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聽着兩人熟悉的插科打诨, 還是往常的味道,仿佛什麽也沒有變化過。

坐在一旁的邬荔眼角微彎,無聲地笑了下。

忽地感覺自己腦袋中某根緊繃的弦松散了些,情緒瞬間平靜安定下來。

她正想埋頭繼續看書, 倏忽間, 鼻尖傳來一陣消毒水的氣味。

淡淡的,似有若無地從旁邊傳來。不難聞, 但莫名會帶給人一種沉郁的感覺。

按這個距離和方位, 應該是來自于陸京浔身上。

那是屬于醫院消毒水的氣息, 邬荔絕不會認錯。

她小時候體質差, 隔三差五就得去醫院,所以對這一氣味格外熟悉與敏.感。

再三确認後,邬荔腦海裏那根剛松弛下來的弦忽地又緊繃起來。

神經擰成一股細線,思緒一凝, 心湖微瀾頓起。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書,注意力分散。

大半都在陸京浔他們的對話上。

王兆诩卻是毫無察覺,他盯着陸京浔看了一會兒。

又猶豫了片刻, 才小心翼翼地問:“陸哥, 你這兩天請假, 是不是家裏出啥事了……”

“比如……”王兆诩小小聲地詢問:“破産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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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京浔快要被王兆诩的話氣笑了,無語凝噎一瞬, 目光極為漠然地睨他一眼:“你是家庭倫理劇看多了,”

“還是說,特別希望我出點兒什麽事?”

“……”王兆诩瞪大了眼睛,連忙擺了擺手, 一副被冤枉了的姿态:“當然不是啊,我怎麽可能會是這種人!”

說完後, 他頓了頓,撓撓鼻子,語氣讪讪地解釋道:“我就是怕你遇到了什麽糟心事,我又沒及時關心,讓你獨自承擔痛楚。”

王兆诩這人看起來比誰都更沒心沒肺。

但經過那麽段時間的相處,陸京浔知道他其實并不是只有表面上的大咧缺心眼,而是那種粗中有細的人。

雖然情商低了點,但很重情重義。

像是被磨得不耐煩了,陸京浔終于松了口。

他垂眼把玩着手裏的活頁本,硬質磨砂殼在掌心掂了掂,削白指腹在邊緣輕剮,低聲回答:“也沒什麽。就是家裏有人生病了,我去照護了一下。”

終于得到了具體的回應。

王兆诩身軀一振,沒來得及多想,腦子追着嘴巴跑,連珠炮似的問了一大堆:“啊?生了什麽病啊?病情嚴重嗎?在哪個醫院啊?現在情況好點了嗎?”

他一連好幾個問題,頗有種要把祖宗十八代都弄清楚的架勢,讓人應接不暇。

趙淼果然沒說錯,王兆诩就是情商盆地的傑出代表。

雖是出于關心,但邬荔覺得他問得太過了點,剛想着要不提醒一下。

但下一秒,她就看見陸京浔眼皮稍稍擡了擡,盯着王兆诩。

陸京浔眼神微眯,一雙眼睛瞳色漆黑明亮,神情卻複雜難言。

他一言難盡地看向王兆诩。

就像是在看着一個腦子缺根筋且不通人情世故的呆瓜。

須臾後,陸京浔非常誠懇地向王兆诩建議道:

“要不下次我出門的時候,把你栓我褲腰帶上吧?”

王兆诩:“……”

-

在王兆诩之後,又有不少人陸陸續續問過陸京浔缺考期中考的原因。

但每當有人在好奇心驅使下有意無意地跟他提及這事的時候,少年總是淡笑着,客氣又疏離地答:“家裏有點事情,就請假回去了。”

他的語氣溫和,即便是在敷衍,也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當事人諱莫如深。

加上大家心智都逐漸成熟,不像王兆诩那般傻白甜到沒眼力見。

察覺到陸京浔不願意談及這個話題,他們便知情識趣地沒再追問。

所以,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無一人得知這事背後的具體原因。

……

考試和批改試卷緊鑼密鼓地進行着,周五的時候,期中考試的全部成績就已經出來了。

邬荔的數學如她預測的那般,比上次好了許多,一百二十一,達到了優秀的評分标準。可以看出她那段時間瘋狂刷題的策略起了效,不過,最主要還是得歸因于這次試卷難度比上次低了許多。

