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要論邬荔膽子為什麽會那麽大, 大概得要歸功于她爸。
邬父身為一個考古學家,常年跟各種土堆和陰森古墓打交道。每天周轉在陵墓和棺椁之間,絕大多數時候面對的都是缺胳膊少腿的人體骨架。
有時候一整天勞心勞累下來,當天的考察現場沒清理幹淨, 還得陪着那些枯骨殘屍睡上一整夜。
時不時還會遇到點離奇事件, 亦或是“開者既死”等狠毒至極的詛咒與威脅。
都說搞考古的人心理素質得強大,邬父不僅不需要去克服心理上的恐懼, 還對那些玩意兒如癡如醉。
打娘胎起, 邬荔就受到了邬父的熏陶。
別的小嬰兒都欣賞着活潑可愛的音樂、聆聽着呆萌勵志的童話故事, 而她窩在羊水裏, 默默地聽着一堆摻雜着恐怖元素的歷史小故事和奇談異聞。
別人鍛煉膽子從娃娃抓起,她直接從胚胎開始。
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還是怎地,小邬荔為了掙脫束縛,比預産期提前了将近半個月出生, 導致她後面童年時期的身體素質一直很差,隔三差五就要去醫院待着。
沒辦法像個正常人一樣出外面和同齡人玩耍,加上父母工作總是忙碌, 書籍自然成為了陪伴邬荔的唯一慰藉。
各種雜七雜八的書籍看多了, 她自然領略過各式各樣的怪力亂神。
看得越多, 慢慢地,耐受力上去了, 也就對鬼神什麽的免疫了。
邬荔猶記得小學的時候,班裏有個調皮的小男生神秘兮兮地跟她講了個鬼故事,試圖吓哭她。
聽完後,她感到十分無聊, 于是從腦海裏搜索了一個擡棺趕屍的小故事回敬過去,成功把那小胖墩吓得屁滾尿流哇哇亂哭。
再到後面, 邬荔不記得從哪裏聽來了一個說法:如果覺得孤獨的話,可以去看恐怖片。這麽一來就不會覺得房子空了,因為你會覺得周圍到處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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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也不知道自己的腦子是不是抽風了,她還真的嘗試照做了。
空蕩蕩的房子裏,說句話都像是不會有回音。
邬荔照常一個人吃完飯,洗完一人份的碗筷,又将學校布置的作業寫完,而後才把搜羅來的片子投影在客廳裏。
按下播放前,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神經質,抿了抿唇,遲遲沒有動作。
良久後,邬荔聽見以前的自己低喃着:
“試試吧,說不定呢。”
“有鬼陪着,總比什麽也沒有好。”
她擡手揉了揉眼眶,又用指腹蹭了蹭鼻尖,才慢騰騰地點開了那部恐怖片。
那個方法最後沒奏效。
孤獨依舊如同一張密密斜織的網,抽絲剝繭般将邬荔包裹得緊密。
并不恐怖的畫面、平淡無聊的劇情,只将她催眠了過去。
這事過去好幾年了,邬荔早已經适應了一個人的生活狀态。現在回憶起童年幹的那件蠢事,她已然回想不起來當時的心境。
只能以一個過來者的身份,對此感到啼笑皆非。
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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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清楚邬荔的話後,陸京浔的臉微不可查地抽動了下。
握在掌心的杯子也像是裹了一層馬蜂尾端的細刺,蜇人得緊。
但相較于承認自己是不敢看那些畫面,這番說辭他也不是不能不接受。
像是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陸京浔舔了舔唇角,喉間溢出一抹清潤的笑:“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個習慣。”
“就還挺奇怪的。”陸京浔看着邬荔,嘴角輕輕揚起:“所以說,這人一旦膽子大起來,就有那麽點不好。”
“但是你放心,我就只是想喝口水。”他半開着玩笑,語氣促狹:“不會做出什麽實質性的舉動。”
邬荔被他這話噎了噎。
心想着你可別吧,雖然對別人沒什麽實質影響,你好歹考慮一下自個的膀胱吧。
後半場的影片播放時間,邬荔撐着下巴看着屏幕上群魔亂舞,思緒卻往外飄着,她越想越覺得奇怪。
她感到十分費解,怎麽會有一個人看恐怖片能喝那麽多的水?
你看個愛情片看到男女主接吻忍不住口幹舌燥,這她還能理解。
但是看個時不時就出現個恐怖到讓人想要哭爹喊娘的鬼片,還口幹舌燥,這是不是有些過于變态了?
