團血,忽地聯想起她下午跟趙淼一起去光顧學校新開的那家快餐店時,那不要錢似的往外擠的濃稠番茄醬。
這麽一想,她不僅不覺得恐怖,甚至還覺得有點渴。
別誤會。
她只是吃那些薯條漢堡吃太鹹了,覺得口幹而已。
想到這,邬荔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空水杯,剛想貓着腰出去,就聽見一旁傳來個清潤微磁的嗓音:“你要去接水嗎?”
她偏頭看過去。
原本悶頭玩着手機的人已經擡起了臉,清隽五官在幽暗的環境裏看得不真切,輪廓卻是分明的。筋骨修長的指節搭在水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了兩下。
邬荔将目光從那手上收回,看向陸京浔,小聲說:“對啊。”
她想了想,又問了句:“是需要我幫你打水嗎?”
陸京浔指尖一頓,剎在杯沿上。
沉默兩秒,他開口:“不是,是我想出去打水,所以順便問一下你需不需要?”
聞聽此言,邬荔頓時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同桌的好意,哪有拒絕的道理,她忙不疊将杯子遞過去,狗腿地笑了笑:“需要需要,那就麻煩你了。”
“行,小事兒。”
陸京浔拎着兩個杯子起身,為了不打擾到別人看電影,他還專門從後門出去,再繞到教室前門。
等陸京浔打水回來,将那盛滿水的杯子遞還過來。
邬荔伸手接過,又跟他道了聲:“謝謝。”
彈開保溫杯的蓋子,邬荔舉高杯沿,小小地啜飲了一口。
水流細潤地滑入喉管,她驚奇地發現,這水竟然是熱的。
不燙嘴,剛剛好的那種程度。
-
趁着還有4%的電量,陸京浔給順走他充電寶的高宵發了條消息過去:【限你一分鐘,把我充電寶送回來。】
幾乎是下一秒,高宵便回複了他:【哥,我正用着呢,等晚點再給你還回去。你先撐一撐。】
陸京浔:【圖片】
陸京浔:【撐?你當我手機小鳥胃?】
高宵盯着圖片上那顯示的刺紅電量兩秒,眼睛像是被燙了一下。
這電量,能撐五分鐘他都一個滑跪叫大哥。
想到這,高宵忙不疊彎腰将擱在桌肚裏的充電寶拎出來。
定睛一看,那移動電源一格電都沒了,盡數轉移到了他手機上。
“……”
他感覺自己要挨揍了。
高宵徹底裝死了。
反正也要死,在早死和晚死中,他選擇茍延殘喘茍且偷生。
陸京浔面無表情地盯着手機看了半分鐘,也沒等到回複。手機閃了兩下,宣告壽終就寝。
無言半晌,他将黑屏的手機收進桌肚裏。
像是別無選擇般,陸京浔擡起腦袋,慢吞吞地将目光投向前方的屏幕。
此刻的電影已經過了那段最為瘆人的橋段,像是要給觀衆一個緩沖期,畫面和背景樂都相較平和溫情。
陸京浔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
緩沖期一過,屏幕上又出現了那扭曲陰涼的畫面,直讓人面色僵硬後背發涼。
陸京浔沒選擇小姑娘慣用的捂臉、遮眼、鑽人懷裏等防禦招數,而是舉高了杯子——
灌了一口水。
等那尖細刺耳極為難聽的聲響消失,他才面無表情地放下杯子。
動作緩慢地、緩慢地、重新施舍了一個眼神在大屏幕上。
就這樣周而複始的。
陸京浔滿臉木然地喝光了今晚的第三杯水。
邬荔的注意力也不禁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畢竟這屢次舉杯喝水的動作和隔一段時間就出去打水的行徑,想讓她不注意都難。
陸京浔對視線和聲音的感知本來就很敏銳,更何況是在這樣的環境和氛圍裏。
他很快便察覺到身旁有一道目光凝注,側眸望過去。
餘光瞥見那一t片灰色的衣角動了動,邬荔心中警鈴大作,但沒來得及收回視線,便華麗麗地跟人來了個四目相對。
她定格在原地,沉默兩秒,佯裝淡定地擠出一個笑。
就笑了笑,什麽也沒說。總不可能讓她問陸京浔一句:“你膀胱還好嗎?能承受得住你這樣造嗎?”
陸京浔瞥她一眼,似是揣摩了一下她的意圖,動了動唇:“需要我再幫你接水?”
“……”邬荔擺了擺手:“啊,不用,我還有半杯水呢。”
說着,她還乖巧地把水杯舉過去,展示在少年眼前給他看,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就在此刻,屏幕上再次閃過一幕令人寒毛直豎的畫面,慘白灰敗的一張臉,配合兩只黑洞洞的眼珠,正靜悄悄地注視着鏡頭。
下意識地,陸京浔就擡起了手,将杯子抵在唇邊,擋住了大半的視線。
很快,他便意識到一件事。
邬荔還朝他這邊看着呢。
“……”陸京浔閉了閉眼,若無其事将水杯放下,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大丈夫天不怕地不怕。他想了想,幹脆打着馬虎眼:“剛才,習慣性喝了口水。”
邬荔其實也沒多想,畢竟陸京浔這人看起來就不像會害怕看恐怖片的,但屢次喝水的舉動未免又太過詭異。
靜默短瞬,她忽地想到一個可能,頓了頓,遲疑地說:“……那你這習慣還挺奇特。”
陸京浔沒明白:“什麽?”
邬荔緩慢地眨了眨眼,好奇地問:“你是不是一看到恐怖血腥的畫面……就,口幹舌燥?”
陸京浔:“?”
陸京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