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邬荔亦步亦趨地跟在駱卓身後, 直到在沙發旁停下。t
看向依舊沒個正形地癱在沙發裏的少年,她還有些恍惚,覺得事情的發展有些過于超出她的預料了。
本以為駱卓會在發現真相後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地叱責她偷聽隐私。抑或是為了臉面和尊嚴, 依着她安慰的話順坡下驢。
萬萬沒想到他走了一條設想不到的路線——極為平靜地接受了自己被聽牆角這件事。
過了半晌, 邬荔才幹巴巴地開口問駱卓:“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她覺得自己藏得挺好的呀……
“本來我沒發現你的存在。”駱卓耷拉着眼皮,漫不經心地轉動着手裏已經喝空了的杯子, 鼻腔發出一聲輕哼, 帶着些微的嘲諷:
“但是你下樓的時候, 腳步聲直接從樓梯中間的位置傳來。這說明, 你在我沒注意的時候,就已經走到了那裏,并且很有可能聽到了我通話的內容。”
邬荔:“……”
失策了,早知道她就不偷懶, 就應該輕手輕腳地倒回樓上,再裝作沒事人一樣走下來。
主要是沒想到駱卓能如此心細如發,連這點破綻都能注意到。
不過, 自己費盡心思搭建了一個臺階給他下, 他倒好, 直接把地基都給掀翻了。
“那什麽……我不是有意要聽你牆角的。”邬荔也握緊了手裏的杯子,語氣讪讪地解釋:“主要你說話的聲音有點大, 那些話不受控制地就飄進我耳朵裏了。”
她眨眨眼,誠懇地說:“而且我也沒聽到多少,本來我都打算避嫌了,你通話就已經結束了。”
駱卓掀起眼皮, 擺着臉色,眼神直白銳利, 看了她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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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考量她這話的可信度。
邬荔回看着他,視線極為坦蕩地沒移開。
一雙杏眼大而明亮,像是藏着星星,眸色幹淨澄澈,不含任何雜質。
半晌後,駱卓敗下陣來,率先不自然地撇開眼。
“那你也不用蹩腳地為我的糟糕心情找借口,我不需要。”
過了短瞬,他又輕咳一聲,強行冷着一張臉惡聲惡氣地威脅邬荔:
“這事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你嘴巴也給我放嚴實點,不準跟別人說我今天晚上的事情,知道嗎?”
“好的好的。”邬荔小雞啄米式點頭。
駱卓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樣,嘴角僵直的弧度松了些。
良久後,他摸了摸後脖頸,故作無所謂地扯開了話題:“那你家長會怎麽辦?你媽會回來嗎?”
邬荔一愣。
過了兩秒,她篤定地搖了搖頭:“不會。在我上初中後,她就再也沒參加過我的家長會。”
這次換駱卓愣住。
他沒想到邬荔會是個比他更為悲催的可憐蟲。
在腦海裏回憶了一下淩月淑的模樣,駱卓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太喜歡這個可能要和他爸結婚的女人。
總覺得她溫柔的表皮下滿是精明,給人一種精于算計的不好糊弄勁兒。所以哪怕淩月淑再怎麽讨好他,駱卓也對她喜歡不起來。
駱卓:“你親爸呢?”
邬荔手指緊了緊:“他現在在大西北進行科考,沒時間,也趕不回來。”
駱卓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那你怎麽辦?”
邬荔垂眼,沉默了須臾,她自嘲道:“我啊,習慣了。其實不參加也好。”
省得淩月淑參加家長會回來,還要對她進行一番精神打擊與折磨。
“你……”駱卓欲言又止。
“沒事。”邬荔彎唇無所謂地笑了下,像是不願意再提及父母,她重新将話題扯到駱卓身上,輕聲問:“對了,你知道你們班這次家長會,有多少人的家長不去嗎?”
駱卓淡扯了下嘴角:“不知道,但應該沒有多少個。”
邬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沉吟片刻,她舔了舔唇,再度看向駱卓,溫聲提議道:
“要不這樣吧,我去給你開家長會。”
-
回到房間後,邬荔第一時間拿出手機,給駱雲廷發了兩條消息。
經過一番交流,她總算問到了剛才駱卓閉口不提的具體班級信息。
洗漱完,邬荔爬上床準備睡覺,卻沒有多大的睡意。
她漫無目的放空着思緒,不知不覺便想起來不久前與駱卓後面的對話——
“……你給我開家長會?”
