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沒必要強求自己。”

——“按你覺得舒服的相處模式來就好。”

邬荔怔愣在原地。

她呆呆地看着陸京浔, 如同一株木讷伫立在道路上的花枝。

這一刻,她很難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似乎,還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邬荔的性子更多随了身為考古學家的邬父,溫和內斂, 不善于交際。

不至于社恐, 但也不愛表現自己,與人交往中總是處于被動的那一方。心為形役, 被根植了謹小慎微, 害怕說錯話, 所以很少主動開口。

而淩月淑的性格和父女倆截然不同。

身為設計師的她長袖善舞, 能夠完美地處理好各種人際關系,游刃有餘地周轉于形形色色的場合,落落大方,侃侃而談。

這個社會好像一直存在着那麽一種偏見:外向的性情招人喜歡, 也更容易相處,而內向就是缺陷和短板,被扣上怪異孤僻的帽子。

這些年來, 淩月淑也一直以她的标準評判着邬荔。

覺得她不夠外向活潑, 是個悶罐子, 便極力敦促着她多與人溝通和交流,鍛煉交際能力。

在那樣頻繁的催驅下, 邬荔也曾嘗試過,按照淩月淑說的那樣。

但她并不喜歡。

Advertisement

因為,邬荔覺得那不是發自內心地想與人交談,只是一味地刻意迎合。

或許有人曾經在交談中發覺過她的局促與不自在。

但從未有人跟她說過, 她可以按照自己舒服的模式來。

讓自己覺得自在就好。

-

沉默良久,邬荔終于動了動。

她的手探入外套口袋裏, 慢騰騰地從裏面拿出一個白色的MP4。

因為熊永安對學生帶去學校的電子設備查得很嚴,讓她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在自習課将耳機藏在頭發下偷偷聽幾首歌,邬荔便改成在往返于駱家與學校的途中聽歌。

這些天來也成為了個習慣,不聽還有些難受,總感覺缺失了點什麽。

“那我就不跟你聊天啦。”

邬荔晃了晃手裏的MP4和耳機線,聲線溫吞柔軟:“我想聽個歌。”

陸京浔單手抄着兜,一雙眼眸在夜色中也亮,他攤平右手,嘴角勾起個淺淺的弧度:“請便。”

邬荔戴上兩只耳機,垂眸在那一方小小的屏幕上找到想聽的一首歌,按下播放鍵。輕松明快的旋律順着耳機線,緩緩地淌在她的耳道裏,t游走于四肢百骸。

邬荔一直覺得音樂是有力量的,美好的,治愈的,能夠舒緩和撫慰她一整天的疲憊。

聽了約莫半首歌的時間,邬荔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今晚還有任務未完成。

她慢吞吞地将視線挪到一旁的少年身上,輕聲詢問:“陸京浔,你聽歌嗎?”

“嗯?”陸京浔側眸看她,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想聽歌嗎?”

邬荔總覺得自己一個人聽歌顯得過于冷落人,便熱情地邀請着:“我們一起聽歌啊,我耳機分你一只。”

陸京浔也沒說好不好,而是把目光挪到了順着邬荔耳朵蜿蜒而下的耳機線,定格。

他目測了一下長度,點了點頭:“好啊。”

邬荔摘下左耳的耳機,剛想把它遞給陸京浔,卻忽地發覺兩人的身高差距似乎有點大。

她動作一停,頓時犯了難:“這耳機線好像不夠長。”

“應該可以的。”陸京浔微微彎了下挺直的背脊,又往邬荔的方向靠了靠:“現在呢?你試一下可不可以?”

“……”感受到那愈發清晰的氣息圍剿,邬荔下意識就閉了氣。

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她又猛地呼出一口氣,将手上的耳機遞過去,沒敢擡頭看陸京浔:“你戴一下試試。”

陸京浔從善如流地接過來:“行。”

順着那根耳機線的拉扯,他和邬荔的距離再度貼近。

走動間,兩條胳膊還時不時能碰上,發出布料摩挲的細細聲響。

偶然一瞬,兩人的手背在擺動間不期而遇,輕輕地一觸,溫熱殘存。

那一刻,邬荔覺得自己的大腦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空白,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走路都成了順拐。

卻在這時,陸京浔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來。

“你這些歌還挺好聽,感覺都是讓人聽了心情很放松的那一挂。”

“是嗎?”邬荔下意識就反問了下。

而後,沒經過大腦思考,她就一股腦将心裏的話說了出來:“這樣剛好。你聽着這些歌是不是也覺得,不怎麽害怕了?”

“……”

……害怕?

陸京浔刻意放慢的腳步剎停在原地,偏頭看向邬荔。

像是覺得難以置信,他語速極為緩慢地反問道:“你是覺得我害怕?”