這種滿腹狐疑的狀态,一直持續到電影播放到三分之二的部分。
雖然後半段陸京浔掩飾得很好,但還是讓邬荔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電影裏,主角歷盡艱辛跟髒東西鬥智鬥勇完,按照常規流程,本來應該進入煽情的環節。但毫無預兆地,沒給觀衆一點緩沖時間,窮兇極惡的怪物就頂着一張惡心死人不償命的爛臉反撲了過來。
極其強烈的視覺沖擊。
猝不及防地,陸京浔手裏的瓶蓋落了地。
那小小一聲的瓶蓋墜地聲響,卻如同在蒙霧的石壁上劈開了一道豁口,讓稍顯遲鈍的邬荔終于恍然明白過來——
她同桌或許不是過于嗜血無人性導致口幹舌燥!
而是因為有點怕,才屢次三番舉起了杯子,聊以保全着所謂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大丈夫顏面!!!
“窩草!”
與此同時,王兆诩也被吓得一激靈,直接從座位上彈跳了起來,凄厲地嚎叫着:“吓死個人了!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這醜東西怎麽就湊過來了?!!”
“……”
王兆诩這一罔顧周圍人死活的舉動,直接讓坐他後面的陸京浔遭了殃。
瓶蓋早已經掉到了地上,桌子被搡動,水杯傾斜着角度往後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人身上倒。
哪怕陸京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杯子,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潑濕了一片衣角。
“……”
陸京浔垂睫,看着脖頸附近那塊顏色忽地加深的布料,臉色也随之黑了三個度。
“我丢!”聽到動靜,王兆诩扭頭往後看,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差點把他那脖子扭成麻花,嘴巴驚恐地張大,看起來能吞下個雞蛋:“兄弟……你這是沒蓋瓶蓋?還是剛好在喝水啊?”
陸京浔掀起眼皮,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
王兆诩被這眼神凍得一哆嗦,知道是自己闖禍了,求生欲極強地連忙抽了幾張邬荔擺在桌面上的紙巾,邊囫囵說着:“妹妹,借一下你紙哈。”
邬荔輕“嗯”了一聲,心想你這都已經上手了自己還能說不給嗎?
王兆诩猛抽了好幾張紙巾,撅着屁股湊過去,滿臉堆笑想要給陸京浔擦拭那被水澆濕的領口。
陸京浔卻嫌棄地拍開他的手,抽走紙巾,拒絕得幹脆:“不用,我自己擦就好。”
王兆诩讪讪地收回手,抱着椅子遲緩地坐下,顯然是驚魂甫定,他嘴裏咕哝着:“額滴個娘咧……”
陸京浔擦着布料上的水珠,聞言冷淡地扯了下唇角:“叫爹也沒用。”t
“……”
王兆诩撓了撓眉毛,開始為自己的行為找補:“那……不是那電影太吓人了嗎?所以我才一個沒扛住。而且那流着濃瘡、血肉模糊的一張臉怼到你視網膜上,你都不怕嗎?!!”
被水灑了一身,擱誰能開心,陸京浔此刻的情緒極其糟糕。他冷冷地睨王兆诩一眼,“我怕個屁。”
圍觀全過程的邬荔:“…………”
講個鬼故事:陸京浔不怕鬼。
屬實是比自己的紙巾還能扯。
看着眼前上演的雞飛狗跳的鬧劇,邬荔其實是有點想笑的,但她拼命憋住了。
這個年紀的男生,應該都跟駱卓那樣的差不多,認定一張面子大過天。即便是被吓蒙了,也要為了争口氣而強裝鎮定,為了點臉面逞強着。
唔……
所以,她還是不要拆穿陸京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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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時長将近兩個半小時的恐怖片放完,晚自習鈴聲也緊随其後響起。
教室燈光大亮,緊閉的窗簾也被拉開,沸反盈天的嬉笑聲響徹在教室和走廊裏,似乎能将先前一切陰暗和恐懼驅散。
邬荔跟趙淼說完話,餘光瞥見站在後門處正跟高宵對峙的陸京浔,她沉吟兩秒,特意放慢了一下收拾東西的速度。
趙淼收拾完東西,正要拉着喬曉音回宿舍,一轉眼就發現邬荔坐在座位上不緊不慢地翻着英語書,她訝然:“荔荔,你怎麽還不回家?”