“對呀,不可以嗎?”
“你以什麽身份去給我開?”
“姐姐。”
如邬荔所料,駱卓反應很大,像是一只被踩着尾巴的貓:“你算我哪門子姐姐?”
她好脾氣地說:“雖然你爸和我媽還沒有去領證之類的,但名義上,我們已經算得上是姐弟關系了。”
“我不承認。”駱卓斬釘截鐵地說。
邬荔也不知道駱卓為什麽那麽抗拒自己以他姐姐的身份去給他開家長會。
既然這個身份不行,那就換一個吧,總得找出一個相應的名頭。
本來想着要不上升到“長姐如母”的層面,但她一想到駱卓的媽媽已經去世了好多年,這樣貿貿然地替代未免過于冒犯,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看着駱卓那漸漸展露出不耐煩的面色,邬荔覺得很是棘手,心裏也急于解決這一身份問題,她頭腦一熱,張口就來:
“要不這樣吧,你可以把我當做你爸爸。”
“……”
駱卓:“?“
邬荔覺得她這個想法還不錯,但怕駱卓不接受,便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地補充了句:“就……臨時的那種。”
“家長會一結束,我們就斷絕父子關系,這樣總可以了吧?”
駱卓:“……”
……
當時說的時候沒感覺奇怪,現在經過那麽一段時間的緩沖和沉澱後,再度回想起和駱卓這幾句對話,邬荔終于品出來點尴尬和不對勁。
以及,莫名的熟悉。
抱着枕頭思索了半刻,邬荔終于想起來了源頭——
陸京浔。
聯系了一下之前發生過的狀況。
她這張口就想當人爸爸的毛病,極有可能就是被陸京浔傳染的。
唉……
邬荔抱着枕頭翻了個身,萬分惆悵地想:
跟陸京浔當同桌那麽兩個月,自己成績沒提升半點,野路子倒是學到了不少。
-
家長會當天。
掐好時間來到高一年級的教學樓,邬荔走進某間教室,一番逡巡後,她在貼着駱卓名字的位置上坐下。
駱卓的座位在第四組最後一排,單人座,視野盲區。邬荔坐下後,除了一個幫班主任分發成績條的女生和幾個路過的家長好奇地瞅了她幾眼,并沒有引起多大的關注。
過了好一會兒,講臺上的老師開始走流程,邬荔坐在底下百無聊賴地欣賞着駱卓的成績條。
數學102、語文91、英語85。
喔,這三科主科成績竟然比她預想中的好了一大截,甚至數學都有一百多分了。她還以為會看到幾個慘不忍睹的數字呢。
不過,駱卓的理綜都沒及格,政史地三科更是在三四十分左右飄忽,完全不能看。
等臺上的所有老師發完言,進入各個家長與科任老師自由讨論環節,想着自己也沒什麽育兒問題要探讨的,邬荔便起身,從後門偷偷溜出了教室。
距離家長會開始,時間已然過去一個多小時,邬荔呼出一口氣,去衛生間洗了把臉。
初冬季節,水龍頭的嘩啦啦淌下的水涼沁沁地落在人臉上,寒氣仿佛能順着毛孔鑽進去,冷意橫生。
但醒神和穩定情緒的效果極佳。
為了能夠融入一班的家長中,不顯得那麽突兀,邬荔今天刻意打扮得成熟了點,白色的薄呢外套,純色紮染長褲,平常紮起的馬尾也放了下來,柔順地披散在而後,幾绺碎發随着寒風在她頸側作亂。
從高一教學樓下去,經過校園的主幹道,走上那座連接着高一高二教學區域的微型石拱橋。邬荔用雙手攏了攏披散下來的發絲,将頭發束起在後腦勺中央的位置。
她剛想将套在手腕上的發圈捋下來,但摸索好幾下,沒扯動。
邬荔悶悶地洩出一口氣,剛想把握在掌心的頭發放下,垂手去夠以及薅下那根冥頑不靈的發圈時。
