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如果按實際年齡來說, 陸京浔還比王兆诩小半年。按照虛歲來,王兆诩則比他們這一夥人都大一歲。但他死皮賴臉地要喊陸京浔為爸爸,一下子就把其他人都擡了個輩分。
都不用陸京浔出手,被刷新認知的趙淼和莊傑幾人便怒而憤起, 忍無可忍地用男女混合雙打将他暴揍了一頓。惹得王兆诩灰溜溜地在教室裏抱頭鼠竄, 連連求饒:“別打了別打了,梁山好漢, 姑奶奶, 饒了小弟我吧!”
“你們都是我爸爸, 行了吧?!!”
“……”
在這平淡乏善可陳的校園生活中, 陸京浔那并不矩行矩步的行徑,給一群循規蹈矩的學生們帶來不少震撼,掀起大片讨論。
就連跟趙淼他們去個小賣部,邬荔都能聽到幾個學弟學妹關于這事的議論聲:“媽呀, 這學長炫啊,幹了我一直想幹卻不敢幹的事兒。”
趙淼買完零食,勾着張白色飯卡, 一手挽着邬荔出去, 笑嘻嘻地說:“看來咱陸哥的知名度要沖出全年級, 走向整個校園喽。”
邬荔笑了笑,“或許吧。”
但後續事态并未如趙淼所說的那樣發展。
當事人陸京浔很是低調, 除了出現在教室就是在球場,被一群人高馬大的男生簇擁着,完全不給人靠近甚至一睹英容的機會。
加之馬上要期中考試了,緊迫感驅使下, 大家的興致很快便散去。
本以為這事會就此翻篇,被衆人抛諸腦後。
但隔天, 邬荔去送英語作業,剛走近班主任辦公室,就聽到熊永安正和一個眼生的老師說着話。
聽對話,兩人正對上述事件進行着友好交流。
“這事是那麽個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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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熊啊,你也不能緊抓着我們班學生一時沖動說出來話不放啊,畢竟他們年紀還小,心直口快慣了,說話都不過腦。我也找他們幾個談過話來,都說是鬧矛盾起了摩擦,一時昏了頭腦才出言不遜,并沒有想冒犯你們班同學的意圖。”
邬荔明白過來了。
那位眼生的老師就是那理科班的班主任。
這位老師正呶呶不休地維護自己班的學生:“這事兒本來很好解決的,換個寝室。然後讓我們班同學跟你們班的道個歉,私下解決就好了。可現在經過你們班那陸京浔一鬧,整個年級甚至整個學校都知道了這事。”
熊永安吹了下保溫杯上的茶葉沫,點了點頭,示意那老師繼續。
“他一個文科生,非要去理科班上數學課,這不是瞎搞嗎?”
“我知道你們班那陸京浔厲害,但畢竟現在文理都分科了,他需要做的是好好弄好他該弄的學科,而不是去別的班臭顯擺!”
那老師說得唾沫橫飛:“他搞了那麽一出,人盡皆知的。不僅破壞了我整個班的班集體形象與榮譽,還弄得我們班學生士氣低迷,頹靡不振的,散得像是一池沙。現在整個班氛圍都亂了。眼看着就要期中考試了,我現在都不知道咋整了。如果這次考試沒考好,你們班那個陸京浔……”
他一句“你們班那個陸京浔難辭其咎”還沒說出口,就被一道輕柔溫吞的嗓音截斷了:
“老師——”
霎時間,那道憤憤不平的征讨聲戛然而止。
似乎是沒料到有學生那麽不識趣,看見兩人在談話還湊上來,那老師僵在原地,沒再說話。
短瞬的安靜中,邬荔抱着一沓作業本走上前,放到熊永安辦公桌上:“熊老師,這是您讓我收的習題冊,都收齊了。”
熊永安把保溫杯放到桌上,不僅沒有出言責怪,還溫和地對邬荔說:“好,課代表辛苦了。”
這個時候,邬荔本應該快速離開。
但她站在原地遲遲沒動。
久到那理科班的班主任不耐煩了,語氣很沖:“诶你這學生怎麽回事,沒看見我正跟你班主任說着事嗎?怎麽能那麽沒眼力見?!”
換作是其他學生,可能早已經被這老師橫眉怒目的模樣吓到了。
但邬荔沒有,她抿直了唇t線,執拗地站在一旁。
熊永安也感到奇怪,他這個課代表平時可是非常乖巧伶俐的,怎麽這會兒就那麽……
雖然不理解,但他還是出來打了個圓場:“邬荔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想跟老師我說,待會兒吧,我先跟黃老師談完事來,這樣子好不好?”
