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幾分鐘後。
“大概就是這樣子。”陸京浔指尖在地理教科書上敲了敲, 又對着幾行知識點畫了個圈:“你以後做這種題目的時候,先回憶一下關于這個國家的基礎地理知識點,然後再針對性地發散思維。地理題目不像歷史和政治那樣更多靠記憶力,它考驗分析能力, 題目很靈活。你做題的時候不要天馬行空地瞎想, 不然你的思路很容易跟正确答案背道而馳。”
邬荔點了點腦袋,一臉豁然開朗, 雀躍道:“我懂啦, 謝謝陸老師。”
對于這個新鮮出爐的稱呼, 陸京浔只是輕挑了下眉梢, 看着少女臉上明媚的笑,沒有多說什麽。
邬荔拿回來卷子,認認真真地在上面圈圈畫畫:
“其實考試前我把地理的基礎知識背了好幾遍了,但考試的時候還是不會應用。或許我腦子實在是太笨了, 不懂怎麽靈活運用知識點。”
陸京浔将抵在唇邊的水杯挪開,安慰道:“這次地理選擇題還是挺難的,錯幾個很正常。”
邬荔停筆, 轉頭看他, 真情實感地問:“那像您這種一個都沒有錯的, 是不是就不算正常人?”
“……”
陸京浔好脾氣地沒跟她計較。
将水杯擱一旁,他拿起剛才看着的雜志遞給邬荔:“平常你有時間的話, 可以多看一下這個。”
邬荔接過來,發現是最新一期的《中國國家地理》,封面色彩斑斓,頗有質感。
陸京浔解釋道:“我平常看這個比較多, 這次地理考得好,應該跟這個關系挺大。”
邬荔翻了翻內頁, 視線在那些色塊亮眼的圖片上挪動,随口道:
“原來你平時在看這個啊,我還以為你是在……”
Advertisement
想起來什麽,她猛地閉緊嘴巴,及時剎停。
“以為是在什麽?”陸京浔單手支着下巴,意味深長地瞧她。
還能是什麽。
當然是……
以為你在看一些不正經的書啊……
怕被人打,邬荔沒敢說實話,打着馬虎眼:“啊,沒什麽,就覺得你好厲害,看個課外書都能靈活運用。”
陸京浔眼角往上輕拉了下,沒揭穿她。
“其實也有運氣加成。這次考世界地理居多,很多國家比如阿根廷澳大利亞秘魯這幾個我都去過,這次也考了這幾個。可能是因為親身體驗過,所以會比你們更為熟知一點當地的情況。”
邬荔唇瓣驚訝地張合:“秘魯你都去過?這麽一說,你是不是都快把世界各地游遍了?”
“算不上。”陸京浔仔細回憶了一下:“我多去的都是一些偏冷門的城市,熱門的國家和城市去的比較少。”
“那也很不錯了。”邬荔托着腮,也追憶了下往昔:
“我小時候身體很不好,是醫院的常客,體質弱到出個省都費勁。以至于到現在都還沒欣賞過祖國的大好河山,更別提出國旅游了。”
陸京浔:“那也來得及,你以後可以去。”
“或許吧。”邬荔放t下托腮的手,嘆了口氣,不抱希望地說:
“我有點路癡,如果獨自去旅游的話,極有可能會迷路。而且,我這人缺乏安全感,還有那麽一點點被害妄想症,總覺得一個人去旅游不是特別安全。但是我又不太喜歡報團去旅游,因為感覺跟着導游的安排和一群人游玩會很不自在。”
陸京浔輕笑了下,建議道:“那你可以跟着朋友一起去,一兩個兩三個人,既可以為你導航,安全也更有保障。”
“再不濟的話,”不知為何,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下,過了兩秒才慢騰騰地接上去:“你以後交了男朋友,就可以讓他帶着你去游山玩水。他會為你提前做好出游計劃,為你備好一切裝置,規劃好出行路線,給足你安全感。”
邬荔提筆寫着錯題本,一心二用着。
她沒把陸京浔後面那個建議放心上,只心不在焉地随意回着話:
“那也得有那麽一個人。”
陸京浔愣怔一瞬。
他看向邬荔,眸中情緒加深:“為什麽會這樣說?”
