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從洗手間回來後, 邬荔都沒再主動跟陸京浔說過話。
一來是她忙碌于将各科的試卷進行錯題總結,實在抽不出時間分一個眼神給旁人,特別還是那種正春風得意的老師寵兒。二來則是心裏憋着一股郁氣,堵得她百念灰冷, 全無跟人說話的欲望。
陸京浔也沒在邬荔面前刷過存在感, 倒t不是他這人有了什麽包袱。
只是察覺到自己先前的舉動有雪上加霜火上澆油的跡象後,便不再敢貿貿然地攀談與搭話, 生怕再把人惹惱了。
所以一整天下來, 兩人之間的氛圍都很古怪詭異。
沒有暗潮洶湧, 平靜如一灘死水。
就像是有一個無形的透明玻璃罩子将他們隔絕, 明明距離不到半米,卻像是徹底斷了來往,再無交流。
随着時間推移,那股緊繃的氣氛逐漸蔓延, 就連一向神經大條的王兆诩都察覺到了他倆的不對勁。
趁着幾個女生組團去上廁所,他趁隙扒拉住陸京浔,納悶地問:“陸哥, 你跟荔枝妹妹是咋回事啊?”
陸京浔本來想出去走廊透個氣, 被王兆诩擋住去路還有些煩。
剛想拿開那緊緊鉗制着自己胳膊的礙事爪子, 但一聽話題主角是邬荔,他忽然覺得這氣也不是非透不可。
将那已經盤旋在嘴邊的“放開”倆字咽回去, 事不關己的冷漠散去,脊背往後一送,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抻開兩條比例優越的長腿,踩在課桌底下的橫杠上。陸京浔松松垮垮地抱着胳膊, 擺出一副我只是太無聊才留下來跟你扯閑天的姿态。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他說。
“你不清楚什麽?”
Advertisement
王兆诩懵逼:“這不是你倆共同釀成的局面嗎?對彼此愛搭不理的。我觀察老半天了,你倆一個字都沒對對方說過。弄得我都快以為你們絕交了。”
“……”
陸京浔無語凝噎:“你當我倆小學生呢?動不動就絕交?是不是我還得拿個尺子在桌板上刻幾個大字——本人從此以後跟邬荔恩斷義絕互不相幹?不夠的話, 要不要我再跟她劃分個三八線?”
他的語氣有點燥,裹挾着一絲微妙且自個都沒能察覺的不爽情緒。
“……”
王兆诩也覺得自己用詞挺中二的,摸了摸鼻尖,将話題扯回正軌。
他究根究底地問着:“那你們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你得罪她了?”
沒再硬凹姿态,陸京浔大致跟王兆诩說明了一下這兩天的情況。
王兆诩雖然情商低了點,卻不是全然不通人情世故的,他很快領悟出來個原因:“我覺得荔枝妹妹一定是生你的氣了,畢竟你這兩天做的事情真挺狗的。”
陸京浔飛過去一記眼刀。
王兆诩渾然未覺,自顧自說着他的看法:“要我是她,可能早就跟熊大申請調換座位了。”
興許是被某些字眼戳中,陸京浔懶洋洋把玩水杯的手一頓。
瞧見他這動作,王兆诩來了勁,試探着問:“那你打算怎麽辦,真要換個新同桌嗎?”
陸京浔本來想說他同桌其實很通情達理的。
應該不會為了這點事而申請換座位,頂多怄氣幾天就好了。
但轉念一想,女孩子的心思,五花八門得像是挂在聖誕樹上流光溢彩的禮物,他還是不要妄自揣測吧。
而且換座位這事,熊永安前兩天也跟他提過。
自從知道陸京浔不是一顆老鼠屎,而是一顆堪比太上老君爐內煉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仙丹後,熊永安對他的态度好得不是一星半點。
托人将他喊去辦公室,一進門就親親熱熱地招呼着:“京浔啊,快來坐。”
照例關心慰問了一番,熊永安才步入正題,語氣和藹可親:“這次月考完,我打算微調一下班上的座位。你想換個新同桌嗎?”
