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章
距離熊永安走出教室門已經過去好幾分鐘了, 但邬荔的腦袋裏依舊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全旋式盤旋着他後來發表的那幾句言論。
就像是被施了魔咒那般,久久揮散不去。
——“這事兒是對面有錯在先,哪怕是去他們班大吵大鬧,我們也無需有任何負擔。自己班的學生教不好, 還有臉面來譴責別人!”
——“陸京浔同學很有我當年的風範!我很是欣賞!老師我一直覺得, 成大事者不僅要不拘小節,還要有自己的主見!快, 舉起你們的雙手, 為自己勇敢無畏的同班同學鼓個掌!”
那一陣接踵而來的噼裏啪啦如雷鳴般的響動聲, 彰顯着感人肺腑感天動地的同學情誼。
對于邬荔來說, 卻像一個個練過鐵砂掌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了她臉上。
邬荔有些崩潰,心裏哀嚎:
熊老師!
你怎麽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呢!
另一邊。
陸京浔終于刷完了文綜三科作業,他合上習題冊, 将筆帽蓋上。黑色筆杆在修瘦的手指間轉動兩圈,他的視線漫不經意地往旁邊掃。
小姑娘頭顱低垂着,因着身高優勢, 他可以看見頭頂最上面那有一個可愛的黑色小發旋, 毛絨絨的一圈頭發。再往下, 便可以瞧見那長長的睫毛往下斂,眼皮也恹恹地耷拉着。
眼神放空, 情緒看起來有些低落。
陸京浔将手上的筆放下,伸出手,反扣着掌心。他用指骨敲了敲桌面,發出清脆的“噠噠”兩聲。
邬荔循聲看過去, 神情呆滞,眼神帶着些許迷茫。
Advertisement
陸京浔覺得有趣, 忍不住出聲逗她,口吻是喬張做勢的疑惑:“同桌,你怎麽回事?”
邬荔“啊”一聲,覺得他這話問得莫名其妙。
陸京浔嘴角微不可查地往上翹了翹,嗓音低懶,滿是揶揄:
“我沒有被熊老師罵,你怎麽看起來好像還有點難過?”
邬荔:“……”
本以為這件事會就此揭過,保持默契地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卻沒料到陸京浔會再度提起,她感覺自己頭蓋骨都一陣一陣地發麻。
閉了閉眼,邬荔語氣幹巴巴地說:“沒有,你看錯了。”
邬荔已經在考慮自己下次要不要做傳聲筒這件事了。
她本來是出于好意,想要告知陸京浔這件事,讓他能做好心理準備,防止猝不及防當着全班同學面兒遭受批評,會覺得難堪。
可誰也沒料想到,熊永安對理科班班主任說的那些話全是糊弄人的。他不僅半句重話都沒對陸京浔說,反而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上無,那種閉眼吹的勁兒活像個無腦狂熱粉絲。
這事過後,陸京浔依舊是熊永安的寶貝疙瘩,而她卻成為了通傳假消息意圖挑撥離間的小人。
陸京浔卻像是不相信,他斂起唇角弧度,笑意掩藏得一幹二淨。模樣認真,緊抓不放:“邬同學,你怎麽還耍人呢?”
“……”
邬荔剛想解釋,但陸京浔完全不給她機會,繼續語調閑閑地控訴道:“你知道我在聽說熊老師要在班會課點名批評我的時候,我有多麽害怕嗎?”
“……”邬荔覺得難以置信。
合着剛才寵辱不驚地坐在位置上巋然不動地寫作業的不是你本人嗎?
她看着陸京浔,表情憋屈,一字一頓地從唇縫裏蹦出一句質疑:“你、有、害、怕、嗎?”
“當然。”
陸京浔面不改色,繼續睜眼說瞎話:“畢竟我對你說的話百分百信任,想着被罵這事肯定沒跑了,所以一直忐忑不安。寫作業也只是為了掩蓋我被吓得七上八下痛苦不堪的情緒。”
“……”
邬荔覺得自己今天出門上學就應該看一眼黃歷。
看看上面有沒有一條叫“忌與同桌說話”的忌諱事宜。
“我擔驚受怕了那麽長時間,情緒消耗還挺大。”
似乎是察覺到了邬荔的惆悵,說完後,陸京浔特別善解人意地提出一個解決方案:“要不這樣吧。精神損失費就不找你要了,只需要你稍微補償一下我,這事就一筆勾銷,全當沒發生過。可以嗎?”
