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潛龍
潛龍
這日, 蘇棠正坐在黃花梨雕雲紋長桌前用午膳,忽聽白果進來道:“主子,方才莊子上的趙管事來報, 說是年前運過去的“土豆疙瘩”前些時日已經按照您的吩咐種下了,近些時日便長出了許多葉芽, 想着來向您回個好消息。”
蘇棠聞言, 放下手中的紅木筷子,欣喜不已道:“賞他五十兩銀子,吩咐一聲,好生照看着,若有問題及時來回。”
白果應聲,去取了銀t子與那趙管事。
聽得白果傳達蘇棠的吩咐, 趙管事忙點頭應着, 低頭哈腰,信誓旦旦道:“奴才定會好生照料,保證一顆果子也不會少!”
等到趙管事退下,蘇棠已經用罷飯,便起興和白芍一同去花園裏轉轉。
春日午後, 陽光熙和,鳥語花香,蘇棠沿着小河邊緩慢地走着, 欣賞這自然天成、歲月流轉的風景。
清澈的河水邊有一排随風飄揚的垂柳, 垂柳下是供人休憩的八寶亭,裏面正擺放着幾個石墩。
蘇棠有些累了, 便坐在石墩上歇歇腳, 又拉扯着白芍一同坐下。
此處位于樹蔭遮蔽處,周圍花叢半掩, 若不注意看,很難發現這裏還有人在。
兩人正安靜地享受着春日的美景,可不巧,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女聲。
那女聲咒罵道:“那該死的狐媚子,把爺迷得神魂颠倒,也不知使了什麽不三不四的手段!”
“可不是嗎,自她進府,主子爺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對她百般偏寵,這可不是爺素來的作風,”另一個略有些陌生的女子聲音道。
“哼,花無百日紅,我且看她能嚣張到幾日,我就不信王妃還能忍下她……”
“就是,主子不必憂心,王妃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她也只是一時迷惑了爺,待爺看清,定會對她棄之不理的,屆時看她如何自處……”
兩道聲音逐漸遠去,白芍望着低垂頭靜靜坐在那裏的蘇棠,小心地去探看她的神色。
又柔聲安慰道:“主子,您別理會這些人的話,她們都是瞎說的,是嫉妒您得到了爺的寵愛……”
“我無事,不遭人妒是庸才,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蘇棠被這兩道聲音擾了好心情,但也僅僅是不入耳罷了,但回去的路上白芍一直擔心地望着她,蘇棠倒被她這副表現逗樂了。
“白芍,好丫頭,我真沒事,聽到幾句閑言碎語在後院是正常的,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她已略微猜到那女聲的身份,心中雖有些涼涼,但也知這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後院只有一個男人,若想要得寵愛,就只能拼命去争,若是争得幾分的,自還好過些;若是争不過,那便自然産生嫉妒,人之常情罷了。
但只要沒有人主動對付她,她也懶得計較這些酸話,現在擺在她面前的,最重要的是兩件事,一是維系雍王的寵愛,二是養娃。
孩子稍不留神便見風長大,現在又是沒有照相機的時代,她好想留下孩子的影像記錄也不行,只好憑着記憶與略顯稚嫩的繪畫手法留下一些孩子的畫像,珍藏起來。
這些畫像生動活潑,記錄着清晝許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睜眼、第一次去摸蕨類植物、第一次沖她歡笑、第一次兩人見面……
每每翻過,便令蘇棠心生感動,偶有一次雍王也看到了,也起了幾分小心思,回去之後,便提筆畫了一副蘇棠的畫像。
畫像中,一個嬌豔明媚的女子優雅坐在庭院裏,素手而彈,為他而歌,用心地為他慶賀生日。
那日,他本難過憂愁,卻在她這裏獲得了無比的溫暖與撫慰。
再後來,他桌案前的畫筐裏不知何時起就堆滿了她的畫像,并一直帶在身邊。
這個習慣後來也一直陪伴他多年。
*
五月,天氣漸熱,不僅瓜果逐漸成熟上市,“麥風翻隴潑濃綠”,而且快到了一年莊稼成熟的季節。
前院書房,宋思廉已經從武威鎮匆忙趕來,正一頭汗水向王爺彙報武威鎮的建設進度:“城池已經加固過,派士兵日夜輪守,并在城內加強了分區管理,設立巡護小隊,十人一組,管理武威秩序。”
宋思廉一邊用手指圈點擺放在桌案前的武威建設圖紙,一邊向雍王描繪:“臣在武威的沿河區域建立了東西兩市,東市提供給雍州的商人,專供大慶的絲綢、瓷器、糧食等貨物交易;西市則提供給羌族、夷族、骊族等少數民族交易馬匹、肉幹、香料……”
“驿站則每隔十裏為一處,每處都提供食宿、傳信、運輸等服務,并沿路保護商隊安危;居民區在這一塊……”
“宋卿做得很好,這些時日辛苦你了!”聽完武威鎮的建設進度,雍王眼神透出一抹贊賞,對一旁的陳恭升道:“讓廚房中午備一些新鮮菜,待會我要好生謝過宋軍師!”