垂眼撥弄了下水杯蓋子。
幾秒後,陸京浔當着王兆诩的面,明明有摻假的成分在,但他還是極其坦蕩地将那個跟熊永安說過的答案重提了一遍:
“換新同桌就算了吧,我這人适應能力挺差的,再換個不認識的得花不少時間去磨合,挺耽誤我學習的。”
-
這天剛好是周六。
明明是寶貴的假期晚上,陸京浔卻難得地失眠了。
獨居的房屋很空曠,夜色沉甸甸地往下壓。
他躺在床上,兩條胳膊交叉枕在腦袋後方,視線沒啥焦距,漫步目的地游蕩在天花板上。
說來也奇怪,在國外求學的那段日子,哪怕水土不服,公寓附近還發生過搶劫槍擊類駭人聽聞的治安問題,他也沒今天這般輾轉反側過。
——第九次翻身。
算了。陸京浔嘆口氣,認命地爬起來,一把将床頭燈打開。
他抓了抓睡得蓬松淩亂的頭發,細長明晰的指骨在發絲間穿梭,又驀地剎停,最後支棱在腦門上。
陸京浔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一件他幾天前就在籌備,卻被攪忘了的事。
他把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拎進掌心,翻找了一下存儲的空間。
指腹往下一刮,便看見了那個用“糯米糍”三字命名的文件夾。
糯米糍,荔枝的一個品類。
建這個文件夾的時候,陸京浔本來想直接用邬荔的名字來命名。剛打下這個名字,鬼使神差地,他按下删除鍵,敲下了那三個字。
那裏頭都是他收集來的打羽毛球新手教程,文字版從網上粘貼複制了一堆,再由他整合細化了下,視頻則是他自己錄的。
因為網上找不到特別細致的版本,能找到的步驟和畫面都很粗糙,陸京浔這種細節狂魔實在看不下去,幹脆自己上手錄了一個。
從握拍開始教起,到發球,再到揮拍,事無巨細到像是在教一個幾歲的初學者小朋友。不過他沒注明是自己錄的,因為覺得露臉和出聲都挺奇怪的,所以只出鏡了雙手,全程靜音,具體方法标明在字幕裏頭了。
随手劃拉着文檔,白天王兆诩那苦口婆心的勸導猶在耳側:“既然你不想換同桌,那就得主動去緩和跟邬荔的關系。其實我覺得荔枝妹妹沒那麽小肚雞腸,會跟你計較那屁大點的事,可能只是一時小情緒上了頭。”
他頭頭是道地說着:“小姑娘臉皮薄,拉不下臉面,咱們大老爺們就主動點。”
“我主動什麽?”陸京浔問。
“……”
王兆诩用一種無可救藥的眼神瞧他,“主動哄人啊,你不會這都不會吧?”
陸京浔沉默了下來。
他還真不會。
平日裏都是跟一些五大三粗、糙得不行的男生打球踢球,打小就在男生堆裏摸爬滾打過來的,雖然不缺異性環繞,但來往的女生幾乎沒有。有限的生涯裏,他也從未跟女孩子同桌過。
以至于交友秉承的原則一直都是脾性相當就玩一起,氣場不合就分開,鬧矛盾就用江湖規矩利落解決,絲毫不磨蹭猶豫。
直白點來說就是能玩就玩,不能玩一塊就滾蛋。
哄人這倆字,壓根就不在他字典裏。
看着陸京浔一副我他媽遇到天底下最棘手的難題的模樣,王兆诩拼命忍住那快要從不斷往上拱起肌肉裏溢出來的幸災樂禍。
活該,讓你欺瞞兄弟們自己是個學霸的事實,得報應了吧。
他斂起情緒,故作凝重,拍了拍陸京浔肩膀,“自己造的孽自己還吧,兄弟我愛莫能助。”
行吧,自己造的孽自己還。
剛好找到了一個正當理由,雖然陸京浔也不知道能不能換來豁免權。
但為今之計只能硬着頭皮上,先嘗試着看看,再根據後續的情況循序漸進,盡量争取到自家小同桌的原諒吧。
稍微将裏面的內容檢查了幾遍,确認無誤後,陸京浔将它們打包壓縮,又換了個文件名。
渾然忘記了現在是深更半夜,直接給人發了過去。
-
收到陸京浔消息的那一刻,邬荔還以為自己困到出現了幻覺。
反複确認了四五遍,才敢相信這是真的收到了她同桌的消息。
不過,就只發來一個文件是什麽意思?