一雙修瘦的手從她的腦袋後上方垂落,那根茱萸粉的發圈輕而易舉地便被兩根骨節明晰的手指拎起,一瞬而下,落進了她的指尖。
邬荔擡眼看着那根勾在手上的發圈,感受到手腕上一塊皮膚還殘存着那兩根手指指尖不小心挨到帶來的微涼的觸感。
怔住幾秒,她倏地回頭,看向身後的人。
小姑娘白皙纖細的手肘疊起舉在頭頂,兩只手松松地握t着頭發,眼睛裏滿是茫然。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後,陸京浔也愣了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個舉動。
或許是在看見邬荔扒拉了兩下發圈後沒扒拉下來時,下意識地助人為樂吧。
雖然不太妥當,但為了不讓場面便尴尬,陸京浔還是表現得非常收放自如,坦蕩自然。
将那只不受控制伸出去的手揣進口袋裏,他慢條斯理地拉開兩人距離,微吊了下眉梢:“你怎麽會在這裏?我剛才沒在班上看見你啊。”
邬荔眨眨眼,慢吞吞地回答:“啊,我剛才去高一那邊給駱卓開了個家長會。”
似乎頓了兩秒,陸京浔才想起來駱卓是誰,“你那個弟弟?”
邬荔點頭:“對。”
對于陸京浔周末出現在學校這事,邬荔并不意外。
因為早在幾天前,熊永安就在班上公布了他定下來的要來家長會做學習經驗分享的名單。雖然陸京浔這次期中總成績淪為了班上的吊車尾,但熊永安還是十分偏愛厚待,想着他可是打敗另外一個文科班揚眉吐氣的頭號希望,便義無反顧地将“陸京浔”這三個字列入了名單之內。
邬荔:“你這是學習經驗分享完了嗎?”
陸京浔颔首:“嗯,我第一個上去的,剛講完就出來了,家長會可能還需要持續蠻長一段時間吧。”
邬荔錯愕:“可家長會不都開了一個多小時了嗎?”
陸京浔扯了扯唇,攤手無奈:“班主任一人講單口相聲就講了将近四十分鐘,其他老師輪一遍,就拖到了現在。”
一個人講四十分鐘?
邬荔咋舌:“熊老師不去做脫口秀演員真是可惜了。”
陸京浔将手放進外套口袋裏,笑了笑:“他現在只當個英語老師,是挺屈才的。”
順着拱橋的坡度,兩人往橋下走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擡腿剛下橋,邬荔感覺自己腳還沒站定,不遠處就刮過來了一個旋風小陀螺。
一個穿着衛衣的男生埋着腦袋朝橋頭的方向跑來。
他像是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全然顧不得看路,火急火燎地往前沖刺。
經過邬荔的時候,男生餘光瞥見了前面個人,剛想往旁邊避開,但在慣性作用下,他的身體不受控制,還是直直地一紮子猛撞了過去。
眼看着男生就像個勢不可擋的導.彈似的發射過來。邬荔有些懵,大腦飛速運轉着,想着她應該是往下蹲呢,還是往側邊一蹦更好。
千鈞一發之際。幸虧陸京浔眼明手快,将反應慢一拍的小姑娘往他的方向扯了下,這才避免了悲慘事故的發生。
見狀,男生也趕忙剎住車,整個人又跌跌撞撞往前沖了兩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他嘴裏不住地朝邬荔道着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下一秒,男生擡起腦袋,視線往邬荔的臉上瞥,在看清楚她的長相後,刺猬頭呆愣短瞬,嗓音驟然拔高:
“……姐……姐姐!”