邬荔也懵了,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麽。

她揪住手指,懊惱的情緒湧上心頭。

事已至此,只能坦白了。

“對……對啊。”邬荔一眨不眨地看着陸京浔,誠懇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你不是害怕看恐怖片的嗎?我就打算跟你聊會兒天轉移注意力,但你也看出來了,我這個人挺不會聊天的……”

“就只好換種方法,想着讓你聽一下輕松的歌,或許更能舒緩情緒。”

原來是這樣。

聽到原因的那剎那,陸京浔心裏覺得荒唐又好笑。

他沒想到自己在同桌心裏已經是一個膽小鬼。

還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種。

-

怎麽說呢,陸京浔也不是害怕那些所謂的魑魅魍魉牛鬼神蛇。

畢竟他自認為自己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

哪怕這些年來他去過不少地方,聽過各式各樣的奇談異聞,中式恐怖和克蘇魯兼有之,也不曾動搖自個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信念。

要說恐懼真提不上。

人心可比虛無缥缈的鬼神更為詭詐,他都沒畏縮,能夠從容地跟社會上的三教九流談笑風生,更何況是眼前那人為虛構的影像。

如果硬要陸京浔給出一個理由,大概就是他十分不喜歡自己的大腦和意識被這些腌臜的玩意兒污染和占據罷了。

就像是一到深夜時分,充盈在你大腦裏的不是什麽星星月亮等意境清幽寧靜美好的東西,反倒是各種披着白衣黑發張牙舞爪的阿飄。

它們面目猙獰鮮血淋漓,在你意識裏飄啊飄晃啊晃,跟附骨之蛆一樣,揮之不去。

想想就糟心。

邬荔看着陸京浔臉上顯露的複雜神色,便以為他是被自己拆穿了覺得不好意思和難堪。想了想,她還是決定安慰一下。

她語氣慢吞吞的:“你別怕,那電影都是假的,這世界上壓根就沒有鬼神。”

“如果你還是覺得害怕的話,我等會也可以陪你到家門口,護送你安全到家的。”

陸京浔回視着邬荔,一雙眼眸烏沉沉的,讓人看不透裏頭的情緒。

聽完邬荔那番安慰的話,他斂眉垂睫,低頭笑了好一陣。

這個角度,邬荔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可以看到陸京浔笑得肩膀一顫一顫的,看起來很是愉悅與開懷。

什麽啊?邬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她的話很好笑嗎?

實在是不知道陸京浔在笑些什麽。

過了片刻,像是終于笑夠了,陸京浔擡起眼看向邬荔,嗓音慢悠悠地問道:“你可以護送我回家,送到家門口的那種?”

邬荔點了點頭:“對啊,反正離得不遠。幫人幫到底,我想盡量能讓你安心地度過這個晚上。”

“可是,”少年正了正色,但眼眸裏的笑意仍舊沒有散去:“我家裏也只有我一個人。”

“如果我害怕的話——”陸京浔吊了下眉梢,尾音拖長,拿腔作調地笑着揶揄:“難道,你也可以陪着我嗎?”

“……”

邬荔沉默下來,只安靜地盯着陸京浔看,并沒有第一時間對他的話做出回應。

感受到那雙杏眸一瞬不瞬地落在自己身上,眸色像是一泓清泉,澄澈又純淨。須臾後,像是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陸京浔偏頭輕咳了一聲。

他也不知道邬荔為什麽會是這個反應,這有些超出他的認知了。

陸京浔尋思着,難道是自己逗弄人逗過度了?

要不先跟人女孩子道個歉吧?

但一秒,邬荔便開了口。

“就,那什麽……”她憋了半晌,想要委婉地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腦神經一打結,最後只能憋出來一句困惑她的疑問:“為什麽是……你一個人在家啊?”

沒料到她的關注點竟會落在這上面,陸京浔愣怔了短瞬。

但很快,他散漫地笑了笑,口吻很是雲淡風輕:“我覺得一個人住自在,就搬出來了。”

觀察着邬荔的神色變化,陸京浔溫聲補充了幾句:“別多想,不存在什麽狗血的家庭矛盾。你也知道我在國外待過,偏好獨立自由,所以回國後就出來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房子,樂得自在。而且,我國法律也允許年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脫離監護人居住。”

在一分鐘前,邬荔腦子裏的确閃過各種版本的家庭倫理劇裏的狗血劇情。

由此發散着思維,聯想到陸京浔可能跟電視劇裏演的一樣,也是什麽家庭矛盾的犧牲品。

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可憐。

沒想到心思會被看穿,邬荔神色微窘,語氣讷讷地說:“這樣子啊,那你的确……夠特立獨行。”

陸京浔又輕笑了聲。

邬荔都數不清這是他今晚第幾次笑了。少年的情緒似乎特別好,眉眼含笑,嗓音清越溫潤,看起來一點都沒受到那恐怖片的影響。

也讓她都快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耳機裏,一首輕音樂緩緩收尾,未盡的旋律餘音繞耳。

興許是不想多提這事,陸京浔看向邬荔,主動岔開着話題:“你這MP4裏是只有中文歌嗎?”

“當然不是。”邬荔将那方方正正的小屏幕遞到陸京浔眼前,展示着:“我有下載幾首英文歌,在別的目錄裏。”

陸京浔挑眉:“這玩意兒還能分目錄?”

“對呀,你沒用過MP4嗎?”

“沒有。”

終于遇到個除學習外,陸京浔都不懂的東西。

邬荔将那小屏幕擡高了些,興致盎然地介紹着:“你按這個鍵,就能上下挪動。點确認進去……”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小區門口。那裏的路燈壞了一盞,光線顯得格外黯淡。

為了看清楚邬荔的操作,陸京浔稍微俯低身子,湊頭看過去,極為自然地又将兩人距離拉近了些。

“這樣,你就能……”

說着,邬荔擡起眼。下一秒,始料未及地,她跟陸京浔的視線直直地撞上。

“嗡”地一聲,她的腦袋卡殼,聲音戛然而止。

還沒等邬荔做出什麽反應。

忽地,不遠處傳來一道急哄哄又暴躁的少年嗓音,聽起來很是抓狂:“你們在幹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