邬荔放下握着的鉛筆,将手機捧在掌心裏,忍不住瞎琢磨着:
陸京浔不會是被盜號了吧?
還是說他半夜浏覽某些不健康的網站,想要分享給他那些志趣相投的朋友,卻一不小心看走眼,發錯人了?
如果是第二種可能的話,她現在甩個問號過去,那極有可能會讓雙方都很尴尬。等到了學校,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那便會究極尴尬。
事過境遷,陸京浔認定她看不良書籍的事情已然翻篇,她沒有之前那般渴求抓陸京浔小辮子的想法,便也沒了探究裏頭內容到底是什麽牛鬼神蛇的沖動。
為了規避尴尬與風險,邬荔剛想佯為不知。
對面像是也意識到了他這一不言不語只發文件的舉動過于奇t怪,終于發來了幾個解釋的字眼。
陸京浔:【羽毛球學習資料。】
學習資料……
額,這個說法怎麽好像有點耳熟。
好像是那些青春期的男生跟同伴分享的一個暗號,聽說還經常加一些亂七八糟的前綴來掩人耳目。
譬如:“高中地理答題模板全套整理”、“生物必備38個答題模板”、“數學硬核幹貨”之類冠冕堂堂又欲蓋彌彰的文件名。
像陸京浔這樣加一個羽毛球的,邬荔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他到底在搞什麽幺蛾子啊?
還沒等她發散胡七八糟的思維,便見對面又發來一條消息。
陸京浔:【你怎麽還沒睡?】
邬荔愣怔了下。
他怎麽會知道的?
她神經質地往房間看了一圈,直到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不覺按在了聊天框,還叩下了幾個錯亂字符。雖然沒有發出去,但是陸京浔手機屏幕上方可能早已經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這幾個字了吧。
這下子是想裝聾作啞都不行了。
想着自己也沒做什麽虧心事,邬荔便很坦然地發了條消息過去:
【剛才在做數學題,所以還沒睡。】
邬荔其實很少熬夜學習,差勁的體質也讓她不怎麽能熬夜。
但這次月考她數學成績過于差勁,一百零二分,連班上的平均分都沒有達到。
本來經過錯題整理與分析,她的心态在學校裏已經調整過來大半。
但沒過多久,那顆剛自我拼接好的心,便在回家後、在出差回來的淩月淑一番不滿的埋怨聲與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中再一次分崩離析。
“怎麽才考一百零幾分,你們高中數學總分不是一百五十分嗎?怎麽這分數還跟初中一樣,一點長進都沒。”
睡衣的衣擺被揉成了團,邬荔讷讷地回答:“高中的數學比初中的更難。而且這次我有一道大題看錯數字了,導致一整題都丢分了,所以才那麽點分。”
“馬虎也不是你考差的借口,這說明你實力還不夠。”淩月淑嘆口氣,感到困惑:“你在以前的學校還能考年級前十,怎麽這次班上前十都沒有?”