邬荔徹底被噎住。
她感覺自己什麽都沒說,陸京浔就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
嘴長在他身上,舌燦蓮花能說會道的,感覺特別擅長忽悠人,王兆诩就是一個血淋淋的案例。
不過,這事也确實是她做得不地道,總是主觀臆斷,傳了個未經驗證的假消息。
馬失前蹄,邬荔只好乖乖認栽。
靜默兩秒,她猶疑着問:“你想我怎麽彌補?”
陸京浔彎了t彎唇,看起來心情格外好。又像是憋着一股蔫兒壞的勁。
他像是一只大尾巴狼,一步一步地放出釣小狐貍的誘餌,嗓音慵懶帶笑:“沒想好,等想好了就跟你說。”
“……”
瞅着邬荔的神色,陸京浔模樣認真,語氣誠懇地補充道,“放心,不會很過分的。”
“……”不信。
僵持了一會兒。
基于對陸京浔的信任,加上這種口頭協議靈活機動,不像白紙黑字那樣死板強制,邬荔嘆息一聲,咬咬牙,妥協了:
“……行吧。”
-
下完晚自習回到駱家,邬荔洗漱完,從浴室出來。
她拿起桌上的書,剛想再複習一段時間,擱置在一旁的手機就嗡嗡響動了下。
邬荔按開鎖屏鍵一看,發現是陸京浔給她發了條消息,什麽開場白也沒有,簡潔利落地直奔主題:
陸京浔:【明天早上你會先去班裏一趟嗎?還是直接去考場?】
邬荔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回複了:【我會先去班裏一趟。】
陸京浔:【行。】
看着這品味不出來任何目的和意義的聊天消息,邬荔覺得奇怪,想要刨根問底,但擡眼看了一下時間,快十一點了。
明天就期中考了,她還想抓緊時間複習知識點,躊躇了下,還是沒有多問,讓對話終止于此。
但臨睡前,邬荔忽地又想起來陸京浔和她那兩句毫無營養的對話。
想了想,還是從床上爬起來,定了個更早一些的鬧鐘。
翌日。
邬荔早早地起了床,去小區附近的早餐街買早餐。她直奔那個賣飯團的小攤,點了個招牌鹹蛋黃飯團。
從攤主手裏接過飯團後,邬荔輕車熟路地跟她比了個謝謝的手勢。很快便收獲了一張燦爛的笑臉,和一個表示不客氣的手語。
邬荔提着飯團走到學校,進了班裏,裏面坐了零零散散幾個人。
她咬着一口飯團,腮幫子像只倉鼠似的一股一股地往上拱,空出來的手慢騰騰地翻着古詩詞小冊子和作文素材積累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覆蓋了一片灰暗色的陰影。
邬荔擡頭瞟了一眼,發現是陸京浔站在了她座位旁邊。
以為是他又想從她這邊進去,邬荔放下手裏的小冊子,剛想推開椅子站起來,就聽見一句:“我不進去,你坐着就好。”
邬荔猛然一頓。
卻并不是因為陸京浔說的話的內容,而是他的聲音。
相較于平日裏那清越朗逸的少年嗓音,剛才聽見的那道聲音低沉沙啞,裹着濃濃的倦意,含着些許顆粒質感,還摻雜着極為明顯的鼻音。
像極了一個整宿整宿沒睡的人才能發出來的聲音。
邬荔擡起眼,看向陸京浔的臉。
少年膚色是冷調的白,平日看着清潤幹淨,絲毫不顯病态。但此刻,陸京浔眼睑底下一圈淡淡的青黑,在那白皙皮膚上顯得尤為突兀與刺眼。
他穿着一件棒球服外套,黑長褲。難得渾身的黑,整個人沉郁又冷漠,看起來格外難以接近。
邬荔訝然:“你……你這是熬夜了嗎?”
陸京浔揉了把頭發,沒太在意:“算是吧,反正一晚沒睡。”
邬荔愕然:“你是失眠了嗎?等會就考試了,你身體撐得住嗎?”