-
因為意外與震驚,刺猬頭的聲音極其高亢激昂,活像是一只嗓子被毒壞了的百靈鳥,一聲“姐姐”喊得撕心裂肺摧心剖肝。
很快,邬荔也認出來了他。
這個男生就是一個多月前,駱卓帶回家的一群小夥伴的其中之一。
那一短喇喇的刺猬頭極具有辨識度,哪怕邬荔有些微臉盲,不消片刻,也将他認了出來。
邬荔溫吞地“啊”了一聲,剛想擡起爪子跟人打個招呼,卻忽地發現一件事——
她的手正被人牽着。
剛才情況緊急得完全容不得人多加思考,陸京浔下意識地握住了邬荔的肩膀,寬大的掌環着那片纖瘦的肩頭。
往他的方向一帶,便将人穩穩地帶進了自己的懷抱。
而後,也不知道是因為重力下滑還是出于身體本能做出的紳士反應,他的手從攬着小姑娘的肩膀改成握住那截纖細的手腕,牢固,嚴絲合縫。
瑩潤白皙的肌理相貼,細膩打滑。
邬荔怔怔地看着那圈着自己腕骨的修瘦指節。
兩秒後,她不自在地縮了縮胳膊,沒用多少力,就輕而易舉地掙脫了桎梏。又抿了抿唇,溫吞地跟人道了句謝:“陸京浔,謝謝你啊。”
陸京浔收回手,神色倒沒展露多少不自在,笑了笑,表情從容,渾不在意的模樣:“不用。”
而在邬荔沒注意到的地方,他将那只突然變得空落落的手掌放入口袋裏,指尖輕蜷了下。
緩了緩神,邬荔将注意力從陸京浔身上挪開,偏頭看向刺猬頭男生。
她溫和地笑了笑,打着招呼:“你好啊,是駱卓的朋友吧?”
似乎是累極了,刺猬頭不停地喘着粗氣,額頭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薄汗,他弓腰扶住膝蓋,聞言擠出力氣點了點頭:
“對對付,我跟卓哥是同班同學。”
看着男生狼狽不堪的模樣,臉上尚殘存着焦灼憂慮的神色,邬荔關切地詢問:“你這是有什麽急事嗎?”
俞鳴抓了抓腦袋,面色為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我……怎麽說呢,這事情跟卓哥有關系。”
一聽到這個名字,邬荔心頭頓時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穩住心神,忙不疊詢問具體情況:“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想着外頭那緊急萬分的狀況,比起人身安全的重要性,瞞着這事也沒什麽意義,俞鳴咬了咬牙,幹脆和盤托出:
“姐姐,駱卓被隔壁職高的一群男生堵在了學校後街。”
早上的時候,駱卓電話炮轟了一群狐朋狗友,約着去附近的體育館打球。
幾人酣暢淋漓地打了兩場後,便準備去附近網吧上峽谷暢游。他們常去的那家網吧并不在學校後街,但駱卓臨時起意非要繞道來學校看看,陣營頓時分成了兩波,一波死也不想靠近學校,而俞鳴還有另外一個男生拗不過,只好舍命陪君子。
沒成想他們剛想從學校後街穿行過來的時候,就被人堵在了半道上了。
那幾個職高的男生約莫都快成年了,人高馬大的,各種黃毛紅毛顏色盤齊上陣。
對方來勢洶洶,看樣子是跟駱卓有過什麽過節,流裏流氣地将他圍困住,推推搡搡地不讓他走。
剛從便利店買礦泉水出來的俞鳴則幸免于難。
他遠遠看着那群人一副惡狠狠的架勢,顯然是不會讓駱卓他們有什麽好果子吃。
附近并沒有設置治安崗亭,路上行人也少得可憐,他像是個無頭蒼蠅四處亂竄,六神無主之際,只好悶頭往學校跑過來。
本來想着找門衛大叔,但今天家長會,為了維持校園秩序,他們實在抽不出空,俞鳴只好瘋狗一樣跑進來看看能不能找到幫手。
了解完大致的情況,邬荔一個腦袋兩個大:“你沒想過打110嗎?”
俞鳴懵了:“我給忘了。”
“而且,”他支支吾吾道:“我也不清楚這事誰有錯在先,不敢把事情鬧大。”
“算了,我先跟你一起去看看具體情況吧。實在不行,我們就報警吧。”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俞鳴點頭如搗蒜:“好的好的。”
說罷,邬荔的面色凝重,心髒高懸,她顧不得其他,擡腿就要往校門口跑去。
下一秒,她的手腕再次被人握住,熟悉的微涼觸感傳來。
身後的人喊她的名字:“邬荔。”
邬荔回頭。
陸京浔松開她的手腕,俯低眼睫注視着她,嗓音低潤溫和,像是帶了安撫的意味:“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