“不是的熊老師。”邬荔先是朝熊永安笑了笑,卻沒多說什麽。
像是組織好了措辭,又像是積攢全了勇氣,她轉頭看向那個理科班的黃老師,輕聲道:“老師,我覺得你之前那些話有失公允。”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會沖自己發難,黃老師一愣。
“你只看到我們班學生蹿班違反課堂紀律這一方面,卻沒有看到,”邬荔語氣溫和地說:“若非是你們班學生出言不遜,我們班的陸京浔也不會冒那麽大的風險去你們班為自己的朋友讨個說法。”
“明明是你們班的學生不尊重人在先,但在你的表達中,卻避重就輕不痛不癢地帶過了自己班學生的錯誤,反而一直在反複強調我們班同學的錯誤,像是他犯了什麽滔天大罪一般。”
“我覺得……”邬荔頓了下,還是繼續說着,嗓音溫吞:“您身為一個受人尊敬和愛戴的師長,理應公私分明,而不是為了包庇自己班的學生,一味地貶低其他班的學生……”
黃老師面色一僵,神色驟然變得極其難看。
他像是完全沒聽進去,只知道自己被一個學生說道了。臉上光彩挂不住,猛地扭頭看向熊永安,氣息都不順了,聲色俱厲地叱罵:“老熊!你們班學生怎麽一個個的都那麽不懂事!”
“知不知道尊重老師?啊?”
那是邬荔生平第一次那麽硬氣地說話。
即便被一雙冒火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她那張淨白瑩潤的臉龐上神情依舊很平靜,倔強地沒眨一下眼睫,只微抿着下唇瓣,保持着沉默。
無聲又堅定地對抗着。
場面凝固半晌。
熊永安臉上情緒不顯,讓人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來他對這件事的态度。
安靜兩秒,他臉上堆起笑,出來打了個圓場:“哎呀,老黃你先別生氣,小孩子不懂事嘛,你剛才不是也說他們容易心直口快,說話不過腦嘛。”
黃老師臉色更難看了,鐵青陰鸷,像是烏雲密布的雷雨天。
熊永安朝邬荔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回去。
腳步踏出辦公室之前,邬荔聽見熊永安好聲好氣地安撫着那黃老師的情緒:“老黃啊,你消消氣,等會班會課,我就替你好好教育一下我們班那個陸京浔。”
“一定、一定,不會騙你。”
-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邬荔小腿肚還有點發僵。
穿過一條走廊,她站在拐角緩了緩。
不消片刻,像是習慣了那般,邬荔便消化了所有的負面情緒。
辦公室和教室不在同一層,她慢吞吞地往下一階一階樓梯下邁時,思緒開始發飄,然後開始冥思苦想:
自己為什麽會突然那麽膽大包天,跟中了邪一樣,什麽也來不及顧慮,就張了嘴,跟那個老師硬剛。
全然沒顧及自己會不會被牽連禍殃。
思索了好一會兒,眼見着十八班的教室就要到了。
毫無頭緒的邬荔只好将自己剛才那一系列的舉動歸結于,她從小便擁有着的那一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肝義膽之心。
畢竟她小時候見到只螞蟻被踩死都會撿一片好看的樹葉蓋它身上當墳茔,更遑論剛才差點被言語打壓迫害的可憐蟲還是她同桌。
走進教室,裏頭依舊很鬧騰。
邬荔拿着水杯去飲水機那邊接了杯溫水,等她折返回座位上時,不知道去了哪兒的陸京浔已經回來了。
兩人迎面撞上。
邬荔驚訝地發現,陸京浔額角的一片碎發濕漉漉的,似乎是用水龍頭洗了把臉,鬓角發絲和眼睫都沾着點點水珠,膚色冷白,顯得整個人清潤明澈。幹淨又惹眼。
只是他斂着眼睫,并未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察覺到自己的視線逗留得過久了,邬荔匆匆撇開目光。
坐回位置上,她舉着保溫杯喝水的時候,忽地想起一件事。
待會兒就是班會課了。
而剛才在辦公室,熊永安的态度其實一直都不夠明朗,讓邬荔摸不準他對陸京浔那件事的看法。
假如是按照她離開辦公室時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熊永安是打算在班會課教育陸京浔一頓。
那麽,陸京浔就危險了。
要不,她提前通風報信一下,以便陸京浔做好心理準備?