像是沒啥精力和力氣支撐他站直,陸京浔的胳膊随意地擱在她椅子背上,眼睑耷拉下來,沒回答邬荔那個問題,而是将手裏的東西遞到她面前,聲線疲沓低淡:“這些給你。”
邬荔看着那伸到她眼前的一本白色透明殼的B5活頁本,以及一瓶鋁罐裝的飲料,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印着“六個核桃”四個大字。
“……”她盯着瓶身上惹眼的核桃圖案幾秒,又看了看那本活頁本,沒搞懂眼前的狀況,滿是困惑地問:“這是什麽?都是給我的嗎?”
陸京浔從鼻腔裏發出一個“嗯”的音節,将手裏的東西又往邬荔的方向遞了遞,明明一副困到像是下一刻就要趴下的模樣,卻極為耐心地詢問道:“喝嗎?”
經過那麽倆月的相處,兩人已經不複以前那般生疏客氣。
邬荔沒有推拒,自然地接過來,道了聲:“謝謝。”
邬荔沒立刻翻閱那本活頁本,将東西放到桌面上,她提醒着陸京浔:“你要不現在補個覺吧,反正離開考還有将近一小時。”
“不了。”陸京浔直起身子,背脊恢複平日裏的板正挺拔,像是終于恢複了點精神,“我暫時沒空補覺。”
邬荔這才發現,他身上不僅沒有背包,就連多餘的東西都沒有。
沒等邬荔再次将疑惑問出聲,陸京浔就主動解釋:“我等會還有事,挺重要的。”
他單手抄進那件黑色棒球服外套的口袋裏,另一只手擡起,懶洋洋地揮了揮:“你先看書吧,我走了。”
-
本以為陸京浔口中的事就是花十幾分鐘幾十分鐘就能解決的事情,處理好便能回來,但直到開考,邬荔都沒再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教室。
期中考試的科目順序和上次考試的一樣,考場依舊也是天女散花式随機分配,并未按成績來排考場。
考完語文,邬荔一回到班上,就聽見班上幾個和陸京浔同考場的同學和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議論:
“什麽?陸京浔沒來考試?!!”
“對啊,開考好幾分鐘了他那個位置都空着,監考老師就問我們陸京浔是哪個班的、有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裏了。我之前還以為他去上洗手間沒回來,沒想到他一場考試下來連個影子都沒出現。”
邬荔一愣,什麽也顧不及,把東西一放,便豎起耳朵聽他們講話。
“他是不是今天都沒來學校?”
“不是,我早上來得早,看見過陸京浔出現在我們教室裏頭。”一個同學說着:“那時候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就站在邬荔旁邊,跟她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走了。”
聞言,那群人齊刷刷地朝邬荔看過來,打頭的好奇地問:“邬荔,你知道你同桌去哪裏了嗎?”
邬荔跟他們的視線對上,搖了搖頭,誠實地說:“不知道,他早上就跟我說了自己有點事,沒具體說是什麽事情。”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一群人很是失望。
問不出來原因,他們只好轉頭回去繼續扯閑天。
或許是考試消耗了太多的腦細胞和體力,趙淼她們一出考場就覺得實在餓不住,便相約着提前去食堂吃飯。邬荔不怎麽餓,就沒跟着她們一起去吃飯。
現在班上幾個跟陸京浔玩得比較好的人都不在這裏,邬荔手邊也沒有通訊設備,可以說,她沒有任何渠道與途徑去獲取陸京浔的下落。
坐在位置上發了會兒呆,邬荔才慢騰騰地開始收拾東西。
與此同時,她的耳邊還時不時傳來那些人納悶地談論着陸京浔缺考這事的聲音:
“之前也沒聽說過他不來參加期中考試啊,我還想看他期中考試能考個什麽樣的分數呢,現在他一下子不來考試了,害我白期待那麽久了。”
“鬼知道呢。我本來都把陸京浔當做這次期中考試年級前三預備役了,現在他直接缺考了一門大主科語文,一百五的總分啊,哪怕他後邊幾科再怎麽力挽狂瀾,也無望年級前幾了。前兩百名都懸。”
“其實,我更好奇的是,”
一個女生開了口,她看待這事的角度比較清奇:“既然陸京浔今天不來考試,那他早上為什麽又要來學校一趟?”
為什麽還要來學校一趟?
邬荔收拾東西的手一頓。
靜默了兩秒,她拎過放置在一旁的書包,扯開拉鏈,從裏面拿出早上陸京浔給她的那兩樣東西。
一瓶六個核桃。顯而易見,補腦的。
打開那本活頁本,翻了翻,裏面全是數學重要知識點和易錯題集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