而陸京浔,因為他只考了文綜三科,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班上倒數第一。

但他一點也不在乎,反而是戴琴他們那幾個主科老師十分在意:

“陸京浔同學這次沒能參加考試,我們班總體平均分變低是無法避免的事。就是可惜了啊,這次年級單科第一沒在我們班了。”

陶青彥依舊是班上的第一,年級前三,但他的總成績一直都勝在均衡,不是最拔尖的,但每科分數都在前幾名。

令人驚喜和意外的是,陸京浔的地理爆了冷門,成為了年級單科第一,榮獲了地理老師的青睐有加,以及……

另外兩個文綜老師更為狂熱急切的鞭撻。

他們紛紛強烈要求陸京浔一視同仁,讓他在下一次月考時也能争取考個第一,不能厚此薄彼,而要雨露均撒。

陸京浔對此非常頭疼與為難,但出于禮貌與對老師的尊重,還是一一在面上應下了。

在看到陸京浔的地理分數時,王兆诩頂着一副“我真是搞不懂老天爺”的懷疑人生的表情将他的試卷翻來覆去地倒騰,難以置信地發出哀嚎:“為什麽啊?為什麽!!我就想問一句為什麽?!!”

“我選擇題錯了整整九個啊,九個啊,陸哥你怎麽可以一個都沒有錯?!!”

“……”

陸京浔不無嫌棄地将試卷從他手裏抽回來,平靜地用筆尖點了點桌子,嗓音無波無瀾地陳述:

“你自己錯了那麽多,就不允許我全部都做對?”

“哥,這不是允許不允許的問題啊。”

王兆诩痛心疾首道:“你這麽牛逼,這樣會對比得我就像一個小垃圾啊!”

“是嗎?”陸京浔瘦長冷白的手掌蓋在他那張地理試卷面上,來回撫平了下被王兆诩蹂.躏而弄皺的紙張,漫不經意地答:

“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實嗎?還需要對比出來?”

王兆诩:“……”

“好吧好吧,跟你比起來那的确算。”

王兆t诩別的可能沒有,但他有個能夠非常坦然地承認自己不如別人的優良品質和一顆虛心求教的心,他抖了抖自己那慘不忍睹的試卷:

“那陸哥你有沒有什麽做題技巧之類的,能夠讓我下次考試少錯幾題?我這四十多分的地理成績屬實不好看啊。”

白天上地理課時候,地理老師在講解題目的時候不小心看錯了答案選項,她毫無察覺地順着那個錯誤答案将題目講解了一遍,直到有學生反應過來不對勁,提醒她答案是另外一個。

衆目睽睽之下,地理老師先是給大家道個歉。而後,非常自然且流暢地順着正确答案又講解了一遍。

可見,自圓其說是一個文綜老師必備的技能。

但也因為這一出,許多仍舊沒聽懂而需要再度求教的同學開始把求助對象對準了學科最高分得主——陸京浔。

截止到目前,問陸京浔問題的同學沒有幾十也有十幾。礙于同學情面,陸京浔耐着性子一一地予以了解答,卻也因此感到非常地吃不消。

對于王兆诩這一嚼爛了且籠統的問題,陸京浔非常冷酷無情地給出了一個學霸裝叉金句:“我覺得這次題目挺簡單的。”

他的聲音毫無波動,不走心地分析:“錯那麽多,那只有一個可能。”

王兆诩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什麽可能?!!”