邬荔筆尖一頓,黑色水性筆頓時在白色紙張上洇下一團醒目的墨漬,她提起筆尖,慢吞吞地說:
“因為,我覺得自己遇不到那樣一個人。”
-
期中考試成績出來後,致遠中學便正式宣布了高二年級将在周日召開學生家長會一事。
對于這事,有人歡喜有人愁。
但邬荔從始至終都沒什麽感覺。
她只是駕輕就熟地變換了一種字體,滿臉平靜,機械地提筆在家長告知書上簽上了淩月淑的名字。
那張白色紙張家長簽字的位置,三個大字龍飛鳳舞,往成年人的字跡方向靠,不複原先的娟秀工整,灑脫潦草,筆觸成熟。
仿佛演練過無數次,已然爛熟于心。
下完上午第二節課,課間操鈴聲準時響起。
“走哇,荔荔,我們該下去了。”
“來啦。”邬荔把那張紙随手放在桌面上,用數學書壓着,被趙淼她們挽着往教室外走去。
幾分鐘後,《舞動青春》的旋律順着操場方向飄蕩在校園上空。
陸京浔從高二年級辦公室走出來,拐進十八班教室,他站在邬荔桌子那邊,長臂一伸,将手裏的東西放在桌面上,剛想轉身離開,衣角便将邬荔桌面上的東西掃落。
“……”
他俯身撿起那本數學書,發現下面還壓着一張紙。因為掉落的重力與角度原因,那張家長告知書被折起了一個角。
想起邬荔擺放在桌面上的書本與物件總是幹淨整潔,陸京浔将原本的計劃推遲,打算先想辦法把那張紙熨平。
想着這張紙上也沒什麽隐私的事情,他用手撚開被折疊的一角。沒成想,下一刻,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便映入了眼簾。
那三個字簽在家長簽名的一欄。
而現在,距離這張紙放分放下來時間不過也才過去十幾分鐘的光景。
其中緣由引人深思。
雖然現在不乏學生為了偷懶而越過父母代筆簽字,但他們中大多數字跡效仿得都很稚拙,殘存着自己的書寫習慣,以至于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
像邬荔這樣效仿得爐火純青的,陸京浔是頭一次見着。
更遑論這字跡與邬荔原先那一手娟秀工整的字跡截然不同,相差十萬八千裏。
陸京浔若有所思地盯了好一會兒。
而後垂下眼,長睫柔軟,他用指腹不輕不重地摩挲着紙張那折疊的一角,像是要将人心頭的褶皺撫平。
-
放假的第一天晚上。
邬荔照例将周末作業寫完一部分,合上習題冊,她端起桌子上已經空了的杯子,打算去樓下客廳接一杯水喝。
時間已經不早了,怕打擾到人,邬荔輕手輕腳地擰開房門走出去,剛下了半層樓梯,就聽見客廳猛地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雜音。
接踵而來的,是一聲壓抑着滿腔怒火的質問:
“你去年怎麽答應我的?說今年保證會參加我的家長會,為什麽現在又爽約?”
邬荔步伐一停,滞在原地。
少年聲線暴躁,顯然是心情差到了極致。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麽,駱卓的嗓音一沉,滿是冷嘲與不屑:
“對對對,你是工作忙,忙到一年到頭連家都不回,日理萬機的國家領導人都沒你忙,你可真是太厲害了。”
“……”
本着尊重人隐私的道德情操,邬荔腳尖一轉,剛想走回樓上房間避嫌,就聽見駱卓的聲音再度響起來。
情緒如江水潰堤,駱卓下颚繃直,總是不可一世的腦袋微垂着。
他的嗓音低沉微啞,語速極其緩慢地問出了一句話:
“還是說……我的成績讓你覺得丢人了?”