可這要怎麽說呢?
抓耳撓腮苦苦掙紮了一會兒,邬荔終于拍板決定好了。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她還是提前跟陸京浔知會一聲吧。
這樣一來,還能給他一個緩沖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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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京浔正在寫歷史必刷題。
他垂睫看着白色的紙張,專注地盯着上面的黑色印刷字體,夾在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間的黑色中性筆時不時勾勾畫畫,兩顆玻璃珠似的眼珠子那麽一轉,若有所得地定格,筆尖便唰唰唰擠出來了個答案。
寫完一面選擇題,剛想翻頁,卻見斜後方伸出來兩根細細白白的纖柔手指,壓住了他必刷題的紙張邊緣。
陸京浔擡眼,寫完風雨飄搖苦難深重的近代史練習題的眸色還有點深郁,帶着寡淡的意味,下颚線緊繃着,看起來冷冷淡淡不太近人情。
邬荔指尖縮了縮,可憐兮兮的。
陸京浔瞧見她這一動作,立馬收斂了臉上情緒。他放下筆,看向邬荔:“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邬荔舔了舔唇,腦袋湊過去,用手掌半掩着嘴巴說話:“我剛才去辦公室,聽到熊老師跟你上次去的理科班的班主任提起你……”
小姑娘說話聲音有點小,聽不清晰,陸京浔只好也微側着肩膀,湊過去。
兩人一副地下黨接頭的架勢。
模模糊糊地聽到後面幾個字,陸京浔揚了揚眉:“提起我什麽?說我……很帥很優秀?”
“……”邬荔止住聲,擡眼看他,杏眸微瞠,一臉你能不能不要那麽自戀的控訴表情。
看着眼前那雙瞪大後顯得格外靈動嬌憨的漂亮眼眸。
陸京浔摸了摸鼻尖,勾着嘴角輕輕淺淺地笑了下,投了降:“行,我不打斷你,你繼續說吧。”
露出個孺子可教的表情,邬荔頓了頓。
下一秒,她略過自己為陸京浔出頭的那一段,只說了一下那個黃老師惱羞成怒在辦公室炸毛,熊永安為了安撫他情緒打算等會在班會課教訓始作俑者的事。
為了讓陸京浔意識到這事的嚴重性,邬荔還刻意強調了一下熊永安等會可能會在班會課把他拎出來撻伐一頓的事情。
将這件事說明白,她同情地看一眼陸京浔:“你做好心理準備。”
但等了半晌,身旁人卻沒什麽反應。
明明是在提一件重要嚴肅的事,陸京浔卻莫名其妙發了愣。
他視線瞧着邬荔,卻沒什麽焦距,仿佛在失神地回憶什麽,魂游天外。
這是……
被她剛才那番話吓傻了???
邬荔擡起一只白嫩的爪子,不解地在陸京浔眼前晃了晃,嗓音是西米露般的軟和綿糯:“哈喽,陸同學,你還在聽我說話嗎?”
陸京浔眯了眯眼,思緒還在緩緩回籠之時,後背被一股力道沖撞了下。
星馳電走流星趕月間,陸京浔及時奪回身體掌控權。
腰腹處的核心力量使力,固定住身體擺動幅度,遽然剎住了車。可伴随着慣性,身體還是不由往前傾了傾,再一次地拉近了兩人距離。
一瞬間,呼吸近在咫尺。
兩人的睫毛都很長,似乎再靠近一點,濃密卷翹的小刷子就能粘連在一起,搭建出兩彎黑壓壓的鵲橋。
邬荔愣怔住了。
她的腦袋木了一下,而後心髒沒來由地開始無節律跳動,節奏紊亂,“砰砰砰”的聲音蓋過了周遭一切響動。
一旁因為嬉戲打鬧誤撞了一下陸京浔的哥們正連聲道着歉。
可他的話語卻像是被消了音一般,被隔絕在九霄雲外,傳不進相顧無言的兩人任何一個耳朵裏。
幸好沒過多久,上課鈴聲在他們耳邊轟然炸開。
仿佛是一道解救的訊號,被忽視得徹徹底底的男生長舒一口氣,自讨無趣地蹿回位置上。
邬荔也倏地回神過來。
她眨巴兩下眼睛,故作鎮定地往後一仰,頓在半空的手順勢擡起,在少年寬削利落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力道卻跟拍灰似的。
她的表情凝重,語氣嚴肅,像個老母親似的惆悵道:“我言盡于此,你t保重。”
陸京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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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打響沒多久,熊永安就出現在教室裏頭。
依舊是那标志性的POLO衫,下擺夾進褲腰,勒了個有大LOGO的黑色皮帶,一副商務精英人士的打扮。但屈服于那仿佛能削骨剔肉的冷風,他在外面套了一件暗灰色的夾克外套。手裏萬年不變地捏着個大紅色看起來煞是喜慶的保溫杯,老神在在地走進來。
“上課了啊!”熊永安拍了拍桌板,揚高聲調:“班會課,今天交代幾件重要的事情!”