邬荔手指摁在書頁邊角上,含糊地回答:“我今天給自己設置的單詞任務還有幾個沒背完,想着背完就回去。”
“要不你等會回家背吧。”趙淼說:“現在還挺晚了的,等會路上沒人了怪不安全的。”
邬荔瞄了眼後門的方向,發現陸京浔已經松開鉗制着同伴脖頸的動作,懶散垂手,從憋得臉紅脖子粗的高宵手裏接過來個充電寶。
看架勢,他們的談話已經步入尾聲了。
她收回眼,對趙淼笑了笑:“好,我一會就回去了。”
趙淼她們走後沒多久,陸京浔就拿着個充電寶回來了。
他走回位置上,發現邬荔竟然還沒走,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又磨蹭了一會兒,看到陸京浔已經拎着他那個黑色的斜挎包站起身來,邬荔忙不疊将英語書扔進書包裏,捏着書包背帶跟着站起來。
似乎是陸京浔有意放慢了速度,邬荔很快便追了上去,逐漸跟他并肩走着。
察覺到男生看了她一眼,邬荔彎着唇笑了笑,佯裝随意道:“剛好順路,一起回去啊同桌。”
陸京浔輕“嗯”了一聲,側身讓邬荔走在內道:“行,走吧。”
邬荔是特意等陸京浔一起回去的。
之前兩人也不是沒有一起回去過,畢竟住在同一個小區,路上遇見的概率沒有百分百也有個百分之六七十。
但這還是邬荔第一次通過人為制造機會,讓她得以和陸京浔一起回家。
她的目的也很單純。
就是試圖通過陪伴與聊天,轉移陸京浔的注意力,讓他不至于在這黑燈瞎火的放學路途中感到害怕和驚惶。
沒錯,邬荔覺得陸京浔會害怕。
她這想法也不是毫無根據的。
忽然變得沉默寡言的性情、時不時就舉起的杯子、以及被吓掉的瓶蓋等種種跡象都表明——
她同桌!一個一米八多的高大挺拔的帥小夥!害怕鬼!
順着這個想法,邬荔甚至還在腦海裏設想了一下少年孤身一人行走在回家途中的場景——
夜色濃稠如墨,周圍寂寥無聲。
晚上看的鬼片畫面歷歷在目,瘆人的片段不受控制地在陸京浔腦袋裏閃現。以至于,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身體緊繃。
假如身後再出現一個腳步聲,保不齊,他的靈魂都要從天靈蓋裏竄出去。
一想到陸京浔頂着那張拽裏拽氣又帶着點性冷感的Bking臉,卻因為驚懼而兩股戰戰,身體抖如篩糠。
不行,那畫面違和感太強了。
邬荔情難自禁地笑出聲。
直到陸京浔被高宵叫出去的時候,視線順勢掃過她,那眼神帶着點探究和好奇的意味。
邬荔這才趕忙憋住笑,揣着點心虛,像是害怕被陸京浔察覺到她剛才在想些什麽。
想着從學校到小區那條路還挺黑,來往人流量也不多,邬荔便決定等着陸京浔一起回去。
反正她回家也無事可幹,不如給她同桌送個溫暖。
而且這一個多月來,陸京浔真還挺照顧她的。
至少現在已經是一個超出同桌之上的朋友關系,說不定,兩人後續還能慢慢發展成為好朋友,建立一個革命的同桌情誼。
兩人并肩往校門口走着。
此時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零星幾個身影,偶爾閃現一兩對只敢在黑暗中牽手的小情侶。偌大的校園沉靜下來,空曠阒寂。
從學校到小區得有一段距離,怕不說話冷場會尴尬。
邬荔絞盡腦汁想了幾個話題,主動起了個話頭,跟身旁的少年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陸京浔也很配合,有問必答。
其實邬荔并不擅長交際,特別是以一個話題主導者的身份。
幹巴巴地問完那幾個事先想好的話茬後,她覺得自己或許得硬着頭皮問陸京浔他明天早晨午餐晚餐吃什麽這種老掉牙的話題,才能讓聊天接續下去。
卻在這時,身旁人主動地開了口,先是喊了下她的名字:“邬荔。”
邬荔正冥思苦想着該怎麽尬聊。
思緒一下被打斷,她沒反應過來,茫然地“啊”了聲。
少年偏頭看向她。
靜默兩秒,陸京浔輕啓唇瓣,清越的嗓音溫緩:“如果實在沒有想跟我說的話題,其實可以不用說的。”
“……”
邬荔表情僵住,尴尬的情緒剛在心頭冒出個尖。
旋即,她就聽見陸京浔垂睫低笑了聲,慢悠悠地補了一句:“雖然你找的話題都挺可愛的。”
邬荔一愣。
陸京浔又擡眼,這次他斂起唇邊的笑,眉眼清峻舒朗,模樣看起來正經又認真:“但沒必要強求自己,按你覺得舒服的相處模式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