邬荔想說她的總成績變化不大,排名下降只是因為她現在學校以及班上的同學更厲害,但想到一旦她還嘴,淩月淑可能又會從另外一個角度鞭撻教育她,抿了抿唇,還是什麽也沒說。
淩月淑的眉心緊蹙,話語裏失望的意味很明顯:“如果你數學下次還考那麽點分的話,以後你周末也別玩了,我請個家教給你專門補習數學。”
邬荔攥緊手指,輕聲應了句:“好。”
等淩月淑走出她的房間,邬荔站在原地許久。
半晌後,她徑直坐在了地毯上,囫囵撈過一個抱枕,将臉埋了進去。
而後,一點一點地将情緒咽回肚子裏。
房間門外,駱卓吊兒郎當地吹着口哨路過,心情格外悠哉。
這讓邬荔不禁想起來飯桌上,駱卓說的他自己的數學成績。
八十八分,差兩分及格,比她還拉胯。
但駱卓一點也不害臊,還理直氣壯又嬉皮笑臉地跟駱雲廷插科打诨:“我這成績怎麽了,不挺好嗎?八十八代表什麽?代表大發啊!成績差也不能阻止我以後發大財啊!爸,你就說是不是吧!”
邬荔很羨慕駱卓。很羨慕很羨慕。
羨慕他無理也能攪三分。
羨慕駱雲廷雖然被他這成績氣得臉都綠了,卻從未對駱卓流露出失望與不滿的情緒。
而她只能低眉順目地承受。
也曾妄想過春風化雨,但事實證明,那是癡心妄想。她也争取過,只是無濟于事,淩月淑從沒聽進去過。
而反抗,也只能換來疾風暴雨。
夜晚果真能放大一個人的情緒。
熄燈後,邬荔的情緒比其他任何時候都更為焦躁不安。
思緒被數學錯題和淩月淑的話充斥翻攪,腦袋像是被針紮成了篩子。
最後順理成章地失了眠,她只好爬起來,硬逼着自己做了一張數學卷子。
深夜做一件不擅長的事情,邬荔感覺自己就像是參加了一場并不喜歡的大胃王比賽。
一開始硬逼着自己塞下大量的食物,也不管是否會消化不良。
過程渾渾噩噩,腦袋酸脹得要炸開,還有一種摳着嗓子眼吐出來的反胃感。
掃了一眼時間。
将近淩晨一點半,那邊又發來了一條消息。
邬荔本以為以陸京浔不着調的性格,他會發“邬同學你怎麽那麽刻苦啊,這麽晚還挑燈夜讀,是不是要卷死我們”之類谑浪笑敖的玩笑話。
但出乎意料地,他并沒有。
反而像是一個誘哄鬧脾氣的小朋友乖乖睡覺,口吻溫柔,耐心十足——
陸京浔:【挺晚的了,先睡吧。熬夜傷身體,帶來的後遺症也挺多。題目可以早上起來做,會更有效率一些。】
陸京浔:【有什麽不懂的題目,可以來問我。】
興許是熬夜熬太晚,神經突突地跳,腦袋卻困成了一團漿糊,甚至有些意識模糊與神志不清。
加上隔着屏幕給了她安全感,降低了理智帶來的防範能力。
邬荔沒怎麽多想,就針對陸京浔最後一句話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真的嗎?如果我明天早上一起床就問你問題,你也能幫我解答嗎?我會不會被你的起床氣轟炸成一堆碎片?】
按下發送鍵,邬荔端起桌面的水杯抿了一口水。
透明的玻璃水杯敞口放着,溫水早已經涼透。
像是沉澱了一夜的寒意。
冰冷的水流入喉,寒浸浸的,邬荔感覺自己的理智忽地回籠大半。
她忙不疊拿起手機,剛想着撤回那條迷迷瞪瞪發過去的消息。卻發現為時已晚,對方已經認認真真地回複了她那些問話。
陸京浔:【真的。當然。不會。】
三個句號,依次對應着她那三個問號。
除此之外,後面還有一句——
陸京浔:【随時待命,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