保溫杯往講臺上那麽一擱,眉毛一豎,熊永安便說起學校最近的教學任務和期中考試的安排,“明天就期中考試了,按照慣例,考完等成績出來後便會召開家長會。平時你們測驗那麽低的分數也就算了,反正丢的是自己的臉。但家長會性質可就不一樣了,事關你們父母的臉面。”
“想要接下來一段時間成為他們的小心肝小寶貝甜蜜餞,還是漏風小棉襖、被踩在腳底下的瓦礫,就看你們這一次能不能取得一個好成績了……”
絮絮叨叨地說完一大堆有的沒的,又灌了桶加了枸杞的雞湯,班會課已然過了大半。
看着底下一衆昏昏欲睡的小雞仔們,熊永安重重地咳嗽兩聲。
毫無預兆地,他将話題扯到了陸京浔身上,嗓音不愠不火,讓人聽不出态度與情緒:
“我聽說,咱們班的陸京浔昨天去理科班上了一堂課啊。”
這話一出,就像是兜頭噴灑了一整個教室的營養劑。
那些原本蔫頭耷腦仿佛脫了水似的學生紛紛抖擻精神,打瞌睡的也不打了,抹了抹嘴邊的哈喇子,睜大迷蒙雙眼看向講臺,或者是看向陸京浔,一整個目光炯炯。争分奪秒寫作業的也停下了手中的筆杆子,豎起耳朵不想錯過這一精彩絕倫的事件。
可謂是效果一絕。
別人具體是什麽心情邬荔不知道,只知道她情緒悲壯得像是要出殡,有一種要上斷頭臺的感覺。
啊不,是她同桌上。
趁着那麽一丢丢的間隙,邬荔悄咪咪地瞄了眼陸京浔的表情。
卻發現他換了個學科,正在寫政治必刷題,筆尖行雲流水地挪動,臉上神色絲毫不受影響,甚至可以說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沒有任何波動。
“……”
怎麽跟她想象的不一樣?
或許是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熊永安提及了自己的名字,又或是感應到從四面八方翻山越嶺投射過來的視線,陸京浔薄白的眼皮動了動,擡眼看了下講臺。
與此同時,他手上的筆卻一秒都沒有停。
剛好寫着主觀題,陸京浔統共擡眼瞧了兩秒講臺,筆下卻唰唰唰地寫了三個漢字,一手漂亮的瘦金體,跟臺莫得感情的印刷機似的。
邬荔簡直服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
打住。
臺上的熊永安又開了口:
“剛才那個理科班的班主任來我辦公室談論了一下這件事,他跟我說陸京浔同學罔顧校規校紀,是公然挑戰學校權威,意圖鬧事……”
越說,邬荔就愈發覺得熊永安話語裏的責怪意味越濃重。
“對此——”
終于開始總結陳詞與表明态度了。
許多同學皆是屏息凝神,等待着熊永安的下文。
邬荔也是呼吸一滞,心裏跟貓撓過似的,急切又不安。
熊永安卻戰術性停頓了下。
他拿起桌上的保溫杯,不緊不慢地擰開杯蓋,将漂浮在最上層的茶葉碎沫吹拂開,才慢騰騰地将兩片唇湊近杯沿,啜飲了幾口熱水。
這一套操作,完美地演繹了該如何吊人胃口。
被水滋潤過的喉嚨舒坦了不少。
熊永安戀戀不舍地放下杯子,擡起眼。他動了動唇,嗓音驀地拔高八個度,清亮又有力,響徹在整個教室裏頭:
“我覺得——他媽的就是在放屁!”
一句無傷大雅又簡潔有力的國粹輸出。
簡直是……
擲地有聲的炸裂。
底下一衆同學:“……”
還在為陸京浔捏把汗的邬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