——“所以,你才會百般推脫,就是不想參加我的家長會。”
剩下的這句話,駱卓沒有問出口。
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明明這事與她無任何幹系,邬荔卻覺得自己剛擡起的腿像是綁了千斤鉛石,沉重地下落,定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再擡起來。
她來駱家兩個多月了,說短也不短。
印象中,駱卓總是用“一副老子世界第一牛掰”的語氣說着話,傲嬌且自大,有些時候說的話還十分欠打,讓人恨不得跑過去給他一拳。
而這還是邬荔頭一回聽見他用這般落寞的語氣說話。
聲音又啞又沉,虛虛地低蕩在半空中,脆弱得仿佛一擊即破。
又過了片刻,樓下徹底沒了聲響。
久久沒有聽見動靜,邬荔心髒一懸。
害怕會發生什麽,她走出視野盲區,扶着樓梯往下面望。
駱卓沒站在光線敞亮的客廳裏,而是沉默地立在廚房門口。
一旁是燈光開關,他靠在牆壁上,頭顱低垂,手裏還捏着一個玻璃杯。
未開燈的角落光線暗沉,駱卓半張臉隐匿在夜色中,像是蒙上了一層透不過光的陰翳。而被光線照亮的那一邊,則能夠明顯得看見他耷拉下來的唇角,弧度落寞。
站在原地踯躅了許久,邬荔還是邁開了步伐,一步一步地往樓下走去。
聽見那不斷靠近的腳步聲,駱卓才緩慢地擡起頭,目光冷淡地往邬荔的身上瞥。
像是什麽也沒有聽見,邬荔表情平和地瞅他一眼,語氣也十分正常,疑惑道:“你站在這裏幹什麽,當門神嗎?”
“……”駱卓眸色閃了閃,開口的語氣煩躁,硬邦邦地:“你管我。”
“我是不想管你。”
邬荔指了指他的背後:“但是你擋住開關了,能不能讓一讓。裏面怪黑的,我想開個燈。”
駱卓:“……”
按照往常,這時候的駱卓本應該說些別的話來挽回點場子。
但他今晚異常沉默,一反常态地什麽話也沒有說,側身給邬荔騰出了位置。
邬荔走過去,“啪嗒”一聲将打開開關。
霎那間,燈光亮如白晝,肆意地潑灑下來,照亮了周遭所有人和物。她往裏走了兩步,想起來什麽,又磨磨蹭蹭地折回來。
邬荔站在駱卓面前,微歪着腦袋,看向他:“需要我給你倒一杯水嗎?”
駱卓雖然現在才高一,但身高已經有一米八。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邬荔,唇線抿着,定定地盯了她一會兒,還是伸出手,将杯子遞了過去。
邬荔走進廚房流理臺,倒了兩杯水。她走出來,将其中一杯遞給駱卓。
在水被接過去後,邬荔踮起腳,擡起空出來的那只手,義薄雲天地拍了拍駱卓的肩膀,安慰道:
“沒關系,駱卓。游戲輸了不丢臉,反正也沒有人知道你現實中是誰,不要那麽難過啦。”
駱卓垂眼,看着那只在他肩膀上輕輕拍擊的白淨小巧的手掌,眸中情緒莫名。
邬荔看着他的表情,想着要不變着法子誇駱卓一番,說不定能讓他高興高興,沖淡一番他難受的情緒。
不過誇他這事有點難,得容她好好思索一番。
醞釀措辭間,邬荔幹脆放下手,若無其事地舉着杯子喝了口水。但她還沒來得及組織好語言,駱卓便率先開了口,口吻很是惡劣直白:
“別演了,邬荔。”
“……?”
“我知道你剛才聽見我打電話了。”他極其平靜地說。
“……???”
猝不及防地,邬荔差點一口氣沒被水嗆死,捂住嘴巴猛咳了幾聲。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她頂着一腦門問號,難以置信地看向正大步流星往客廳中央的地方走去的駱卓。
遲疑了一秒,她忙不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