陳恭升聽命應下,忙匆匆跑去西小院尋蘇棠。
他對上首哄着三阿哥的蘇棠殷勤道:“側妃娘娘,您素來最懂王爺的心思,又在吃這一項上別有一番見解,奴才只好來尋您幫忙拿些主意。”
聽到王爺要新鮮菜色,蘇棠秒懂。
她将孩子遞過去交由奶嬷嬷照看,又叫來張廚娘細細吩咐道:“前些日子莊子裏送來的土豆還有些,做一道土豆炖雞肉,多些湯汁,再備些粗面條,待菜吃差不多了,再煮好拌進去,這是其一……”
“其二,備幾道新鮮炒菜,不要太膩的,清炒茄絲、黃豆芽煨火腿、青梅炖排骨,再上幾道小腌菜,不拘筍脯、芝麻菜、醬黃瓜,也就盡夠了。”
“另外,王爺想要好生招待宋軍師,二人許久未見,定要備上兩壺溫潤的好酒才是…”
聽着蘇側妃娓娓道來,不僅張廚娘聽得明白,陳恭升也是面露欽佩,幸虧他反應快,來找蘇側妃尋主意,這下爺應該滿意了!
果然,這樣一桌菜送上去,不光那可以拌面條的土豆炒雞贏得兩人好評,就連張廚娘做的幾道小菜也頗受歡迎。
雍王指着土豆炖雞這道菜對宋思廉道:“軍師可知這是何物?”
宋思廉眼中閃過一道明亮的光,似有猜測:“可是傳聞中的土豆?”
“正是。”
宋思廉表情期待而又不敢置信,試探着問道:“據臣聽到的消息,這土豆可以畝産近五百斤,不知是否為真?”
雍王哈哈大笑,難得在臉上露出這樣開懷的笑意。
他點頭肯定他的聽聞:“确實如此,這土豆真是神物,種在地裏也不需過多打理,便可畝産五百斤,若是再多用些肥料,産量怕是更會加上一些。”
宋思廉聞言馬上臉色大喜,恭賀道:“有如此神物,又有暖炕,我雍州百姓自此而後便可豐衣足食,不再有凍餒,恭喜王爺,福緣深厚,竟能得到如此神物!”
雍王聽了,眼眸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對宋思廉道:“但這土豆還需一兩年留種繼續栽種,目前尚不能大規模在雍州種植,而此次與與羌族的合作就在六月,我們要早做準備。”
“是的,王爺,根據與羌族的約定,我們第一次需提供七百五十石糧食,一百石蔬菜或幹菜,還有半石神仙湯的調料。相應地,羌族那方要提供給我們五十匹馬和一對汗血寶馬。”
“這些雍州上下早有所準備,屆時定能按期交付。”
雍王思忖着又開口道:“如今,京中沈妃與麗妃鬥得不可開交,前些日子父皇派太監來傳旨,道今年雍州的軍饷增加三成,你說他這是何意?”
宋思廉聽了,捋了捋近日新長出來的胡須,問道:“爺這次安排人上京送年禮,可有與往日不同之處?”
雍王原本心中就有幾分猜測,遂直言道:“我将暖炕的方子遞了上去,并且寫了一封雖為奏章實為家書的信,言語與往日比來,頗為——親近孺慕。”
宋思廉聽了,遙望向半開的窗子,窗外天空如洗,但他仿佛卻望見虛空那端有一條盤踞不肯退讓的老龍與兩條掙紮困守的幼龍之間無形的厮殺。
而西北的方向,則有一條紫氣初升的潛龍,正盤旋半空,行雲施雨,降下無量功德。
宋思廉心中有了答案,輕笑着勸慰道:“這就是了,主子不必擔憂,這是好事,非壞事,‘遠香近臭’的道理到哪裏都行得通。”
宋思廉遙指京都:“您遠居西北一隅,不涉朝堂争鬥,在京都的那位眼裏,您是擁護他的兒子、純臣,對于這樣一個不貪戀他地位的好兒子,豈不是要獎賞一番,才算是成就了這一段‘父慈子孝’的佳話!”
聽了宋思廉的解惑,雍王心中漸漸明晰起來。
他提起一旁擺放的龍泉窯翠青釉酒注為宋思廉滿上,誠懇道:“多虧了軍師相助,這些年我方能在雍州走出這一條安穩之路。”
“不敢不敢,王爺乃人中之龍,屬下只是眼光好,看得比別人清楚一點罷了!”
兩人許久未見,談興頗佳,喝到了半醉,方才肯散。
雍王吩咐陳恭升領着宋思廉去廂房休息,自己則返回t書房,又提筆寫了幾個大字,平複了胸口湧出的種種複雜情緒,方才去休憩。