想到眼前這人地理課還偷偷玩手機,陸京浔面無表情:

“你基礎不夠紮實。”

“……”

“人不行別怪路不平。你先把地理教科書過一遍再說。'至于剩下的,求人不如求己,你自己好好用心參悟。”

“……”

陸京浔直接把敷衍擺在明面上,擡手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有本啓奏,無事退朝吧。”

王兆诩:“……”

-

從洗手間回來,走進教室的時候,邬荔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她的座位。

發現周圍沒有再簇擁着一大群人的時候,她微不可查地長出了一口氣。

白天的時候,因為一堆人擠在她位置左右詢問陸京浔地理問題,聲音嘈雜喧鬧,還時不時因為見解不同而高聲争論起來,以至于她完全沒法靜下心鑽研自己的數學錯題。

為了給自己尋覓一方淨土,邬荔只好逃難到班上其他女同學位置上。

鬼知道她在教室裏流浪了多久。

走到位置上坐下,邬荔将已經整理好錯題的試卷收起來,從書立中抽出這次期中考試的地理試卷,她準備把這一科目的錯題整理一遍。

将後面主觀題的題目整理出一個答題模板記在筆記本上後,她将試卷翻了個面,打算去攻克讓她丢分最多的選擇題。

将前六題選擇題過了一遍,視線挪到了第七題,看着那道關于世界地理的選擇題,邬荔頓時犯了難。

這道便是地理老師看錯答案卻依舊自圓其說的題目。邬荔本來一開始還能理解,但在老師面不改色地換成另外一個說法講解後,她便徹底陷入了混亂。

高考地理全國卷,有一道經常被拿出來鞭屍的奇葩題目——

問:造成街道兩側綠化隔離帶景觀差異不同原因是什麽?

答:是由于該街道兩側的行政管轄不同。

“……”

盯着眼前這道堪比上述奇葩的地理題目反複看了好幾遍,就差把試卷紙張盯穿了,邬荔還是沒能搞懂。

萬念俱灰。

糾結了好幾秒,她才遲疑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陸京浔。

也不知道陸京浔還有沒有耐心來應付她這第N個來詢問問題的人。

邬荔将試卷試探性地往旁邊的方向挪了挪,嗓音輕輕,帶着點兒讨好的意味:“機智過人聰明絕頂的陸同學,你能給我講一下這道題目嗎?”

陸京浔翻動書頁的手一頓,烏沉沉的眼睫輕扇了下。

但下一秒,他充耳不聞地繼續翻閱着手裏的雜志,神色專注,心無旁骛地仿佛這世間只存在他一人。

邬荔眼巴巴地盯着陸京浔看了半晌,見他沒有絲毫要搭理她的意思。片刻後,她分外挫敗地嘆了口氣。

剛想把試卷收回去。

一只修長骨感的手便伸了過來,将她的試卷按住,低懶慵淡的嗓音落在她頭頂:“哪道題目?我給你講。”

沒想到事情會出現轉機,邬荔垂頭喪氣耷拉着的腦袋一擡。

一雙黯淡眼眸瞬間變得亮晶晶,腦子追着嘴巴跑,她心裏話瞬間脫口而出:“啊,真的嗎?我還以為你不想理我了。”

“……”

“沒有不想理你。”

陸京浔看着她,模樣認真,用最誠懇的語氣說着半真半假的話:“我只是不知道你剛才是在叫我。”

不知道在叫他?

“可我剛才說的話指向性很明顯了。”

邬荔覺得奇怪,抿了抿唇,盡職盡責地為陸京浔找着開脫的理由:“是因為我聲音太小,你沒聽見我說話嗎?”

“那倒不是,我還沒耳聾到那個程度。”陸京浔否認着:“是因為你加的前綴,讓我覺得你不是在叫我。”

邬荔:“?”

沉默間。

陸京浔忽地垂下腦袋,将覆蓋着層層濃密蓬松發絲的頭顱朝向邬荔,擡手在上面随意地揉了揉。

随着指節的挪動,那一頭松軟烏黑的發絲輕輕晃動,幹淨清爽,像是風吹過麥浪。

正當邬荔對這個舉動感到疑惑不解時,較真的少年擡起頭。

他舔了舔唇角,彎着一雙清亮的眼眸,揶揄道:“我覺得自己毛發挺旺盛的,應該不至于絕頂吧。”

邬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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